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變成了啞巴，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才能勉強下床。

瘋娘娘時好時壞，她的眉眼，竟與娘親有些相像。

她每天都用板凳打我，也會把冷颼颼的飯菜，塞進我嘴裏。

有時候飯裏還夾著蠕動的蟲子，我不管那些。

隻要她塞給我，我就拚命的吃，我必須活下來。

活下來才能見到娘親。

實在想娘親的時候，我就把瘋娘娘，當成娘親。

在乞丐窩裏，娘親整日不開心，經常餓肚子，我就去外麵跪著乞討，討來的吃的先給娘親。娘親舍不得，總是先緊著我吃。

冷宮裏送來的飯，都是殘羹餿飯，即便這樣也是需要搶的。每次我去搶來，先給瘋娘娘吃。瘋娘娘便把餿掉的先吃了，給我留下不臭的。

有大乞丐看我討來吃的，想要跟我搶。我抱著吃的死死不鬆手，他們便圍著我拳打腳踢。柔弱的娘親第一次拿起竹棒拚命打他們。

有時候搶不過別的冷宮裏的小宮女，我又說不出話來，頭發被人抓住。瘋娘娘就跑上來，拿著板凳，對著那些小宮女一頓瘋打。她們都怕她，便放了我。

不管日子過得多苦，受多重的傷。我都沒有想過去死。

因為一想到娘親，不管什麼苦難，隻要有一日還能躺在娘親的懷抱裏，便覺得多大的苦都是值得的。

躺在娘親的懷抱裏，我就笑，咯咯地笑。

漸漸地，瘋娘娘不再用板凳打我了。

晚上我喜歡爬上破舊的冷宮屋頂，看那燈火輝煌層層疊望不到盡頭的宮牆。

在那無數盞燈光裏，一定有娘親為我亮起的一盞燈。

我便看著那些燈光，在心裏默念：

“陳春杳杳，來歲昭昭。昭昭如願，歲歲安瀾。且以喜樂，且以永日。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念著念著便在屋頂睡著了，有時候醒來，看見瘋娘娘在我身邊，輕輕拍著我。

眼神裏帶著跟娘親一樣的溫柔，我便對她笑了，隻是無聲。

一晃在冷宮裏待了半年多，冬天來了，京城下起第一場大雪。

世人都說瑞雪兆豐年，但在冷宮裏的日子，冬天最難捱。

尚衣局緊著給娘娘們做冬衣，根本無暇顧及冷宮。

內務府更沒送來一星點的炭。

我用院子裏的濕泥，把窗戶的破洞都封上。

這一日，我正跟瘋娘娘餓著肚子縮在屋子裏抱團取暖。

外麵突然來了一位錦衣華服的貴人。

瘋娘娘看見她便舉起板凳衝出去。

“晏貴人，你個賤人！你害我！我要殺了你！”

還沒衝到那貴人跟前兒，便被幾個太監攔了下來。

晏貴人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向我走過來。

“你就是珍妃跟乞丐生的那個孽種？”

我知道她來者不善，指了指嘴巴，並沒有說話。

晏貴人笑了笑：“珍妃還真狠呐，竟然把你給弄成了啞巴。”

“小啞巴，想不想見你娘親？”

我眼睛一亮，但馬上搖了搖頭。

瘋娘娘雖然瘋，但她是個好人，她不傻。

誰知晏貴人根本不聽我的，手一揮，幾個小太監便拽著我出了冷宮。

我被帶到了一座漂亮的宮殿門前。

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敞開著，我一眼便看到，院子裏坐著我的娘親。

她穿著碧色如意紋的錦服，頭發挽了好看的發髻。

皮膚白得像玉脂，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樣。

隻是看上去人還是那樣的瘦。

我心裏知道我不該來這裏，但我的雙腿像定住了一樣，看著她直直發愣。

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娘親，我好想念娘親的懷抱。

娘親看上去不是很開心，她一定也想念昭昭吧。

背後的小太監猛推了我一把。

我跌進了朱紅色的大門裏，正當我鼓起勇氣，想要朝娘親走過去的時候。

突然從院子裏的假山後麵，跑出來一個小女孩。

女孩兒穿著漂亮的錦衣，白嫩嫩粉嘟嘟，像年畫上的瓷娃娃。

她在前麵跑著，錦瑟姑姑在後麵追。

“哎喲，小公主，您慢點，仔細別摔了。”

小女孩咯咯笑著撲進娘親的懷裏，甜甜喊了一聲：“珍妃娘娘～”

娘親抱著她，臉上露出了笑容，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以前娘親也總這樣摸我的頭。

看著眼前這一幕，眼裏的淚水禁不住往外湧。

錦瑟姑姑看見了我，臉色一變，忙跑過來，拽著我就往外趕。

“哪兒來的賤婢，快滾出去！”

娘親懷裏的小女孩，也指著我問：“娘娘，她是誰啊？她怎麼臟兮兮的。”

我抬手擦了下眼淚，轉身就往外跑。

門口突然響起尖尖的高唱：“皇上駕到！”

我慌忙原地跪下，把頭深深埋在地上，心裏默默祈禱不要被皇帝看見。

可剛才帶我來的那位晏貴人，伸手便把我從地上拽起來。

“皇上，這不是珍妃姐姐外麵帶回來的孩子嗎？她不是被鎖在冷宮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我拚命搖頭，手指著晏貴人，想告訴皇上，是她帶我來的，不是我自己跑出來的。

可嘴巴裏隻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晏貴人鬆手把我扔在地上，

“你這小野種，怎麼偷偷跑到珍妃宮裏了？真沒規矩。”

皇帝一聲嗬斥：“閉嘴！”

所有人全都跪下。

皇帝朝身邊的老公公看了一眼，老公公立刻心領神會，大聲喝道：

“賤婢私自擅離職守，拖下去亂杖打死！”

馬上有侍衛把我拽起來，我不想死，我拚命掙紮，手臂朝著娘親揮舞，嘴裏發出急促的嗚嗚嗚的聲音。

娘親臉色發白，跪在皇帝身邊。

我被侍衛死死按在一條寬板凳上。

寬大的板子落下來，感覺我的骨頭都在發出哢哢的碎裂聲。

原來打板子這麼疼，比瘋娘娘的板子厲害多了。

一板子下來，我便沒了掙紮的力氣。

幾下打在我身上，好像全身的骨頭都碎了。

鮮血從嘴裏噴出來，腦子開始變得一片模糊。

我要死了嗎？可我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娘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