
上京城人人皆知,我認定了顧元白做未來夫婿,幾乎成了他的跟屁蟲。
可顧元白在七夕時婉拒了我的心意,卻當眾收了表妹的同心結。
無數道戲謔又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
顧元白也隻是把阮菀柳護在了身後。
他說:
“念念,我不收你送的香囊沒什麼所謂,反正旁人也知道我們會是一對。
“可柳兒不同,除了我,她什麼都沒有。”
是嗎?那就成全你們。
我不吵不鬧,隻是轉身將自己的庚帖換給了謝家小侯爺。
結果顧元白反倒先急了。
1.
阮菀柳初到顧府時,我也在。
顧元白的母親很是看重這個遠道而來的表小姐。
就連一向坐不住的顧元白也硬拘著我陪他一道等這位表妹。
等啊等啊,等來了一定軟轎。
阮菀柳掀開轎簾,娉娉嫋嫋走來。
她身上帶著獨屬南方姑娘的婉約,向在場人一一問好,除了我。
連陳管家都得了她一聲敬稱,我卻被忽視了個徹底。
我快言快語問她:“表妹怎麼能厚此薄彼,難道不曾看到我?”
誰知阮菀柳聽了立刻蹙眉,又拿起帕子來拭淚:“這位姐姐膚色獨特,柳兒還當是府裏幫忙料理灶火的丫頭呢,多有得罪了。”
顧元白聽了哈哈大笑:“表妹眼光真毒,你這種嬌滴滴的姑娘確實理解不了她這股糙勁兒。”
顧母也出來打圓場:“這是薛漪念,你元白表哥的......朋友,可不是咱們家的燒火丫頭。”
“念念,柳兒初來乍到,你也大度一些,不要怪罪於她。”
當時我並不明白,為什麼一向與我親厚的未來婆母會向著一個“外人”。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阮菀柳是顧府親自挑選的兒媳。
原來我才是那個“外人”。
2.
其實我與顧元白,算不上是青梅竹馬。
九歲那年,我爹從西北調京,才在京中結識了顧伯父。
我也是那時認識的顧元白。
我們年紀相仿,且都生於武官之家,興味相投,經常漫山遍野地浪。
彼時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野丫頭,總愛按著顧元白打架,好勝心還強的很。
輸給顧元白時便賭氣不理他,除非等某天再贏回來才會給他笑臉。
所以顧元白經常故意放水,好叫我贏得多一些。
實在被我打的疼了,他就叫我“大黑牛”泄憤。
但他越叫,我越興奮:“大黑牛多好,強壯又有力氣,還能打你三個來回!”
旁人都說我們是歡喜冤家。
我十二歲那念,爹爹和顧伯父又去了邊關打仗。
戰爭持續了小半年,回來時卻隻有顧伯父一人。
爹爹立下戰功,但命不久矣,他沒有撐到見我們最後一麵。
臨終前,他甘願將功勞記到顧伯父身上,然後將我們娘倆托付給了顧伯父。
顧伯父眼眶泛紅,他說:“念念,你爹爹為國捐軀了。以後,顧伯父會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照顧。”
有了爹爹的軍功加持,顧伯父一躍成為了驃騎大將軍,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顧元白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他成了將軍獨子。
也是從那以後,我和顧元白就再也沒打過架,他也沒再叫過我“大黑牛”。
我們兩個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
他立下誓言,說以後會保護好我,會娶我。
我們兩家心照不宣地訂了口頭婚約,隻待我和顧元白長大。
3.
阮菀柳出現的時機非常巧妙,就在七夕前一個月。
因為過了七夕,我將和顧元白互換庚帖,成為他板上釘釘的未婚妻。
雖說我和顧元白的關係,早就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可阮菀柳並不這麼認為。
我又一次去找顧元白的時候,是阮菀柳來見的我。
她屈身朝我福了一禮:“元白表哥今日不得空,薛姑娘還是請回吧。”
我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顧元白早答應我了今日要與我出去,他怎麼會爽約。”
阮菀柳皮笑肉不笑:“那自然是因為表哥有更為重要之事。”
“什麼事?”
阮菀柳一下子懶得裝了:“沒名沒分就扒著男人私事問,上趕著倒貼,薛姑娘也不嫌臊。”
“嗬。”我瞥她一眼:“你不清不白住在顧府難道顯得多麼清高?”
“你!!”
阮菀柳被我氣的滿臉通紅。
顧元白走進來的時候,她又立馬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變臉速度令人咋舌。
“表哥!”
“顧元白!”
我們二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顧元白看著阮菀柳的淚珠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不礙事的,表哥。是薛姐姐知曉表哥今日要與我一起出去拌了幾句嘴而已。柳兒人微言輕,表哥千萬不要因為此事與薛姐姐生出嫌隙。”
我暗自鄙夷,她這點小心思恐怕是個人就能看穿吧。
結果顧元白聽了狠狠瞪我:
“薛漪念,柳兒哪裏惹你了?別把你那套潑辣功夫耍到顧府來。
她人生地不熟,於情於理我今日都是要陪她的,你少在這鬧。”
4.
顧元白大概是忘了,是他嚷著我們沒有定情信物,一定要我做個香囊送他。
也是他敲定的時間和我一起去看看有沒有新鮮樣式。
我賭氣回了家,顧元白也沒有追來。
而阿娘老早就替我畫了個大氣的香囊簡圖出來。
爹爹走後,阿娘沒有再改嫁。
她自己尋了個成衣鋪子的活計,專門替主家畫些樣式圖,就這麼一筆一劃地把我養大了。
我女工不好,阿娘對我卻極有耐心。
一針一線地教我,直到總算得了個還算不錯的香囊出來。
捏著這個香囊,我的心又軟了。
七夕當日,我就把香囊塞到了顧元白懷裏。
他詫異地看我:“這真是你做的?別是叫你婢女代勞拿來糊弄我的吧?”
本來的小女兒情意被這麼一打趣蕩然無存,我又羞又惱:
“你愛信不信!”
“信,信,當然信。”
顧元白拿著香囊,確實愛不釋手,不過最終卻又拋回到了我懷裏。
“念念,這個你先拿著,我就不收了。”
“為什麼?”
“我已接了柳兒的,再收你的話,旁人會笑話她。”
這時我才發現顧元白的腰上明晃晃係著一個同心結,十分紮眼。
阮菀柳在旁笑容淺淺,看起來十分溫順,實則眼角帶著耀武揚威的意氣。
我問顧元白:“你是不知道同心結是什麼意思,還是不知道七夕贈禮是什麼意思?”
5.
我拔高的聲音一下子吸引了許多看客。
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對著我們竊竊私語。
“顧將軍的公子怎麼和薛姑娘吵上了,兩人不是有婚約嗎?”
“哪裏能算正兒八經的婚約,口頭上說說罷了。”
“你沒瞅見旁邊還個黏著的表小姐嗎,兩女爭一男,有好戲看了。”
阮菀柳嘴角的笑意幾乎要掛不住了。
顧元白把她嚴嚴實實護在身後,臉上都是責怪的神情:
“薛漪念,你吼什麼?我和你認識那麼多年,難道還差一個香囊?”
“我收不收,別人都知道我和你的關係,柳兒不一樣,她除了送給我,還能送給誰?我要是同時收了你們二人的東西,旁人指不定得編排成什麼樣呢。”
“哦。”我麵無表情地開口:“不想叫別人編排你,所以就把矛頭指向我是嗎?怎麼不見你考慮我的感受呢?”
見我不妥協,顧元白的聲音軟下來:“念念!別任性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從前你很豁達開朗的。”
我也不知道顧元白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那個信誓旦旦說要保護我的少年,已經和顧元白的模樣重合不到一起了。
如今顧元白的話,隻會讓我覺得丟人。
我冷笑一聲,繼而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6.
回到家中,顧伯母派人來叫我。
今個兒是七夕,阿娘也十分興奮。
她以為顧家叫我是要商議婚事,硬是把我的八字寫成字條塞給了我。
“念念先揣著,等你顧伯母提起此事咱們再換庚帖,不過不能叫你一個小女娃去,阿娘少不了還要過去一趟......”
娘親絮絮叨叨,想得都是我的以後,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不敢叫阿娘為我擔憂,也不敢叫她知道阮菀柳的事。
隻能心事重重地去了顧府。
顧元白和阮菀柳都不在,是顧伯母單獨見了我。
顧伯母如今已是雍容華貴,相當有將軍夫人的派頭了。
見我來到,她微微頷首,用染了寇丹的手為我指了個座,又緩緩端起茶盞細細品了口茶水。
“念念今年也及笄了吧?”
“是,顧伯母。”
“嗯。也該談婚論嫁了。”她將茶盞放下,磕出不輕不重地響聲。
我內心糾結著,在考慮是否要跟顧元白繼續。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誤會,但他卻也是顯而易見地,一而再二三地忽視我。
內心天人交戰之際,顧伯母突然又開口問:“念念有心儀之人嗎?不拘身份地位,伯母都能幫你問一問,瞧一瞧。”
我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顧伯母眼尾餘光掃過我:“念念打小就伶俐,伯母也不瞞你,將軍府如今不同於往日,咱們府上的兒媳,不求大富大貴,總也得像柳兒一樣能撐起場麵才行。
當年隨口定下的娃娃親,原也是看在你爹爹身死的份上提的。可如今世道變了......
唉,你若是不甘,伯母就將你記作義女,這樣也不妨礙你日後尋些青年才俊。”
7.
顧伯母的語氣似惋惜實則輕蔑,說得我遍體生寒。
原來阮菀柳是她內定的兒媳,原來顧元白的心早不在我這裏了。
是我自己在這自作多情,徒增煩惱。
但我一向不服輸,旁人越瞧不起我,我腰杆偏要挺得越直。
我飛速咽下了撲麵而來的惡意,然後頭腦清醒地問道:
“這也是顧伯父的意思嗎?”
“你顧伯父日理萬機,後宅之事,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日理萬機?”我朝顧母扯出一個笑:“顧伯父都快把秦樓楚館逛爛了吧?在花魁身上日理萬機嗎?”
“你放肆!”顧母狠狠拍桌,茶水潑濺了她一身。
而我堵住耳朵,飛快從顧府跑了出去。
時至今日,我才看清他們的臉麵。
也不晚,挺好。
8.
天上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我跑到街角,正好碰見顧元白的馬車。
還能聽見阮菀柳低聲與他談笑。
車夫見了我,緊急勒繩,“公子,薛姑娘在前頭,要不要送她一程?”
顧元白應聲掀簾,恰巧看見了身上掛著雨珠的我。
他說:“薛漪念,雨越下越大了,你快上來吧,但是你得先跟柳兒道個歉。你那麼一鬧,柳兒平白無故受了許多指責。”
我麵無表情看著顧元白,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顧元白的神色逐漸從坦蕩,變成了心虛,再到慌亂。
“真是拿你沒辦法,我替你跟柳兒道歉總行了吧,快上來吧我送你回家,再淋下去你會得風寒的。”
可惜我此生都不會再坐顧元白的馬車。
在我倔強離去後,顧元白也惱羞成怒。
我聽見阮菀柳勸他下去再哄哄我,而顧元白脫口而出的是:
“她像個大黑牛一樣,多淋淋雨就當洗臉了,管她做什麼,她愛淋雨讓她去淋!”
阮菀柳聽見這個稱呼後笑得刺耳,故意又反問道:“什麼大黑牛呀?”
“就是她小時候,黑的跟塊炭一樣,別人見了她都叫她大黑牛,也就我願意跟她一塊玩......”
9.
馬車漸漸走遠,雨也越下越大。
我的心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被重重丟在地上,肆意踐踏。
我在想,幸好是雨天,這樣,別人根本分不清,我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雨幕轉急,街上也沒了行人。
淚眼朦朧中,一頂油紙傘突然出現在我的頭頂。
來人身量很高,卻把大半的油紙傘都罩在了我這邊。
我偏頭錯愕看他,他第一句話是:“薛漪念,你怎麼了?”
接著第二句又說:“你哭什麼?”
“我沒哭呀。”
我掉眼淚時連眼眶都不會紅,可謝汀居然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在哭。
可我不願意展示自己的脆弱,故意岔開話題問:“謝小侯爺,你怎麼在此處?”
謝汀打著傘,我們慢慢往前走,“今個兒七夕,小爺自然是來相看的。”
“那有能入你眼的千金嗎?”
他小聲嘟囔,回答的很幹脆:“怎麼可能有。”
後來,謝汀好幾次欲言又止,也沒將話說出口。
我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汀虛虛看著我,喉結好幾度吞咽:“我......”
“等等!”我用食指示意他先噤聲:“你先別說了,我來說。我問你,你庚帖帶了嗎?”
謝汀微怔:“帶了。”
我從懷裏掏出阿娘寫的生辰八字問道:“那你願不願意跟我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