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了離惡毒嫡母遠些少受點遭罪,我搬進了府裏最僻靜的閣樓。
可我總覺得這閣樓不對勁。
最開始隻是莫名會弄丟一些文房四寶。
後來更突然冒出一些男子的折扇玉佩。
直到某日三更天,我抄完《女誡》準備歇下。
天花板上忽然掉下來一隻男子的靴子。
我愣了,下意識想要把那靴子丟掉。
就聽到有聲音憑空響起。
“什麼人這樣無恥,連我的臭靴子也偷?”
1
我看著手裏這隻靴子,聽著空中響起的男聲,一時有些愣住。
我隨手往空中一扔,想看看靴子能不能還回去。
誰知道靴子當真就憑空消失了!
隻不過男子的叫罵聲卻更大了。
他在那頭咬牙切齒:“狗賊!拿靴子砸我頭,晦氣死了!來日科考我若是落第就賴你!”
男子罵罵咧咧好一會兒,隨後忽然沉默。
他半晌才開口:“不對,我這房梁藏不了人,你......莫非你不是人?可可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不怕你!”
男子強作鎮定的聲音讓我有些無奈。
我柔聲道:“你別怕,我既不是什麼梁上君子,更不是鬼魂。”
“且你的靴子是自己掉落到我的院子裏來的。”
男子又是一陣沉默。
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道:“你這小女子當真不是鬼?你若是也無妨,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說就是了。”
“若你真有冤屈,我堂堂七尺男兒,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他的喋喋不休惹惱了我。
我發狠將床頭的發簪丟了過去。
很快就聽見男子嗷嗷大叫的聲音。
“你做什麼,看來孔夫子說的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等他安靜下來過後,我抓準時機開口道:“我曾看到古書裏說某些特定因素下,時空會相通,我們大概是遇見時空重疊了。”
男子恍然大悟般:“怪不得我最近經常丟東西!”
確定了不是鬧鬼,我們彼此都放鬆下來。
男子又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
“前些時候我有一把折扇不見了,是不是也在你那裏,你試著給我丟回來看看?”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期待。
丟回去?這能行嗎?不過剛才靴子都丟回去了,扇子說不定真行!
於是我試著用力往空中一拋。
折扇卻砰的一聲仍舊落在地板上。
“怎麼會這樣,方才明明可以......”
我們倆沒有琢磨出一個結果。
最後男子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無妨,那就先放在你那裏吧。”
話音剛落,男子又是一聲大叫,嚇得我渾身一個激靈。
他蠢蠢欲動道:“東西可以過去,人是不是也能?”
我猶豫道:“可你是男子,我乃女兒家,夜半三更的,不妥吧......”
可我的話他像是根本聽不見。
下一刻,一隻腳忽然踹了出來,腳上穿的正是剛才那隻靴子!
可很快那隻腳卻又消失了。
虛空中隻聽見他在喊痛:“怎麼回事,明明都過去了,怎麼會被一股力量反彈回來呢?”
他還想再試試,我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公子!別試了,夜半三更,實在不妥!”
他愣了愣,隨後笑道:“姑娘說的是,是我唐突了!”
“與姑娘有這樣一番奇遇也是緣分,我叫鄭宇,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謝婉依。”
2
接下來的幾日,我和鄭宇都在探索時空重疊的事。
可越探索越迷茫。
有的物件有時從這裏消失,有時在那裏出現。
似乎完全沒有規律。
不過也有些例外。
譬如我掉過去的大多時候是文房四寶。
而鄭宇落過來的大都是他的貼身物件。
有一回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些上等的宣紙和徽墨。
然而剛放下就不見了。
隨後,是鄭宇的慘叫聲。
“謝姑娘,為何我的衣服變成了宣紙?”
“我剛沐浴完,你給我這個,我沒法出門啊!”
時日久了,我們越來越熟稔。
鄭宇是滎陽鄭氏的小公子,備受寵愛。
而我在陳郡,是謝家最不受寵的小女兒。
爹爹跟婢女酒後亂性才有了我。
但爹爹好麵子,怕別人戳脊梁骨,說他辱沒了謝家。
所以娘親生下我後,不僅沒得到名分,反而被驅趕出謝家。
那年天降大雪,娘親生產完身子虛弱,又身心疲累,凍死在了雪地裏。
謝家也不過給了她一張草席,裹去了亂葬崗。
娘親死後,我的日子更難過。
主子不算主子,下人不算下人。
嫡母既不想給我好臉色,又怕落個苛待庶出女兒的名聲,隻能背地裏暗示其他的兄弟姊妹和下人來欺負我排擠我。
這天晚上,我跟鄭宇說話的時候,他忽然放低了語氣。
“謝姑娘,你是不是哭了?”
我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鄭宇有些好笑:“你這聲音,但凡不耳聾都聽得出來......怎麼了,跟我說說?”
我失笑,擦了擦眼淚。
將我的遭遇簡單地說給他聽。
鄭宇卻一反常態道:“他們也太過分了!但是謝姑娘,與其躲著哭,不如叫他們好看!”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實在不成,你就報我名號,滎陽鄭氏的小公子,我看誰還敢欺負你。”
“再不成,我明日就叫人備馬去陳郡找你,為你撐腰,如何?”
十四年來,這是頭一回有人說要給我撐腰。
我的心裏一陣溫暖。
鄭宇在那頭嘮嘮叨叨許久,罵個不停。
“要我說你爹也不是人,做了錯事,又沒有擔當,你娘剛生完就被趕走,又多年來對你不聞不問,哪裏像個當爹的。”
“你那個嫡母也夠虛偽的,你那些兄弟姊妹......總之謝姑娘你要記得,忍讓換不來諒解,隻能換來得寸進尺!學會自保最重要!”
他說了多久我不記得。
因為不知什麼時候,我睡了過去。
聽著我的呼吸聲漸漸平穩,鄭宇小聲叫了叫我。
見我沒有回應,他隻是柔柔地笑了笑。
“好好睡謝姑娘,一切都會好起來。”
3
翌日,是祖母的壽辰。
我前腳捧出準備的禮物,立刻就有人伸出腳絆倒我。
我做好的糕點還有刺繡摔了一地。
那幅萬壽圖被撕掉了線頭,還被人踩了好幾個腳印。
我瞪了一眼絆倒我的婢女,她卻挑眉敷衍道:“五姑娘怎麼不看路啊,我這可是新鞋,就被你踩了好大一個腳印!”
兄弟姊妹們卻個個抱胸在旁看熱鬧。
就連來往的下人也沒一個搭把手將我扶起來。
嫡母走進院子裏的時候,看見我那般狼狽也隻是淡淡開口。
“五姑娘這是做什麼,你祖母馬上就要來了,還不快些收拾。”
以往我或許就忍過去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娘親,爹又不喜歡。
可是正因如此,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不是嗎?
謝家這麼要臉,總幹不出將女兒趕出去的事兒來。
想到這,嫡母再催促我的時候,我站起來走到那婢女麵前,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周圍的下人想上來拉開我,卻被我的眼神喝退。
“誰也別碰我,我已經差人去報官了。”
“絆倒我事小,隻是這幅萬壽圖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繡好,是我替祖母為太後娘娘準備的壽禮,祖母壽宴過後,這幅萬壽圖就要送進宮去,如今萬壽圖毀了,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平日裏那幾個明裏暗裏擠兌我的老媽子這會兒還在咂摸嘴。
“五姑娘你說笑了吧,今日是老夫人壽宴,你請官府的人做什麼?”
“不就是摔了一跤嘛,她們也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咄咄逼人,一家人傷了和氣。”
......
嫡母也不耐煩地看著我。
“五姑娘,都是一家人,小丫頭們在此處玩耍,不小心絆倒了你,原不是什麼大事。”
“你快再派個人去衙門,就說弄錯了。”
“此事作罷,快些準備宴席吧,為了這點子小事,已經耽誤許久了。”
我卻不肯,拿起那幅萬壽圖問嫡母。
“母親說罷了,那這萬壽圖如何是好?若是太後娘娘問罪,我們謝家誰來擔這個罪名?我即或肯,隻怕我一條賤命也不夠。”
嫡母有些詫異,又回過頭來正眼打量我一番。
許久,她隨手指了指方才那婢女,不耐煩道:
“罷了,這丫頭衝撞了主子,拖下去打四十大板,若是死了,丟出去埋了就是。”
“這樣五姑娘的氣也該消了,這萬壽圖就拿回去再補救補救,不要給謝家惹禍。”
壽宴結束後回到文川閣,我躺在床上不住地笑。
笑到最後甚至掉了眼淚。
鄭宇不解道:“今日發生了什麼,這般高興?”
“我覺得你說的對,一味忍讓隻會讓對方變本加厲。”
“也許日後我還是會受人欺淩,但偶爾亮亮爪牙,也能讓他們有所顧忌。”
鄭宇低笑道:“聽我的沒錯,謝姑娘,你要知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總是憋屈的活著,也太不痛快了。”
“恭喜你,今日也算是痛快了一回。”
4
看似我贏了。
但嫡母卻以靜心修補萬壽圖為由,將我的文川閣暫時鎖了起來。
每日吃的穿的遣人送來,卻不叫我出去見人。
老媽媽們陰陽怪氣道:“五姑娘如今長大了,夫人怕你性子急躁繡不好萬壽圖,叫你少出門,靜下心來。”
可給我穿的是粗布,吃的是剩飯剩菜,甚至粗糧。
鄭宇擔心我吃不消。
隔三差五地問小廚房要一些好吃的,盡量傳給我。
他家的兄弟偶爾也會加入我們的對話。
“謝姑娘,要是你在滎陽便好了,我們便能幫的上忙。”
“是啊,也不必咱們十一弟這樣魂牽夢縈。”
“謝姑娘我偷偷跟你說啊,我還從未見他對哪家姑娘這麼上心呢。”
鄭宇當即急了起來。
“你們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這時,鄭家的兄弟們便哄然大笑。
“十一弟,咱們說的都是真的,為何不讓說?”
鄭宇說他家裏的兄弟和睦,個個都好相處。
我原先不信,如今倒由不得我不信了。
原來家和萬事興,說的是這樣的感覺。
我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
要去滎陽看看他!
我翻出了一些銀錢,謊稱要去外地買萬壽圖用的絲線,提出要出一趟門。
嫡母本就不樂意看見我,隻遲疑片刻就點頭應了下來。
“出去是可以,可莫要學你娘,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叫個小丫頭跟著吧,陣仗太大,怕別人說我們謝家招搖。”
可每回姐妹們出遊,都是裏三層外三層。
生怕被人輕薄了去。
不過也好,我剛好不想要人跟。
回到文川閣,我鼓起勇氣告訴了鄭宇。
“我想去滎陽拜訪你,你覺得如何?”
“我想見見你,也想見見你家裏的那些兄弟姊妹。”
鄭宇怔了片刻,一反常態地支支吾吾起來。
“謝姑娘,你不能來。”
“絕對絕對不要來滎陽,不要來見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會遇到危險!”
我有些不解,為何前幾日我們還聊的那般投機,如今他便說這樣的話?
我剛要追問,時空重疊卻忽然消失了。
不管我怎麼喊,那頭都再也沒有回應!
難道是鄭家出了什麼事?
可他為何說是我會遇到危險?
莫非是嫡母要對我下手?
還是哪位兄弟姊妹?
可這為何會牽連到鄭家?
心裏的擔憂讓我更加堅定要去滎陽。
可鄭氏那麼大一個家族,我連他是哪一房的都沒問清楚。
我去了,要去哪裏找他呢?
小丫頭見我愁眉不展,問我怎麼打算。
“五姑娘,別人不是喚他十一弟嗎,你就去問問鄭家的十一郎住在何處,或許就找到了。”
也隻能如此。
我有些忐忑,但官道上開的桃花讓我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來。
原來謝家之外,還有這樣廣闊的天地。
日後若有機會,我定要四處去走走。
路上走了半個月,我才到滎陽。
一路打探,問清楚了鄭家十一郎的住處。
看著麵前朱紅的大門,我緊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丫頭上去叩門。
門房小廝開門後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們。
“姑娘找誰?”
“我家小姐是十一郎的至交,特來拜訪。”
原以為小廝會客氣地請我們略作等候,自己進去通報。
誰知他卻像看江湖騙子一樣看著我們。
“你說的十一郎是我們家十一郎嗎?可是我們家十一郎如今不過十三歲,比姑娘還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