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鮑提督帶著護從上省去了。夜間鮑文遠請琴劍二人在花廳上飲酒,拉了幾個幕府中的師爺相陪。二人不好推辭,勉強坐著,覺得這些人俗不可耐,談來談去,都是功名富貴的,令人頭腦都要漲裂。未及酒闌,二人詭言腹痛,一齊避席,弄得鮑文遠好生沒趣。
明日劍秋一早起身,天氣甚好,隻覺得沒事做。因為玉琴隔離在內室,不能晤談,遂又獨自至效外打獵。到午時回來,當他走過外書房時,隻聽得裏麵有幾個人在那裏竊竊私談,又聽有“姓嶽的”一句話,不覺立停腳步側耳細聽,正是鮑文遠的聲音,方在說話道:“——你們二人想已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方姑娘未嘗不願意的,不過礙在姓嶽的一人,趁此時候,我把這條計策實施,包管他要上當。隻要你們小心下手,因姓嶽的本領甚高,你們二人雖有武藝,還不是他的敵手咧!將來我父親萬一知道了,有話說時,我自會代你們二人包謊。若能取得姓嶽的性命,我說過的話決不爽約!你們二人的前程當然青雲直上了。”
鮑文遠說完這話,接著有一粗暴的聲音答道:“公子你要托了我們,可以放著了枕頭穩睡,我們自會見機下手。自古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憑那姓嶽的本領怎麼樣大,決難逃過我們手裏呢!”
劍秋正想再聽下去,又聽外麵有腳聲走來,急忙輕輕地掩回自己室中。坐定了,暗想鮑文遠那廝態度輕狂,果然不懷好意。不知他要想什麼計策來害我?但我豈是懼怕他的呢?正在思索,早有下人來請午餐,遂出去和文遠相見,同桌而食。午餐過後,文遠忽然拉著劍秋到他的書房中去坐,很莊重地對劍秋說道:“嶽先生,我有一事奉托,不知足下可能允許?”
劍秋道:“什麼事?”文遠道:“隻因我父親前天上省城去,忘記攜帶一份重要的公文,以及一些送與友人的重寶,我本想差人送去。但是這條道路十分難走,盜匪出沒無常,恐有不測,所以要拜煩嶽先生走一遭,那就千穩萬妥了!”
劍秋明知這便是他的計策了,毅然答應:“公子委托,豈敢推辭?”
文遠大喜道:“那麼便請嶽先生明天動身可好?”
劍秋點點頭道:“好的。”
二人又談了一刻,劍秋走出書房,回到自己室中。
坐不多時,恰巧玉琴走來。劍秋便把自己竊聽得的說話,以及鮑文遠拜煩他往省城走一遭的事告知玉琴,玉琴聽了,不由臉上一紅,說道:“文遠那廝煞是可惡,我前天也竊聽得他說出恨你的話來,豈非可笑?都是鮑提督夫婦再三苦留,否則我們早些走了,倒省卻許多麻煩。”
劍秋道:“那廝要我上省去,明明設計害我,否則你想鮑提督特地出外,豈不將珍寶帶著麼?”
玉琴道:“不錯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師兄去時,途中倘有生變,師兄不防決然下手,然後先返荒江,帶了你的徒弟,即速上螺螄穀去。我在此間小作勾留,倒要看那廝如何為對待我呢?”以後我回家一行,也到螺螄穀和師兄見麵。這樣好不好?”
劍秋道:“好的。我們約定了照此行事,師妹的說話我總聽從的。”劍秋口中雖如此說,但他的心裏卻不以為然,他主張最好和玉琴就此一走了事,鮑提督也沒奈何他們,何必虛與委蛇,反和他們勾心鬥角的較量呢?不過他不欲拂逆玉琴的主意,隻好應允了罷。
次日上午,鮑文遠請他到外邊,雙手奉上一束文卷,密密封好。又有一個紅漆小拜匣,也是嚴加扃固,不知裏麵是什麼東西?對劍秋說道:“拜托,拜托!”劍秋接過放在懷內。文遠又取出一百兩銀子交給劍秋,作為此行的路費。且說道:“我恐嶽先生一人前去,不識道途,故欲添派兩個家將,追隨鞭鐙。”
劍秋佯作喜歡道:“有同伴前往,這是最好了。”鮑文遠遂將兩名家將傳喚來,和劍秋相見。劍秋一看兩人都是很有膂力的大漢,內中一個滿臉凶惡之相,聲音粗暴,劍秋聽得出便是昨天說話之人。經文遠介紹知那人姓高名金標,那一個姓孫名殿尊,望去都象有武術的人,腰裏各各佩上單刀。
鮑文遠對他們說道:“你們可以跟著嶽先生前去省城,一路小心服侍嶽先生,回來時自有重賞。”
二人齊聲應諾。劍秋暗想你教他們來服侍我,這就是一句暗號了,但是死神卻已在他們頭下盤旋哩!他因已和玉琴約定,以也不用辭別,假托文遠通知她一聲,於是一同走出衙來。早有護兵牽過三匹高頭大馬。劍秋一匹黃色的大馬騎上,高孫二人也各躍上坐騎。文遠又向劍秋拱拱手道:“早去早回,我準備筵席洗塵。”
劍秋也說一聲:“再會。”三匹馬潑剌剌地望大道上馳去了。文遠以為劍秋中了自己的妙計,不出三日,性命休矣!所以很得意地走進內室,見了玉琴,把劍秋上省城去的消息奉告。玉琴已知道,坦然得很。
又過了一天,用過午飯,玉琴正坐在鮑太太房中閑談,鮑文遠從外走來,要求玉琴到後園去教他舞劍,玉琴雖然口中答應,態度卻很不自然。鮑太太也笑眯眯的向玉琴說道:“姑娘的武藝高妙到極點,小兒頗喜習武,要請姑娘不吝指教,且他沒有姊妹兄弟的,見了姑娘,甚是敬愛,所以請姑娘認他一個兄弟也好。”
玉琴不答,立起身來,跟著文遠一齊到後園去。她心裏默思,我這個不祥之身,以前在曾家村避雨邂逅曾毓麟,病倒在他家中,曾太太也很想我和曾毓麟做終身的伴侶。但是象曾毓麟這樣溫文爾雅的人,尚且不在我的心上,何況鮑文遠這種膿包呢?鮑文遠不知玉琴心事,他卻十分喜悅,到得後園,在池東一片廣場上,鮑文遠先取了一柄寶劍,舞了一衐,玉琴在旁瞧著,暗暗好笑,這種劍術再淺也沒有了。
鮑文遠卻收住劍,氣喘籲籲,請玉琴教他幾路劍法。玉琴遂從腰際拔出真鋼寶劍,教他一二梅花劍法。文遠依樣畫葫蘆的學會了,又打了幾套羅漢拳給玉琴看。玉琴眼中那裏瞧得起!也舞了一路猴拳,芳心懶懶的,如何肯獻本領?
天色將暮,二人坐在太湖石上閑談。鮑文遠忽然對玉琴說道:“玉琴姑娘,我有一個請求,盼望你應許我,不要辭卻,不知姑娘可能夠麼?”
玉琴覺得文遠的話太突兀,不明白他有什麼意思,靜默著不答。文遠再催一句道:“姑娘,如何?”
玉琴正色問道:“你有什麼請求呢?”
文遠道:“今夜月色諒必很好,我欲端正佳肴美酒,在迎素閣上和姑娘暢飲數杯,談談心腹的話,請姑娘不要拒絕!”
玉琴暗想,文遠不轉好念了,我姑且允許了他,看他如何布置再作計較。遂佯笑道:“那麼要叨擾你的美酒佳肴了。”
文遠道:“隻要姑娘肯賞臉,這是小弟三生有幸!”玉琴聽他自稱小弟,不覺暗笑,自己幾時和他結拜姊妹呢?遂點頭道:“黃昏時候我準來便了。”文遠大喜。二人又談了一刻。玉琴回到裏麵去。
到得黃昏時候,佩上寶劍輕輕走到後花園迎素閣上來。
這時皓月當空,園中景色更是令人可念。正走到迎素閣下,卻聽閣上有微聲吟著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此時此景,不亦美哉!”“月已東上,何玉人猶珊珊來遲耶?”
玉琴暗罵一聲:可惡的文遠!不懷好念,少停須吃我的苦頭!立刻咳嗽一聲,踏進閣中。隻見閣下點著燈,書童鮑貴立在一邊,見了玉琴便道:“方姑娘來了!”
文遠早已聽得,慌忙走下樓梯來,含笑歡迎。說道:“我已等候多時,快請姑娘上樓。”玉琴便隨著文遠走上迎素閣。見閣上點著四盞紅紗燈,映得席上微紅,象箸玉杯,都已安置好。文遠請玉琴坐了,那鮑貴早和一個廚役端上酒菜來,一樣樣地放在桌上。
文遠道:“你們可以退去,我有需要再來呼喚。”鮑貴會意,和廚役匆匆走下去了。文遠便提壺代玉琴斟滿了一杯酒,自己的杯中也斟滿了,便說:“請啊!”
玉琴十分精細,不肯貪喝那杯中之物,便用朱唇濕了一濕,假作飲下肚去,其實都傾倒在她的手帕兒上。文遠卻很快活的喝了兩杯,又請玉琴用菜,玉琴倒用箸吃了好些。
一輪明月映上茜窗,園中靜悄悄的隻有風吹花木之聲。文遠一邊喝酒,一邊說些風情的話來逗引玉琴,玉琴卻似作似懂非懂地不多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