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孟姝醒時,身邊已然空空如也。
窗外,雪影依舊。
孟姝洗漱完,正欲出門,門卻被先一步推開。
一捧殷紅的梅花猝然映入眼簾。
陸硯立在門口,“姝兒,生辰吉樂。”
說罷,想靠近孟姝,又怕自己身上的寒氣冷到她,向後拉開了些距離。
將梅上的積雪撣去,才將梅花送到她手中。
孟姝微怔,她甚至都不記得,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她喜好梅花,國公府裏盡是陸硯為她種的梅花。
隻是玉蕊檀心梅難以將養,陸硯親手種過許多次都不曾留下,唯有城郊一株,年年冬日開得熱烈。
每年初雪,他都會為她折來賞玩。
陸硯越是溫柔,真相化作的快刀紮得便越深。
“姝兒,你怎麼了?是不是母親又在你麵前說了什麼?還是…”
直到陸硯微涼的指腹拭過她的眼角,孟姝才恍然回神。
男人擔憂的神色映在她瞳孔深處。“沒有,隻是昨日為元常抄經久了些,眼睛發酸。”
聞言陸硯放下心來,攬著她進屋。“原來如此,往後累了便休息,省得為元常累壞了身子。在我心底,元常總是不如你。”
陸硯說罷,小廚房進來擺膳,每一道,都是孟姝喜好的。
孟姝抬眼,湯羹熱氣升騰,陸硯眉間的寵溺漸漸模糊。
她看不清。
“姝兒,這道紅棗桂圓雪蛤羹你嘗嘗,對身體好。”
“昨日元常在禪寺習字,禪師還誇他字寫得不錯,這都是姝兒教導有方。”
“西北送了張狐皮,我向陛下討要了來給你做氅衣,冬日最暖和。”
陸硯絮絮說著,每一件事都與孟姝有關。
她以為在國公府的最後一個生辰,會在陸硯的陪伴下過完。
可她錯了。
十九附在男人耳邊悄聲說了什麼,陸硯即刻起身朝外走去,隻留下一句。
“宮裏有事,我很快回來陪你。”
孟姝沒有阻攔,靜靜地看著男人離開。
“夫人您怎麼不攔著?公爺他肯定是去找…”枕素的話噎在喉嚨。
阻攔…
她能攔得了一時也攔不了一世。
更何況,她已經沒有資格阻攔了。
“備馬,回家。”
城郊,洗心禪寺。
陸硯滿麵戾氣地盯著葉蟬。“不是說元常病了,我方才看他能跑能跳,好得很。”
葉蟬桃花眼一彎。
“元常養在國公府,有福氣庇佑,自然萬事無憂。妾孤苦伶仃,實在想念公爺…”
她生得嫵媚,一舉一動都格外撩人心弦。
陸硯任她攀上自己,麵色仍舊陰沉,嗓音卻已被情欲燒得嘶啞。“你就是浪。”
葉蟬絲毫不惱,反咬住了男人的唇。“難道公爺不喜歡?”
陸硯低罵一聲,下一刻便將人打橫抱起,扔到床上。
紅浪翻滾,起初陸硯還記得對孟姝說過早些回家的承諾。
可被葉蟬纏得厲害,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滔天的情欲吞沒殆盡。
與火熱的禪房不同,太傅府內的氛圍略顯冷清。
“和離書?你當初為了一個男人連命都不要,如今怎肯和離!”
孟太傅森白的胡須被氣得顫抖。
“當初是女兒年少,以為天下有拋卻生死的愛,如今看透才知是女兒癡心妄想。
女兒不能生育,不能陸硯承繼後嗣。
他既有心愛之人與親生骨血,女兒不願橫亙其中,還請父親成全。”孟姝跪得筆直。
孟太傅默了一瞬,對孟姝,他是疼愛的。
孟姝聰穎靈慧,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性情都與他相像,一筆好字更是青出於藍。
唯有情之一字,太固執。
浸淫官場數十年,他明白越是位高權重,越沒有真情可言。
即便有,也在無數不得已中消磨殆盡。
更何況,孟姝不能生育。
“王公貴戚和離不是兒戲,即便為父肯為你去太常寺走一遭,和離書一下勢必鬧得滿城風雨,你又該如何在京城自處。”
孟姝目光堅定。“三年前朝廷已在西北各郡設學堂,近年進士有半數被調至西北,用以教書問學,開化民風,女兒想去一試。”
孟太傅擰眉。“西北苦寒,你身子不好如何受得了那般苦楚?若你執意和離,為父為你在蘇杭一帶安排處宅院休養。”
孟姝搖頭。“父親曾教導女兒,敢為天下先,女兒不若男子能上戰場為國拋灑熱血,但有一腔學問以報國家和父親的養育之恩。西北雖苦寒,但女兒不怕。”
良久,孟太傅歎了口氣。
“七日後,由太常寺蓋印的和離書會送到你手上,其餘為父會為你辦妥,先用膳罷。”
孟姝在太傅府待了許久,直到傍晚,才回到國公府。
“姝兒——”才踏入院子,孟姝便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朝自己迎來。
陸硯略顯愧疚。“今日本該陪你過生辰,但宮裏耽擱得有些久,又去接了元常,雪天難行,所以回來晚了。”
“母親。”陸硯說罷,身邊半人高的元常也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兩人一靠近,孟姝便聞見他們身上甜膩馥鬱的香氣。
她眸光閃動。“無妨。”
進到房間,十九便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
“夫人,這可是公爺親手做的,得知夫人回太傅府,這麵公爺熱了又冷,冷了又熱,隻盼夫人快些回府。論對夫人的用心,誰也不如咱們公爺!”
十九咧嘴一笑。
每年生辰,陸硯都會親手做一碗長壽麵給她。
堂堂國公爺,為自己洗手做羹湯,滿京城無不豔羨。
孟姝接過長壽麵嘗了一口,麵條爽滑,絲毫不像熱過的麵。
“當真是公爺做的嗎?”
陸硯一怔,耳根不自覺發燙。“自然,是不是熱久了不好吃?”
孟姝視線從陸硯通紅的耳垂掠過,心下苦澀。
夫妻六載,她早就注意到這是陸硯說謊時的表現。
事到如今,他竟然還在騙自己。
連一碗麵,都要將她蒙在鼓裏。
“沒有,很好吃。”孟姝垂眸,一滴淚落進碗中,將整碗麵都染得難以下咽。
也罷,至少,她現在知道了。
和離書已簽,再過七日,她就會離開陸硯。
離開這個滿是謊言的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