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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田園荒廢苦誌尋仇 旅店淒涼傷心哭婦

茅山道士一擊不中,便對玉琴熟視良久,拖了手中剩餘的鐵鏈,回身便走,其疾若飛。鄒阿福等在旁邊,一齊拍手大笑,說道:“這茅山道士也知道我家姑娘的本事了,誰敢到這裏來自討苦吃!”

玉琴卻一聲不響地回進屋子裏去。她估料那茅山道士一定還要來找她,不肯就此放過的,但不知道那茅山道士的來曆,和她有什麼嫌隙,大約自己有了一些名聲,遂多生出許多煩惱來了。這夜她獨自睡在房裏,窗前月色甚佳,心中惴惴然不敢安寢。

將至半夜,忽聽庭中有落葉之聲,窗縫中有一道很小的白光,飛射進來,她忙把手中真剛寶劍一揮,也變成一道白光。兩光相遇,旋轉了數下,驀地一聲響亮,白光早退出窗去。玉琴方欲出外一瞧,早又聽得屋上有人說道:“領教領教,我們後會有期。”玉琴開了窗,跳上屋去瞧時,哪裏有個影蹤呢?諒是那茅山道士日間吃了虧,晚上遂來行刺,又沒有達到目的,隻好嗒然廢然,象空空兒一樣翩然遠逝了。

原來這茅山道士姓邱,名太衝,是茅山法玄老祖的弟子,武藝很好,可惜不肯歸正,犯了戒律,被祖師逐下山。

他遂到東省來,在金柱山上結下一座茅庵,四處出外募化,建造祖師殿。洪通很是敬禮於他,曾捐出三千塊錢來。以後洪通死於玉琴手中,荒江女俠的大名,又傳送到他的耳朵裏,因此特來荒江試試玉琴的技能。誰知玉琴果有真實功夫,劍術又很高明,自己未能得利,遂悄悄走了,待將來再有機會時,可代洪氏弟兄複仇。不過玉琴因此更要出外,想到戴天大仇未報,父親死在地下硬不瞑目,如同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然而祁氏的心思,依舊要她守在家裏,她哪裏肯長此株守呢,若不是為要複仇,還學什麼武藝呢?鬱鬱無聊地過了幾個月,她的母親忽然生起病來,醫藥無效,就此撒手人寰。玉琴哀毀異常,在家中守終七之喪,又代她的母親把窀穸的事備好,和她的父親安葬在一起。終此孑然一身,更無留戀,遂把家中所有田地都托給長工陳四照管,自己收拾些錢財,帶了一個隨身衣包。

此外別無長物,隻有那跬步不離的真剛寶劍,到父母墓前去拜了一拜,悄然離了荒江,出外探問那飛天蜈蚣鄧百霸的消息。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知曉。她心裏忖度鄧百霸或者不在白山黑水間了,不然,怎麼沒有一些兒的風聲呢?決計向關內一走,或者端倪可尋,遂進了山海關,取道望京師而來。

有一天,來到一個鄉村,有百數十家居民,名叫黃村,在村中也有一家小小逆旅。這時天已垂暮,玉琴走得有些力乏,遂入逆旅投宿,早有一個侍者引到裏麵一間廂房,還稱潔淨。玉琴坐定,休息一回,侍者點上燈來,玉琴用了晚餐,正想脫衣安睡。忽聽外麵足聲雜遝,奔到對麵房門前,一個侍者大聲喊道:“真的不好了!”又有一人道:“快去救他下來!”接著打門聲,眾人蜂擁而入。

玉琴覺得奇異,遂也開了房門,走過去瞧看,隻見店主人夫婦倆和兩個侍者,正抱著一個少年,解下他頭頸裏的繩子。店主婦頓足說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要把我們這爿二十多年的老店鬧得關門了。”

這時少年已醒轉來,坐在椅上,店主向他解勸道:“你何必尋死,須知人死不能複生,你還年輕,前途正長,留著身子,將來總有好日,何苦還要犧牲性命,再請我們吃官司呢!”

少年顫聲說道:“我決不願意再生存在這個殘酷悲慘的世界中了,你們試設身處地代我想想,遭逢到這種不幸的事情,還能承受得下麼?你們還是讓我死了吧!這是我的自願,不會連累你們店裏的。”

玉琴見少年是個很斯文的上流社會人,愁容滿麵,精神頹喪,便向店主婦問道:“這位是誰?為什麼定要尋短見,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店主婦向她上下打量一回,說道:“姑娘,這件事告訴出來,要累你吃一嚇。”玉琴微笑道:“不妨告知,我決不會嚇的。”

店主婦道:“前天晚上,這位姓祝的客人和他的娘子,一同來此投宿,不料早晨我們店裏的侍者,見他們隻是不起身,時候不早了,房門還是緊閉著,恐怕有什麼變故,遂打門進去一看。卻見床前地上橫著一個死屍,正是他的娘子,他卻被人把手足縛住,拋在室隅,口裏塞著布,喊不出聲來。

侍者報告給我們知道,一齊大驚,奔進去把他救起,問他緣由,才知夜半來了飛行大盜,要強奸他的娘子。娘子不從,把手去抓傷了大盜的麵頰,遂把她一劍殺死,又把他們箱子裏藏的財物盜去。他卻被大盜縛住抵抗不得。

看那大盜屋上來,屋上去,杳無聲息,門窗戶牖照常嚴閉著,動也不動,你想那大盜的本領何等厲害。現在雖已報官緝捕,但鴻飛冥冥,如何破案呢?況且這樣本領大的強盜,這裏地方上的捕頭也不是他的敵手,怎樣去捕得他來。所以這位祝客人又要尋死了。不過我們小小店鋪,為了這件血案,已花去不少錢,他再要死時,我們哪裏擔當得起呢!”

玉琴聽了店主婦的說話,便問少年道:“你可認得那大盜的麵目麼?怎樣他會前來尋找你們,內中必有一個線索,況且黃村又非冷落之區。”店主也道:“我們黃村素沒有出過這種無頭血案的,我們店裏一向規規矩矩,安安穩穩。現在鬧出這事來,營業上也大受影響,一連三天,官中人出出進進,沒有一個人來住宿,今晚也隻接到姑娘一人哩!”說罷,麵上露出抱憾的樣子。

少年遂對玉琴說道:“我姓祝,名彥華,本是大名人氏,自幼隨著先父宦遊關外,潛心讀書。後來先父在遼陽作古,庶母下堂求去,我和內子在那裏住了三四年,鬱鬱不得誌,遂束裝回鄉,並未攜帶仆人,隻把先父留下少許積蓄,帶回故鄉,雇了騾車,一路很平安的趕程。

不料將到黃村十數裏,途中見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翁,精神壯健,相貌雄奇,腰攜一劍,跟著我們騾車同行,雙目炯炯地盡向我們注視。內子見了便覺害怕,暗裏對我說道:‘這老頭兒目光凶險,必然不懷好意。’後來那老翁很快地走向前去,頃刻之間不見了,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到了黃村,我們便住宿在這裏,以為沒有什麼危險,誰知夜半我正熟睡,忽覺麵上冰冰地有一物觸著,睜開眼來,燈光下見炕前立著的正是日間路遇的老翁,手裏持著寶劍,在我麵上輕輕磨了一下,我嚇得魂不附體,方喊救命,命字還沒有喊出,他對我喝道:‘你敢出聲,我便把你一劍兩斷。’

我遂不敢聲張,他解下我的褲帶,把我捆住,又割了一塊布,塞在我的口中,拋在室隅,遂想強奸內子,內子哪裏肯被他玷汙,拚死拒絕,還手抓傷了他的麵頰。

那老翁大怒,便把內子一劍刺死,可憐她幽嫻貞靜,真是一位賢德的妻子,竟有這樣結果,天道何知,紅顏薄命,我的一顆心寸寸碎了。那老翁既把內子害死,又把劍劃開我們的箱子,把我所有的積蓄,一齊囊括而去,內中有一對玉獅子和翡翠小鴨,價值連城,是先父僅剩下的古物,名貴非常,也被他盜去了。

他去的時候,身子望上一躥,已不見了,來無影,去無蹤,如此飛行大盜,便是官中嚴捕也難破案的。我人財兩失,回鄉去也不能活了,想來想去,還是一死幹淨。可憐我的亡妻相驗才過,桐棺附身,不消說得埋骨他鄉孤魂無依了。”玉琴又問店主道:“你們這裏附近可有盜匪麼?”

店主搖頭道:“沒有。此地雖然有幾個盜匪,並無這種天大本領的,捕頭也說這老翁必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他們也難以緝訪。”

玉琴沉思有頃,便對祝彥華說道:“請你不必求死,我必代你把凶手找到,為你的娘子複仇,並且把你失去的寶物取回。你相信我的,暫忍須臾。”祝彥華和店主等眾人聽玉琴口出大言,都有些懷疑不信。玉琴又道:“你們不要輕視我是個女子,以為沒有本領的,在昔聶隱紅線之流,也不是女子麼!數百裏內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你們試看後來罷。”

祝彥華見玉琴說得毅然決然,眉黛之間含有英氣,很象一個女俠。他是讀過書的,也知婦女界大有異人,古今相同,或者這個少女確有真實本領,可以代他複仇的。遂向她作揖道:“多蒙姑娘仁心俠腸,答應代小子報仇雪恨,小子終身感激不盡。”店主趁機說道:“祝先生你也大可不必死了,且待這位姑娘去代你尋找那個大盜罷!”

祝彥華點頭道:“你們放心,現在我不再覓死,隻望複仇了。”玉琴遂和店主夫婦等退出,回到自己房裏坐定後,想個主意,便去安睡。明天早晨,她多了一重心事,清早起身,用罷早餐,遂去告知祝彥華和店主,說她今天出去探訪那大盜,叫他們耐心守候,但在捕頭麵前不必說起,各做各的事。祝彥華又向她感激,店主卻仍有些難信。

玉琴很爽快地出了逆旅,便向荒僻處走去。她心裏打算,必須要走到險要的地方,遇見一二暴客,向他們同道去探聽,才能得到些消息,相機行事。日中時,她走到一個山坡邊,道路很窄,坡後轉出一群觀來,有幾個馬販子,搦著白蠟竿騎在馬上驅著馬群,風馳電掣般地向前進發。在她的前麵正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挑著一擔山柴,走得很慢,馬群已衝到老頭兒的身邊,相距隻有幾尺光景。

當先一個馬販子,藍布包頭,身穿黑衣,外披大氅,一種凶悍淩厲的神氣現於眉宇,口裏大聲叱嚇道:“前麵的老頭兒還不退避,敢是要在馬蹄下送死麼!”手裏卻不把鞍繩勒住,仍向老頭兒衝去。

玉琴是個俠義的女子,豈肯見死不救,忙飛身一躍,早跳到老頭兒的前麵,右手把馬頭向外一推,那馬便倒退一丈以外,直跳起來,把那馬販子一個筋鬥掀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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