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蘇蔓後背抵著冰涼的牆壁，同江嶼四目相對，僵持了數秒後，她歪歪頭。

“江少這話問得真有趣。”

她的眼神清澈如初，嘴角卻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這麼著急逼我們表態，不會是因為真愛蘇遇，迫切想趕緊確定婚約好娶她過門吧？”

江嶼眉頭蹙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第一句話直接錯得離譜。

蘇蔓見他沒被這玩笑炸毛，心裏反而放鬆了些，深吸一口氣，收攏起戲謔的笑容，語氣平靜下來：“江嶼，你不是想聽實話嗎？我告訴你。”

“我蘇蔓就是個假千金。”她刻意強調了“假”字。

“占了蘇家二十年千金名頭的假貨，如今正主回來，一切物歸原主是理所當然，你和真千金的婚約，我這種阿貓阿狗本就不該橫插在你們這對金童玉女中間摻和。”

她稍作停頓，目光直視江嶼：“我本就虧欠於蘇遇，沒資格代表更不能替她做任何決定，姐姐有自己的主見和路要走，我不想她因為家族壓力或顧及任何人的麵子，去做違心的事。同樣----”

蘇蔓的語氣斬釘截鐵，眼神堅定：“我自己也不會。”

“所以，”她聳肩攤了攤手，“婚約這事，說到底是你江家和蘇家之間的事，也是你和蘇遇之間的事，我蘇蔓不想摻和，更不想做決定。”

“該怎麼定奪，你江嶼，自己看著辦吧。”

這番話幹脆得近乎冷酷，蘇蔓將自己定位到一個不該存在的位置上，主動將自己從這盤棋中摘出，沒有絲毫猶豫和不甘。

長廊異常安靜，隻有她話語的餘音在回蕩。

江嶼站在蘇蔓麵前，目光沉沉地注視著她。

她不要名分，不要聯姻，甚至在極力撇清自己。

態度清晰明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許久，他眼中那抹探究的光芒緩緩收斂：“明白了。”

江嶼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沒對蘇蔓的話做任何評價。

他往後退了一步：“既然兩位當事人都無意於此，婚約一事，就此擱置。”

“等兩位，哪位想重提時再說吧。”

他的話裏留有餘地，卻又劃清了界限。

說完，沒再看蘇蔓，轉身徑直離開。

江嶼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蘇蔓靠著冰冷的牆壁，剛才那股氣勢卸了個幹淨。

她長呼出一口氣，誇張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低聲嘟囔：“呼............總算應付過去了。”

剛才那一通“肺腑之言”半真半假，她刻意將自己貶低到泥裏，無非就是想把婚約這個燙手山芋遠遠推開。

比起口頭自貶兩句，她更不想摻和進蘇遇和江嶼未來的感情線裏，做那個被犧牲的炮灰。

“回家睡覺。”蘇蔓揉了揉臉，重新掛上那副沒心沒肺的輕鬆模樣，抬腳就打算沿著走廊回去。

而此時在走廊拐角的另一端，一道身影靜立在陰影裏。

方才蘇蔓口中真正貨真價實的蘇家大小姐，蘇遇，正站在那。

蘇蔓剛才對江嶼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那些話像重錘，一下下砸在蘇遇心底，讓她思緒混亂不堪。

她一直對蘇蔓抱著十二萬分的警惕，認為她所有的討好和裝瘋賣傻背後都藏著別的心思。

她認定蘇蔓這個占據了她位置二十年的假千金不可能心甘情願讓出一切，必然會想盡辦法鞏固自己的地位。

可蘇蔓剛才對江嶼說的，卻是最徹底的割席和退讓。

這與蘇遇預想的任何情況都截然不同！

這瘋丫頭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

她到底有什麼圖謀？！

震驚褪去，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湧了上來。

蘇遇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悶得發慌。

她死死盯著蘇蔓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輕鬆背影，第一次覺得完全看不透這個人。

下意識握緊了拳頭，片刻的靜默後，蘇遇終於麵無表情轉過身，迅速離開了那個拐角。

兩個人前後腳回到明亮的陽光房。

蘇遇步履從容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神色平靜。

蘇蔓則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赧然，拿起叉子對著盤子裏僅剩的點心殘渣戳了戳。

江嶼見人齊了，輕咳了一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剛才我思考了一下，正如蘇遇小姐之前所說，感情之事，確實該順其自然，水到渠道方為佳話，而蘇蔓小姐............顯然也誌不在此。”

說這話時蘇蔓甚至還在扒著那點甜點殘渣。

江嶼平靜道出了結果：“所以，婚約一事，暫時擱置最為妥當，待兩位蘇小姐，若............將來哪位真正有意願之時，再行商議不遲。”

江父見自家兒子都這麼說了，沉吟片刻，看了眼蘇延川，緩緩點頭：“既然孩子們是這個意思，我們做長輩的也不便勉強。”

此話一出，每個人反應各不相同。

蘇延川麵上不動聲色，但心裏不禁開始擔憂幾個和江家強綁定的合作。

南婉看了看兩個女兒的表情，見都沒什麼變化，喉間的“再考慮考慮”也咽了下去。

蘇遇端起茶杯，輕輕吹著熱氣，抿著唇什麼也沒說。

蘇蔓則是她一貫的吊兒郎當樣，蠻不在乎，眼中隻有吃的。

此行本就為了婚約而來，見事情暫時擱置下來，蘇家一行人也很快起身告辭離開。

蘇蔓坐在回去的車上，整個人靠在椅背裏，難得的安靜。

蘇遇坐在另一側，目光視線幾次掠過蘇蔓望著窗外放空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垂著，這樣的她難得有幾分啞巴美女的風姿。

回想起蘇蔓那番話，聲音清晰地仿佛再次在耳邊響起。

蘇遇心中那點困惑和煩悶，混雜在一起，沉甸甸的，良久，還是收回了視線，同樣看向窗外變幻的街景。

在車子駛入蘇家大門時，蘇蔓終於解除了待機狀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啊----戲終於演完了............累死！”

她推開車門，像是被放生回歸自然的小動物，蹦跳著率先衝向家門。

蘇遇看著她毫無形象的背影，動作略略一頓。

蘇蔓無心的一句感歎，在她心間又輕輕地撞擊了一下。

站在原地數秒，她才緩緩邁步，跟在蘇家人身後，看不出情緒。

隻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卸下了什麼無形的負擔。

所以那些話，果真是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