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二十五歲了還沒找到婆家,媒婆介紹我和男方見麵。
男方一家話很少,感覺對我並不滿意。
席間媒婆對我大肆稱讚。
“小瑩手很巧,不僅燒得一手好飯菜,還會自己動手做衣服呢。”
男方依舊默不作聲。
“她也很能幹,家裏那十來畝地也都是她一個人種的。”
男方還是不發一言。
媒婆怕對方覺得自己是在誇大其詞,於是實話實說道:“那缺點肯定還是有的,就是性格比較潑辣,脾氣不是很好。昨天隔壁村口那個化糞池就是她炸的。”
誰知那男方媽媽一聽到這個立刻激動地站了起來:“這姑娘我看上了,出價吧!”
1
媒婆和我都皆是一驚。
媒婆試探性地開口:“小瑩家裏情況比較特殊,她要十八萬八的彩禮。”
男方媽媽斬釘截鐵道:“成交!”
於是我就莫名其妙有了個未婚夫。
婚期就定在春節前夕。
這一家人話都很少,個個看起來都不善言辭。
唯有年僅十八歲的小叔稍微活潑一些。
他饒有興致地問我:“昨天那個化糞池是真的是你炸的嗎?我聽說那個是你們村主任弟弟家。”
我本來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
一是大家正在飯桌上,不太文雅。
而是這件事情就極其不文雅。
沒想到另外三個人的眼神都投了過來。
他們好像都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
啊,農村人就是這樣。
糞便對他們的生活還是極其重要的。
我清了清嗓子說道:“是村主任弟弟家,可他們一家都小腦沒發育好,每次挑糞從我們家門口過都會潑掉一點。”
“如果是正在吃飯的點,潑得更多。第一次的時候我就說了,可以給桶加個蓋子。”
“潑第二次的時候我說,不要再有第三次。”
“等第三次潑的時候,還看著我笑,說我能拿他怎麼辦?我就在他口袋裏揣了幾個點著炮仗一腳給他踹下糞坑了。”
媒婆氣我太實誠,剛準備說點別的圓場。
那四個人卻聽得津津有味。
臨走的時候,男方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樣的啊,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下個月就訂婚。”
2
農村人規矩是很多的。
訂婚時候更是不遑多讓。
我家裏就我一個人,沒什麼人替我操持。
媒婆兩邊傳話,也總算將禮數周旋了七七八八。
沒想到到了訂婚的那天還是鬧了笑話。
我的準未婚夫付長征家裏的話事人是他姑姑。
他們家那一代唯一的大學生。
聽說這些年承包魚塘發展得很好。
家族裏的任何事情,她都是要把關的。
最近她在外地研究魚苗,我跟她侄子之間的訂婚宴倒成了漏網之魚。
訂婚的車開到他們家門口了,姑奶奶堵在那不讓進。
媒婆苦口婆心地勸。
“大姑奶奶,你有什麼話也得讓新人先進門再說。”
“我沒同意這門婚事呢,讓她回去吧。”
媒婆急了:“這是要退婚嗎?我們這人還沒進門就被退了,這回去還能找到婆家嗎?”
說來也很奇怪。
上次見到的婆家四個人,一個也沒見著。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一行四個人從我背後出現了。
幾個人身上都混著泥漿,狼狽得不得了。
付長征看到我倒挺高興,靦腆地笑了一下說了句:“來了啊。”
我當場就要爆臟話:我本人訂婚我能不來嗎?
準婆婆也說了句:“今天挺漂亮。”
那大姑奶奶擲地有聲道:“這婚事我不同意,叫她哪來的回哪去吧,一個孤兒還想嫁進我們付家,這不是在癡人說夢嗎?”
有人當場就勸她:“那你倒是給你侄兒找個對象啊,他今年都三十了,能找到個姑娘嫁給他就不錯了。”
還有鄰居在一旁附和:“人家一家人都沒意見,你管那麼多幹嘛?”
那老太太一時氣急指著我問她侄子:“你喜歡這個潑婦啊?”
“上個月她把鄰居家的雞全殺光了,請全村吃了雞公煲。”
“去年過年,鄰居們請她吃飯,她一連掀了三家桌子,幾桌子好菜全都拜了土地公。”
沒想到,不善言辭的付長征眼冒金星地說了句:“喜歡。”
3
付長征的一句喜歡。
讓這場訂婚宴有驚無險地辦了下去。
畢竟是大齡男青年的心聲,那麼多鄰裏鄰居看著。
大姑奶奶手伸得再長,也不想落人口實。
訂完婚以後,按理說我們兩家就要正常走動起來了。
頭一個月,付長征每天都來。
不是在田裏幫忙,就是在家裏打掃。
因為不是一個村的,大家看他還挺新鮮,偶爾還會拿他逗趣兒。
他是個老實的,每次都是嗬嗬一笑並不往心裏去。
跟那些人見了我會立刻閉嘴。
付長征很開心地對我說:“他們都好怕你。”
我瞥了他一眼:“這有什麼好開心的?”
“說明你在這裏不會被欺負啊。”
我心裏微微一動,覺得這個人真的挺善良的。
看來當初我確實沒有看錯他。
也不枉我親自找到媒婆替我說親。
我媽媽教給我的人生智慧之一,就是你要找一個本身就善良的人,而不僅僅是隻對你好。
那天臨走前他忽然告訴我:“等一下我要去我姑的魚塘幫忙,估計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你這裏有什麼重活不要自己幹,我弟周末放假來幫你做。”
我問他:“你一直在替你姑姑打工嗎?”
他老實巴交地說了句:“嗯,我們一家三口都在魚塘,等我弟畢業了也過去。”
這之後他果然好久沒來。
時間一晃就到了結婚前夕。
弟弟付長超來替他哥哥傳話:“我哥去姑姑家取彩禮了,回頭來接你去鎮上買衣服。”
4
原來他們一家為他姑姑打工的這麼些年,一直都隻發最低的生活費。
剩下的那些錢被姑姑扣下來做理財。
畢竟她是家族裏唯一的大學生,確實要見多識廣一些。
門路也更多一些。
這些年也確實掙到了一些錢。
付長超說:“我姑姑家起了兩棟大房子了,昨天我們一家連夜算了賬,這些年放在姑姑那邊的錢,也足夠給我和我哥蓋房子了。”
“嫂子,你放心,我跟我哥感情很好,不會有兄弟不和的事情讓你難做。”
我心想,小家夥平時看起來蔫不拉嘰的,關鍵時候也挺會說話。
不過他們這一家是怎麼回事?
掙的錢怎麼能全放在別人手裏?
這關係也太好了一點吧。
可他們這位姑姑看起來不是很好惹的樣子。
我估摸著這錢不太容易拿回來了。
果然臨到晚的時候,付長征耷拉著個腦袋就來了。
他坐在那半天沒說話,我也就沒催他。
他見實在沒有台階下,隻好自己說道:“我姑說錢都在銀行存定期,還有一部分在基金裏,還有一部分在股市,全都出不來。”
除了銀行定期,其他的我一個也聽不懂。
我有點納悶:“你要結婚這事兒沒通知你姑嗎?我們大半年前不就訂婚了嗎?”
“是呀,一個老早就告訴她了,本來都取出來了,可前一陣說股市特別好,就又給投進去了。”
我也不怕他生氣,直接說道:“確定之前是到了哪個市場了嗎?不是聽你弟弟說你姑姑家剛起的房子嗎?”
付長征有點為難:“我跟我爸媽也覺得不一定全在股市的,我姑就是摳搜不想掏出來。”
我挑了挑眉對他說:“這樣吧,讓你姑給我打欠條,這彩禮可以之後給。”
5
付長征大約是沒想到我這麼好說話。
他高興得一蹦三尺高:“行,我回去跟我姑說。”
沒承想他姑也答應了。
結婚頭天晚上,就讓付長征揣著欠條找我。
“我姑說了,等咱們結完婚,隻要那股市裏的錢一出來就把彩禮給你補上。”
我開玩笑地問了句:“那錢放在市場裏就是有虧有賺的,回頭它要是出不來了怎麼辦?”
付長征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道:“那我姑也說了,她有個定期還有一個月就能到,到時候取出來給你一樣的。”
我跟他確定了一下:“這錢確實是給我了吧?我跟你姑姑要,會不會影響了和氣?”
“這錢就是用來娶你的,當然是給你了。你拿回屬於我的錢,怎麼會影響和氣呢?”
但願吧,我的傻男人。
婚禮舉辦得熱熱鬧鬧,流水席擺了兩三天,開了有百桌。
最後拿了禮錢去結賬,發現錢還不夠。
付長征有點奇怪:“怎麼會不夠呢?我姑一個人就上賬了五萬塊。”
我婆婆走過來看了一眼賬簿,問那個記賬先生:“這裏寫了五萬未到賬是什麼意思?”
那記賬先生掏出一張定期存單:“這是你們家大姑奶奶給的,說到期了得去銀行取。”
我接過來一看。
好家夥,倒確實是有五萬。
寫著他大姑的名字,三年後的日期。
我婆婆有點生氣:“她這人怎麼總這樣?問她要錢從來不爽快,一天天地做主做慣了。”
話雖然是抱怨,可聲音卻越說越小了。
我一抬頭,原來是姑奶奶走了過來。
我公公雖然看起來不太高興,但也隻是撇了撇嘴沒說話。
我看著他們倆這窩囊的樣子,也是有點無語。
看來非得我出馬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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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一群人全堆在這兒?不是還要鬧洞房嗎?長征帶著他的堂兄弟們先過去了,新娘子也快去吧。”
我笑著說道:“在看大姑給我送的存折呢,本來準備用它來結席麵的錢,沒想到是三年後的,大姑不會是在防著我吧?”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當眾說出來,臉上立刻透露出些許尷尬。
“小瑩這嘴巴可真厲害,我哪裏是那個意思呢?這不確實身上沒現金嗎?”
我還是笑:“其實沒多少錢,我掏也行。”
我從口袋裏掏啊掏,掏出了一張欠條。
我忽然一拍腦袋說了句:“哦,我也掏不了。畢竟我的彩禮還是大姑打的欠條呢。”
“要我說還是大姑辦事有意思,我爸媽和長征的工資打成欠條給我做彩禮錢,隻有給了一張三年後的存單做禮錢。”
假裝沒看到大姑難看的臉色,衝著我婆婆說了句:“媽,那你直接拿現金出來結吧,我也不能倒貼進你們家門吧?”
我婆婆小聲地說了句:“我也沒錢呀,錢都在你大姑那。”
周圍都是正在幫忙的鄰居,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付長征他們一家都是老實人,大概從來沒有在外人麵前說過這個情況。
大姑當麵被揭了短,臉色鐵青。
她忍著怒氣問那個做席麵的:“還差多少錢?”
那人老老實實道:“還差一萬五千八。”
農村辦酒席,向來是入不敷出的。
禮錢全填進去不說,多多少少都是還要虧一些。
這價格也是很合理的。
大姑氣呼呼地說了句:“明天我找人送給你。”
7
這下沒輪到我說話,隔壁鄰居已經開口了。
“長征他大姑,我們這裏席麵是不能賒賬的。你是做大生意的人不了解這小習俗,煙酒可以一年算總賬,但這席麵當場要結清的,都是掙的苦力錢。”
這姑奶奶被氣得不輕。
打了個電話將他兒子從前麵新房叫了過來。
聽說要他付錢,還有點不大樂意:“我表哥這啥情況,娶媳婦還得我掏錢?”
他從包裏掏出兩遝現金,付完錢就準備走。
我叫住了他:“表弟,這錢算你付的還是算大姑付的?”
他愣了一下問道:“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這錢本來應該你長征哥付,可你媽壓著長征哥的工資不給,這錢就應該你媽來付。所以你付到底代表誰?”
他被我幾句話繞糊塗了,不耐煩地說了句:“我付了不就是幫我媽付了?”
我點了點頭,聲音特別洪亮地對大姑說:“大姑,既然表弟這麼說了,那這錢我得給你加個收條。後麵記得從長征的工資裏扣。”
說完這句,我就從禮簿的最後一頁扣撕了一張下來。
我沒怎麼讀過書,字寫得鱉爬,隻好請記賬先生代勞。
那先生是個很嚴謹的人,金額精確到幾分幾角。
大姑接過那張收條,怒氣衝天地走開了。
8
大姑走後,我也沒有急著去新房。
我找了把椅子坐在我婆婆旁邊,跟她聊天。
她平時雖然不怎麼說話,但記性還挺好。
脾氣也很不錯,有問必答。
我隨口問她:“咱們家的錢都在大姑手上嗎?”
她點了點頭說道:“本來我結婚的時候說給我的,可管了沒兩年她就全要走了。”
“我其實不想給,誰不想錢在自己手上呢。可她是咱們家第一個大學生,家裏人都偏心她,軟磨硬泡的就都拿走了。”
“再後來她作為大學生回鄉創業,我們就一直跟著她工作到今天。”
旁邊有位大媽聽到了,問她:“你們工作不給你們發工資嗎?你們一家三口都在那裏呢。我聽說她賺得盆滿缽滿。”
“也是有發的,我們在她的漁村吃住,一年發個幾千塊錢過年。”
那人驚訝道:“哦喲,她那個漁村搞了有十來年了吧,一直就不給你們錢,你們也忍啊?”
“那當時也說好了幫我們投資的,大事小事她也得出錢的。”
我有點好奇地問:“那咱們家這些年辦了什麼大事呀?”
我婆婆一五一十地說道:“那倒也沒辦什麼大事,主要就是你和我們長征結婚。”
我晃了晃手上的欠條和那張定期存單,有點好笑道:“這就是在大事上出錢啊?”
旁邊人都笑出聲了:“小翠啊,你這個大姑子可真夠精明的,不然不會把你們一家的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婆婆在一旁訥訥地沒有說出話來。
我看著她說了一句:“媽,現在我嫁到咱們家來了,我是不可能受這窩囊氣的,從這個月開始,長征的工資必須給我。”
9
周圍鄰居都在幫腔:“那是肯定的,長征是你男人,掙的錢當然要交給你。”
我婆婆想了一會兒說道:“明天我去跟他大姑說一下,以後家裏的錢都交給你,包括我和你爸爸的。”
我不是一個很愛大包大攬的人。
但我也不能看他們欺負老實人。
尤其這老實人,還是我以後的家人。
“那我明天能去問我姑要錢不?”
我這話一說,我婆婆就露出了為難的臉:“啊?明天就要啊,會不會有點太著急了?你跟我說了,下個月定期到了就給咱。”
我退了一步:“那要是下個月到了她沒給,我能去她家裏要嗎?”
正好此時付長征從不遠處跑了過來,他整個人喜上眉梢,看起來精神得不得了。
他笑眯眯地問我:“怎麼一直不回房?一直在等你呢。”
“我嫌鬧洞房吵。”
他有點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怕吵,已經把他們都攆走了,咱們回去吧。”
周圍人打趣他急著做新郎官兒。
我婆婆有點苦惱地問他:“下個月你大姑要是不肯把彩禮給小瑩怎麼辦?”
我直截了當的說道:“那就沒辦法了,沒有彩禮的話我肯定要退婚的。”
付長征趕忙在一旁說道:“那怎麼可能不給?她是我姑子,而且我們之前也說好了,等我結婚了,就把賬給我們都結了。”
我婆婆耷拉著臉繼續說道:“那她要就是不給怎麼辦?”
我挑了挑眉沒說話,付長征立刻道:“就是不給咱就去她家鬧!”
“你去鬧,你爸能同意嗎?”
“我爸不是說了嗎,我結婚了以後我就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說的話他憑什麼不同意?她要是不給咱就去鬧!”
我婆婆拍了拍我的手:“聽到了嗎?一家之主發話了,放開手去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