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漠無垠的原野,綠草沒脛。一陣陣的狂飆過去,綠波起伏,直如碧海翻濤,往往數十裏中渺無人跡,唯有自原始時代遺留下來的老林,被野風震撼得時發怒吼,點綴著這片草原。近老林處有一龐大的牧場,占地周圍二十裏。築有五尺高之木柵,木柵中時有馬師督率牧場弟兄,調馴烈馬。場中弟兄皆為塞外健兒,各具好身手,唯性皆粗暴壯烈,正如烈馬之不易駕馭。此數十名健兒皆能控製烈馬,往往於不施鞍韝之烈馬上,安若泰山,馳驅於二十裏之木柵中。
場主寶馬金弓季萬方,精技擊術,以金槍二十四式、金弓鐵彈名震遼東,豪放不羈,慷慨好義,每於酒酣耳熱,跨銀尾火騮駒,背金弓奔騰,馳於老林中,鐵蹄翻飛,風馳電掣。場中之馬師,亦各踞駿馬互試騎術,與場主一較身手,繞牧場數周,興盡始已,烈馬英雄當之無愧,故關東道上以寶馬金弓稱之。
季萬方經營牧場十有餘年,曆盡風波險阻,始有今日之成就。場中人隻知其為山左曹州人,他的少年事跡,從來緘口不談,場中之馬師,及朋儕,每於談話中涉及其少年事,季場主輒以他語支吾,對其少年出身事,諱莫如深,不願道出隻字,眾人亦知其定有難言之痛者。
一日有小左綠營派委員至季家牧場,選購軍馬,成交已畢,寶馬金弓季萬方,令掌竿胡開泰,押馬進關,彼時關外到處有綠林豪強盤踞,不論是馬販子,是官家,采了馬匹,不易平安運過,往往給綠林道上送了禮。季萬方仗著一張金弓,交遊又廣,結識了許多綠林成名的英雄,由老林至關內,經過二十多處大小垛子窯,凡是有名的舵主全遞帖拜望過,所以隻要是馬撥子過境,全得閃個麵,後來雖把“萬兒”闖出來,季場主依然不敢大意,每次隻要遇上整批買馬的,必要派馬師或是掌竿的能手護送一程,故此寶馬金弓季萬方益得一班販馬客人的信賴,牧場生涯鼎盛,積資頗豐。此次這一批馬賣的價格很高,馬師們全十分高興,方把馬匹運走,季萬方正要轉身回櫃房,馬師呂燕雄用手往牧場外一指道:“場主,那別是壽石嶺的弟兄們又上線開爬了吧?”(江湖術語謂在道上做買賣)寶馬金弓季萬方順他手指處一看,隻見東北方數裏外,一行騎士,卷起一片沙塵,遠望如同煙雲簇擁著一般。一群約六七騎。季萬方搖頭道:“不是吧,壽石嶺的弟兄上線,全是一色棗紅馬,你看這一群是雜色的牲口。”季場主方說到這,略一頓,複向呂燕雄道:“燕雄,來人不止不是做買賣的,多半是往咱這來的了。”
馬師呂燕雄注意到這一行騎士,越行越近,果然順著草原上一條平坡的沙土道,奔牧場而來。馬師等恐有意外,手指往唇一按,吱吱地連響了兩聲呼哨,守柵門的弟兄,聽到馬師使暗令,警戒柵門一帶,立刻各持利器,衝出牧場柵門,同時十餘健兒,各控烈馬,分東西抄木柵門內巡回察視,季場主則鎮定如常,負手來到牧場門前眺望,不大工夫,這一行騎士離木柵門已經不到一箭地,環守場前的弟兄,突發響箭,警戒來人,不得再往前闖。
來人一共是七騎,聽到了牧場的警告,紛紛下馬,季萬方細看來人,連忙向馬師等招呼道:“燕雄,趕緊吩咐弟兄,不得無禮,是自己人,第二騎是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陸老師。身後許是他的大弟子鐘雲吧?不要把好朋友得罪了,我們迎接去吧。”
馬師呂燕雄、馬殃神杜明、左隆、鐵金城,一起隨著寶馬金弓季萬方趕奔牧場外,先向巡守的弟兄招呼了聲:“來的全是朋友,趕緊列隊迎接,無須戒備了。”於是弟兄們各收強弓硬弩,挺身分列兩旁,寶馬金弓季萬方緊走幾步,迎上前去,抱拳拱手招呼道:“貴客臨門,我季萬方未曾早來迎接,太失禮了,陸老師一向可好。”那來客金刀陸建侯,忙抱拳答禮道:“萬方五弟,你我知己之交,怎麼說起這些客氣話來,可是這幾位朋友你認識麼?”
寶馬金弓季萬方一看內中有風化鎮的老武師金豹掌武南生銀髯叟陸明,這兩位全是金刀陸建侯的師弟,還有一位是沈陽鎮東鏢局老鏢師孟遐齡,全是江湖道上會過麵的,自己趕忙向前招呼,後麵那兩位一個比一個瘦,一個比一個幹,全是六旬上下,中等身材,兩人穿裝打扮,也是一樣,全是毛藍布的長衫,可是這長衫隻比短衫長一點,將過膝蓋,大銅的鈕子,下麵是白粗布襪子,十納幫莊家靸鞋,一身憨頭憨腦,可是這兩個瘦老頭子全是眼光隱含異彩,行家一望而知是內家功夫,已經登峰造極地步。寶馬金弓季萬方忙向金刀陸建侯問道:“陸老師,這兩位老師傅怎麼稱呼,快給我引見引見。”金刀陸建侯微微一笑道:“萬方你這可輸眼了,他們老哥倆是以輕功絕技名震遼東的遼東二老,碧天一鶴晏翼、天馬行空晏鴻,你雖沒見過,總有個耳聞吧。”寶馬金弓季萬方忙躬身施禮道:“老前輩昆仲名震江湖,弟子早懷景仰之心,輕功提縱術,獨步武林,大俠的碧天一鶴,二俠的天馬行空,走遍遼東無敵手,今日竟蒙光臨敝場,算是弟子平生以來的最快意事。”遼東二老大俠碧天一鶴晏翼哈哈一笑道:“場主,我弟兄不過含糊莊稼把式,哪有什麼驚人本領,場主你這麼過獎,太教我弟兄討愧了。季場主行俠尚義,輕財重友,武林同道沒有不欽佩場主的俠名,今日仗著陸老師的汲引,冒昧登門,魯莽之處,場主還要原諒。”季萬方又謙遜了一番,金刀陸建侯的大弟子鐘雲,來到寶馬金弓季萬方的麵前拜見過,更令四位馬師挨次地見過禮。場主季萬方一抱拳道:“眾位,這裏哪好盡情閑談,裏請吧。”跟著向侍立柵門兩旁的弟兄一點手,教他們把客人的馬全接過去牽到場內去刷溜飲喂,場主季萬方遂陪著一班風塵豪客往裏走。馬師呂燕雄隨在眾人的身旁,全暗想著,俗語說的人不可以貌相,真是一點不假,遼東二老在關東三省威名遠震,所有關東三省的綠林道,全畏之如虎。這遼東二老行俠仗義也真做了不少驚天動地的事。成名的綠林豪客,栽在他弟兄手內的,已有多人。內中像獨霸龍口金二虎,手底下是多黑多辣,有四五百名弟兄,石龍江一帶拉大幫的就得數他稱雄道霸,隻為跟碧天一鶴晏翼結了不解的梁子,竟被他老弟兄把舵子窯給挑了,完全栽在遼東二老的手內,關東三省不能立足。像他弟兄具這種威名,沒見過的不定想著是怎樣驚人的相貌,誰也想不到是這樣憨頭憨腦的兩個瘦老頭子,要不是說明“萬兒”來,任憑誰也得把他弟兄當鐘莊稼的土財主。不過練過真功夫的、心細的,隻要和這二老一見,從他那種神光射人的眼睛上,也能看出可異來,不過這種地方極容易忽略。看起來身入江湖,眼底下一個看走了,就許碰了大釘子呢。馬師們這麼思索著,更注意遼東二老的行動。所有這牧場中人,聽到遼東二老的名字,全是十分驚異,這種成名的人物,平常想見他們是難了,如今突然來到牧場,全看到遼東二老的廬山真麵,哪得不各人有些驚異呢!
這時已走到柵門前,場主季萬方謙遜著請這老弟兄走進牧場,金刀陸建侯到牧場裏來過,遼東二老是初次到這裏來,一打量這牧場的情形,布置得十分雄壯,方圓足有二十裏,一律用木柵圈著,木柵築得十分堅固,在木柵外麵,挑著四尺多寬的壕溝,一半為提防野獸跟盜馬賊的侵犯,一半也為防水防火。在伏雨的時候,有時雨勢太大了,牧場裏一積雨水,牲口全不能放,挖掘這種壕溝,正可用它來泄雨水,並且草原最旺的地方,還得防備野燒,野火燎原,有時能夠延燒數十裏,在關東一帶,大部的草原上是常有的事。
寶馬金弓季萬方是一個久走關東的人,對於關東一帶的風土人情,以及所有的習俗,全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自從經營牧場,對於這種設備,全不肯絲毫疏忽。遼東二老看到牧場這種情勢,十分讚美!大家往裏走了有半裏多路,一座沙石堆壘的平台,高有丈餘,場主季萬方引領著遼東二老等順著平台的磴道,到了上麵,要請遼東二老一覽全場形勢。
這座平台雖隻丈餘高,在這上麵往四周圍一看,全場的形勢全可收入眼底,隻見沿著木柵欄,每隔一裏多遠,有一間板屋,這板屋四麵全有孔洞,用作守衛牧場的第七駐守之所。因為關東這一帶,凡是大撥子的馬賊,跟開山立櫃的老頭子,雖全是寄身綠林,可全講究硬摘硬剪,像那種鼠竊狗偷之輩,在關東三省絕沒有他們立足之地。可是單有一種馬駁子,在他們本堆裏單有一種名目,名叫“風子幫”,是專吃牧場,趕上他們一下手,劫掠牧場,一伸手就許掠個二三百匹走。還有一種不在幫口的風子幫,他們的手段就不同了,和吃黑錢的手段一樣,全在黑夜裏做活,他們單有一種本領,多堅固的木柵,他都能開;不論多厲害的牲口,隻要一到他們手中,立刻馴若綿羊,任憑他擺布,牧場中最怕這種小駁子的風子幫,不論你牧場防範得多麼嚴,也是常常吃他們的虧。往裏麵看去在約隔開一裏多地,在平地上挑著兩道長溝,深有四五尺,修整得非常整潔,溝的兩頭,往溝底下到平地是斜坡式,在那往斜坡上來的地方,兩邊全裝有木柵門,木柵門可以開閉這種溝,專是為馬販子來買馬用的。場主季萬方把這種溝的用法也略說了個大概,每逢遇到馬販子來買馬時,在關東牧場的習慣,論匹講的少,全是論溝講價,若是買得少,就另當別論了。不過馬販子輕易沒有論匹講價的,全是論溝買馬,獲利甚厚。在過馬時,由大圈裏把馬趕出來,馬師們監視著,掌竿的各持長鞭,叭拉拉的一個勁地把馬鞭子揮動,不教馬走散了。趕到馬群攢進溝裏,前頭的木柵閉著,這掌竿的一看夠了數,把手中執的長竿一截,立刻那馬夫用敏捷的手法,把後麵的木柵一關,把這一溝馬全撤上籠頭,然後再過第二溝。一溝馬按著一百二十匹計算。如果掌竿的要存心公買公賣,上下不準差兩匹馬數,可是若接受了馬販子的好處,最後一鞭子,截斷馬群時,就能一溝多擠出五六匹去,任憑場主瞪著眼看著,也看不出他手底下做了活。這種成溝論價的買賣,掌竿的全憑手底下賺的錢,場主就是看出來,也不能當麵揭破,你過於嚴苛了,他能把你的顧客全得罪了,不再照顧你,所以幹這種事業,全仗場主把舵拿得穩,賞罰嚴明,恩威並用。不然你是白給別人幫一輩子,這種牧場行規,非片言所能盡的,容後文再詳述。
再往後看去就是牧場的櫃房,房子的建築全是因陋就簡,粗具屋形,原本這種遊牧生涯,就不能準保這一個地方能長住了。這種生涯,全仗水草豐富,倘或這裏一個水源幹涸,草地枯幹,就得往別處遷移。在邊荒地帶,經營這種事業的,多半連屋子全不蓋,全用帳篷,寶馬金弓季萬方這片牧場,接近老林,土脈肥沃,水草豐盈,才一勞永逸在這裏站住腳,所以大興土木,蓋起許多房屋。在這櫃房後,就是一座敞廳,敞廳左右是馬師掌竿的宿舍,再往後就是弟兄們歇宿的“排房”,和供應全場飲食的大灶,終日裏炊煙縷縷。在這一帶屋舍偏東,一片青翠的柳林,圈著一所比較潔整的小院落,是這牧場場主的住所。離開一箭多地,才是馬圈。往北望去,一片參天古木,氣象陰森,形成這牧場的屏障。遼東二老,看罷全場形勢,十分讚美,寶馬金弓季萬方,不愧是草莽英雄。大家下了瞭望平台,一同來到櫃房。到了櫃房裏,二老一看,在外麵看著是顯著簡陋低窄,趕到一進屋,反顯著軒敞潔淨,雖然全是一色的白茬桌椅,可是淨潔無塵。大家落座之後,手下弟兄獻上茶來。寶馬金弓季萬方這個買賣是十分興旺的,所以飲食一切平常就很豐富,這時貴客臨門,哪能不竭誠招待呢。
一班風塵豪客吃過一盞茶,寶馬金弓季萬方含笑問道:“陸老師!不想師兄弟會在一起,竟與晏老前輩也聚在一處,可是有什麼公幹呢?”
這位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答道:“萬方!我們的來意,你真個不知道麼?”寶馬金弓季萬方忙道:“小弟在陸老師麵前,焉敢明知故問。”
原來寶馬金弓季萬方當年沒得勢時,不過是一條漢子,仗著掌中一杆大槍,要在關東三省硬闖“萬兒”,實非易事。後來在老林這裏一立牧場,就有江湖道上硬吃硬摘的朋友,看寶馬金弓季萬方這麼容容易易地立起牧場,未免就有點妒心,就有那本領大、部下勢力厚的,故意跟寶馬金弓季萬方為難,不是找上門來訪他,就是等到馬群一上線,就給拾了。就是拾不下來,也要把馬群擠散了。季萬方那時,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拿定了主意,寧叫名在人不在,絕不能灰頭土臉離開關東,遂不顧一切地和關東道上綠林道結下梁子,這一來,寶馬金弓季萬方一身全是危險,簡直終日在刀尖上待著。金刀陸建侯,在公主嶺一帶也是成名的英雄,頗有個“萬兒”,朋友也多。寶馬金弓季萬方立起牧場來時,到處拜訪名師,曾向這位公主嶺的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遞過弟子帖,陸老師居然虛懷若穀,不驕不傲,以朋友待這寶馬金弓季萬方。這寶馬金弓季萬方在陸老師那盤桓數月,自己說明,創一番事業的事阻難叢生,自己要回去和關東線上的朋友們爭一席地。金刀陸建侯也不留他,隻囑咐他有什麼急難,隻要給我個信,定能盡力來援。可是寶馬金弓季萬方雄心勃勃,自己不立起一番事業來,終不願意依靠他人,始終也沒有往金刀陸老師那兒送信求援。後來,還是陸建侯得著信,知道季萬方結怨江湖,終要遭人毒手,自己趕到老林牧場,一問寶馬金弓季萬方的經過,遂出自己的名帖,撒俠義帖,請東三省有名武師跟綠林道,到老林牧場給牧場開賀。
人的名,樹的影,果然請到了不少成名的英雄跟俠義道。陸老師當麵一一給寶馬金弓季萬方引見,說這寶馬金弓季萬方是自己過命的弟兄,來這老林應這買賣,全仗著大家捧,眾位關照季萬方,就是關照自己。金刀陸建侯是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情必補,可是有仇必報的話,沒有說出口來。
所到的一班朋友,因為這分明是金刀陸建侯當眾要求道上朋友,往後要竭力關照寶馬金弓季萬方,要是有不閃麵子,那不啻跟金刀陸建侯過意不去,所以這一班豪客中,雖有幾個含著不忿的,終因陸武師的威名大,不敢過分地得罪他,隻有全把麵子送到陸武師身上。當時歡然宴後,眾賓朋散去,自此寶馬金弓季萬方的牧場就算立住了。
這寶馬金弓季萬方對於這位熱骨俠腸的陸武師,是感恩圖報,可是絕不形諸辭色。季萬方對陸建侯視之如師,但是陸建侯卻依然以朋友相待,絕不肯傲慢居功,便拿著季萬方當兄弟看,所以見麵總是稱季萬方為五弟,至於這兩人結成生死之交絕非泛泛之交可比。
當時這位老武師金刀陸建侯,一問季萬方對於自己的來意實情不知,遂說道:“我想著你在關東這些年,朋友也不少,耳目也夠靈的,敢情還是這麼不愛管閑事,你可聽說寧古塔參場中發現了參王麼?”寶馬金弓季萬方道:“這些日子也曾聽說過,不過沒留意。”金刀陸建侯道:“寧古塔萬山之中,是產參之區,長白山雖然也一樣參苗旺,隻不如這寧古塔的參地。近來有多少采參的老手,發現仙苗,這仙苗參王發現的地方,就在這寧古塔前。先前還有鳥道可通,後來劍峰穀一震塌,塔前更成了絕地。這塊奇峰環抱的盆地,漫說是人不能上去,就是猿猱也不易上下。這種地方不僅奇險,下麵更有多少毒蛇猛獸盤踞著,你就是僥幸地到了這仙苗之地,也要飽了毒蛇猛獸的饞吻。這種人跡不到的絕地,偏生得土脈肥沃,下麵幾十裏高低起伏,回環曲折的岡嶺,生了不少的人參仙草。不用說那參王是千年的靈物,就是那附近所產生的參枝,也世所罕見。據到過那參場裏的人說,從那劍峰穀最高處,往那盆裏,用葉赫族特製的觀星筒,往下察看,隻見下麵草木十分繁茂,直如塞外仙境,絕非近塞高寒地帶所有的,那還用得著說那參王嗎?”
金刀陸建侯說過,那吉林萬勝鏢王盧振業插言道:“哦!陸老師,這一說起來,這世上真有這種靈芝仙草。那年我們小字號往口北走鏢,我師弟徐鴻誌護鏢,不料在青林場失事。劫鏢的是鐵掌韓振,此人手黑心毒,再遇上我師弟初入江湖,恃勇輕敵,兩下說僵了,動起手來。那鐵掌韓振,真受過名人傳授,掌法絕倫,我師弟被他擊了一掌,正打在關元穴上,當時就暈死地上。手下弟兄竭力救回來,我一看就知道敵人下了毒手。每隔一個時辰,就吐一口血,並且心悸。白天就如同見了鬼似的駭怕。我知道這是按穴道打傷,決非尋常藥物所能治療。後來有朋友指引,叫我找遠東異人炊餅叟,說可以救我的師弟的命。我整整三日三夜沒離馬鞍子,在公主嶺赤爾蘇河畔,找著這位異人。哪知我師弟難脫大難,炊餅叟一聽我說出傷勢情形,一口回絕,說是無法可治。經不得我跪地要求,把炊餅叟請到鏢局,可是治得已經晚了,據炊餅叟說是:鐵掌韓振,曾受異人傳授,深明穴道,他這種重手法傷人,若是受傷後不過一晝夜,遇著精於點穴的,還可以救治。如今已隔多日,縱有和緩複生,也難為力了。像這種重傷穴道,若是有龍涎蕊,尚能於百日後痊愈如常,隻是龍涎蕊百年中不曾發現一株,哪裏會得的到。這算是炊餅叟念著武林一脈,運用雷公針的奇法治療,總算把我師弟的命保住了,不過從那時就算做了殘疾,不能再論武林二字。我從那時,才聽說有龍涎蕊的名字。
“這些年,我隻要到一個地方,必要向藥商醫師們探詢,但是始終沒有人見過這種靈藥,顯然是很難得的奇藥仙枝了,後來我也灰心了,私下想著,正如瑞鳳祥麟,徒有其名而已,不想仙參奇藥相繼出現,在這邊荒之地,真是曠世難逢的事了。”
這位公主嶺的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道:“龍涎蕊,是天地間一個異寶,不亞於靈芝仙草,實有起死回生之力,隻要是暴死、內傷摔斃、毒藥暗器,種種死傷,全能在十二個時辰內救治。隻要心頭有微息存在,就能救治得了。這種龍涎蕊,非尋常藥物可比,有起死回生之力,奪天地造化之功。天種仙枝,乃是白龍遭貶在深山窮穀裏,不能飛升,口中流的津涎,深入地下,夠三尺三寸,趕到龍得到風雲際會,依然飛騰,可是這塊地得龍涎培潤,就生出這種龍涎仙蕊。但是年代少了不成,必須經過千年,這龍涎蕊的植本不為鳥獸所毀,才開花結蕊。請想這種異植仙枝,哪容易見得著,就連我也是才聽說。”
寶馬金弓季萬方道:“陸老師一定是想得這種千載難逢的仙枝了?連遼東二老也要一試身手,老師們豪興真不淺呢!”
金刀陸建侯說道:“萬方五弟,你這可沒猜對。這種奇藥仙枝發現了,我們不去動它,也有別人想著它,早晚也被人采去。我們此來,倒是有意,不過來意尚有緣由,隻因各參場已然傳揚開了,像這種曠世難逢的仙苗靈藥,同時發現,任何人也想染指的,遂有著名的老仁和參場,挑出二十多名采參老手,徑赴劍穀峰,想得這稀世之珍。他們本沒有超人的本領,趕到一進那峻嶺崇山,相繼卻步,才到了絕頂孤峰,就遇見了怪蟒,人傷了過半。這一來就是再有別人仍存覬覷之心,看到老仁和派出的那麼些人,連仙苗生長的地方全沒走到,就遭了慘禍,未免相率裹足。跟著就是陳記參場,仍然不肯甘心,又聯合了四五家大參莊,請了幾名走江湖跑碼頭的老師,說明得了仙苗每人五百兩銀子,這次帶的人非常之多,錢也充手,竟到了地方。總算這幾位老武師真不含糊,竟能到了山環絕頂之上,他們想用百丈長繩攀緣著下去。這幾位武師沒安好主意,把帶去的夥計先送下兩個去,下麵的腥風起處,一條烏鱗巨蟒挾風而至,可憐兩個夥計,置身絕地,哪還能活?竟慘死這毒蟒之口。所去的一班武師,見這條緣緣怪蟒足有三四丈長,走起來挾著腥風,一個個情知不敵,知難而退。趕到一回去,參場的夥計們竟謂兩個同伴死得太冤,定是那幾個武師同兩個夥計有仇,存心把兩個夥計騙入虎口,不然他們為什麼不先下去探探路?反叫兩個沒有本領的夥計擋頭陣,分明是送死,這兩人死得太屈……他們一口咬定這兩人死在武師的手裏,非替這兩人報仇不可。事情越鬧越僵,後來竟鬧得驚官動府。還算這陳記參場認頭吃虧,所請的武師,他全早早遣走,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厚恤苦主,把一場人命官司,給壓下去。說現成話的,竟說陳記場主多花那種冤枉錢,他們冤有頭,債有主,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何必多花這份冤錢。說風涼話的,不過是小人之見,人家陳記參場那種措置,雖說是多花了幾千兩銀子,無形中消滅了一場大禍,試問這場事若是不這麼從自己本行夥計下手,那所請的江湖武師,莫看采參時沒本領鏟除怪蟒,闖別的禍,可不算什麼了,參行夥計趕碌太急了,就許再料理死五個六個的。本就是亡命之徒,鬧完了事抖手一走,或者出來一個頂凶的,釘著打官司,請想陳記參場主得受多大的牽累。是以像陳記參場主持人,真稱得起眼光遠大,哪會不執吉林全省參行的牛耳。參莊鬧出事來,對於這種仙參雖然怎樣紅眼,可是也生了戒心,誰也不敢再輕易冒險。可是官家已經注意,盛京將軍把當地參行傳了去,仔細盤問仙參奇藥發現的經過,又派員調查了一番。誰想這位將軍一時多事,竟把這件事奏與了朝廷。將軍倒是也給自己留了地步,奏折上說是,寧古塔劍穀峰下盆地,發現成形仙參,更產生一種千載難逢的靈藥龍涎蕊,實是國家祥瑞。不過這兩種奇寶,全生在人跡難到的地方,非人力所能采取,然有此仙苗相繼出現,亦足為聖主在位,國祚昌隆之兆,等等的頌詞。將軍隻想著按曆來不論什麼地方,禾生雙穗,要奏明朝廷,不僅所屬官員全有封賞,皇上還要答謝仙庥,朝野同慶這種豐年瑞兆。
“這次哪知竟弄巧成拙,朝廷接著盛京將軍奏折,皇上倒是歡喜,可是跟著降了一道旨意:‘寧古塔既發現成形參王,實是國家祥瑞,該將軍仍宜將仙苗采取,以免被禽獸殘踏損毀,使希世奇珍,毀於無用。參王產地,縱屬奇險,然長白山一帶,原為產參之地,參場林立,業是者頗多能手,盡可懸重賞募集能手,即日著手采取,由該將軍妥慎派員晉呈禦用。至於龍涎蕊,雖雲亦為仙品,究屬傳聞,不能據為信讞,可連同參王采下,以便令太醫院研求仙異之處,是否有起死回生之力?’這一來,這位盛京將軍算是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並且更給寧古塔將軍找了麻煩,因為寧古塔在寧安府西,這裏當初本是極荒寒之地,隻以這座塔而得名,從來這裏做了軍流犯的配所,可是軍流犯發往寧古塔軍台效力,也是到寧安府收容,寧古塔不過徒存其名而已。寧古塔發現參王,寧安府將軍是應該奏報,盛京將軍這一多事,寧古塔將軍險些落了處分。
“盛京將軍這番措置,把自己算加了罪辜,遂趕緊派人招參場應募采參。這參場若是得到手,哪還等到奏明皇上呢?任憑你把關東三省參場參莊找到了,恐怕也沒有應募的。這位將軍可著了慌,因為禍是自己找的,若是不把這仙參貢上去,自己先有欺君之罪。他一半動著官府勢力,哪知道連派出三次人去,不但沒把參采來,反傷死七八個人。
“這一來將軍可急死了。可是這種事,絕不是一急可以了之的,知道要采參靈藥,不是平常采參人所能辦得了的,遂又出了重賞,雇了四名精擅武功的能人,將軍親自交派下來,叫他們無論如何,要把這參苗采來,如若不能把這參苗采下來,定把四人問罪。
“當時所應募的四個人,自恃武功,竟自舍命到劍峰穀環山盆地中,哪知那毒蟒肆威,惡蛇肆虐,竟把這四名武師傷的傷,死的死。去的是四個全身武功的武師、十幾個參場的能手,及將軍府裏的幾名勇士,趕到回來時,可憐隻剩了七個人。這一來,生生地把這位盛京將軍急得束手無策,還是幕僚們劃策,說是這種數十丈壁立的環山盆穀,就連會武功的全不容易上下,何況下麵還盤踞著毒蛇怪蟒,漫說還要采取仙苗靈藥,隻要能夠到盆穀已非易事,何況采這種成形的參王,還要懂得采參的訣竅方法,不是僅擅武功就行的事,既須本領驚人,還得參場的內行人跟著下手。所以這件事不易下手,唯有趕緊出示,曉諭四民,不論士農工商、滿漢僧道,隻要能把這參王、龍涎蕊,獻到將軍府,除受千金重賞外,並賞五品頂戴,原有功名官職的,加級晉升。這道告示裏,暗含著就是不問你是如何人,不論你用什麼方法,用多少人,官家全不過問,隻要你能把奇珍獻出來,就是名利雙收。果然這張告示一發出去,立刻驚動了一班草野英雄、風塵豪客,全要一試身手。這班風塵豪客中,固然有貪圖重賞的,可也有些人想借這個機會,要在關東闖“萬兒”,並且這次給將軍出主意的幕僚,也想趁著這場事,羅致些江湖能手。所以告示上絕沒有限製投官報到才能錄取。所以綠林豪客,全想這個機會各顯身手,獨占鼇頭,從此獨霸關東的綠林道,果真要是把仙苗靈芝得到手中,名利雙收。若是不能奏功,那時翩然隱去,在江湖上還不致有損威名。所以這次把關東的綠林道全驚動了,雖然不約而同地都要一顯身手,卻全是懷著事成則現,事敗則隱,絕沒有一個到將軍那裏報名應募的。隻是像我們弟兄,雖然不能說是任俠尚義、濟困扶危,但是用金錢如糞土,視功名如浮雲,可說是自入江湖以來,不敢或忘之誌,何致就被這點金錢富貴把素誌移動?不過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既已在東邊道少博微名,仗著同源的愛戴,容我立足,隻是此次采參的綠林道上朋友,但有一個得手,我們這班人還有何麵目在關東立足?所以大家一計議,隻好與綠林道上朋友一較長短,倒要看看鹿死誰手。大家明知這一出頭,不啻明與東邊道綠林結怨樹敵,隻是勢逼處此,無可如何。我們因為聽得過去所傳說,這環山盆穀險絕的情形,去的人十九難望生還,所以我們結伴而來,正是要先實地查明環山盆穀險峻的情形,以便預備下手。這一帶地理,萬方,你一定很熟悉,我們投奔你來,一來是這裏離寧安已近,我們還約了幾位朋友,全約定了在你這牧場裏聚會,二來想煩你給找個熟悉劍峰穀一帶地理的人,做我們的向導。好在我賴個厚臉說,你一定能幫我們這個忙兒吧?”寶馬金弓季萬方聽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說完,哈哈笑道:“陸老師,這話實在說遠了,咱們的交情比什麼全重,這點小事,我還承得了,何況眾位老師傅全是成名的老前輩,我季萬方想請還請不到呢,這實在是賞給我臉。”遼東二老碧天一鶴晏翼含笑道:“季場主,別這麼過謙,我們既全是武林道上同源,一切要脫略形跡才好,要不是因為場主熱心慷慨,我們不敢這麼打擾了。”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向寶馬金弓季萬方笑道:“萬方五弟,你不要以為我們另蓄貪心,想借仰參之力,成長生不老之身。我們若再存那種貪心,何以對江湖上武林同道,並且還要結怨於綠林道。無論如何不能被他們得手,正為的是不能叫他們這殺人越貨湣不畏法的綠林中人,再得了將軍的寵遇。因為將軍隻知道取信於民,有功必賞,那又無形中助長盜風,引起將來的隱患。我們這班人已相率在祖師前設誓,此舉完全本俠義道天職,保全寄身武林同道的人格信義,不為虎狼添翼,我們得手後若起貪心,定遭天報。隻要得到我們手中,定要獻給當今朝廷,你難道還信不及我們尚能言行如一麼?”
寶馬金弓季萬方忙不迭地站起來,莊容地說:“陸老師這可是多疑了,我季萬方沒有陸老師焉有今日,大恩未報,時時感覺得問心有愧,陸老師隻要有用我之處,肝腦塗地,亦所心甘。陸老師對我隻要不起客氣之心,我就十分欣幸了。”說著話馬師呂燕雄已走進來,督飭著弟兄調擺桌椅,盛設酒筵,給這班貴客接風,雖則是地處邊塞,沒有多少奇珍異品,但這羊羔美酒,倒也賓主騰歡。席上寶馬金弓季萬方不住地向兩位老武師金豹掌武南生、銀髯叟陸明等,請教他們成名江湖的絕技和獨到的功夫。這幾位武師倒也不拿寶馬金弓季萬方當生朋友,也推誠相與,把各人武功造詣,以及曆來在江湖上所遇的風波,全坦白地說了一番。又和老鏢師孟遐齡談了會子鏢行的事,寶馬金弓季萬方等不住地點頭讚歎,這一席酒直吃到起更之後,大家才散席。飯後又飲茶談笑了一會兒,外麵忽然滴起雨來,季萬方說道:“這天時也不錯,這時正是缺雨的時候,這場雨就可以把地全滋潤過來了,我們早早歇息,明日雨晴,我陪眾位到老林一遊雨後的草原森林。”
這時遂由本場的馬師等照料著這班風塵俠客,在櫃房客室裏分開歇息。眾人歇息之後,外麵瀟瀟細雨,已經有淅瀝之聲。約莫有三更左右,寶馬金弓季萬方查完場子,回到櫃房,陪著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兄弟三人,及陸老師的弟子鐘雲入睡,遼東二老及老鏢主盧振業、孟遐齡,由呂燕雄等陪著,在籌備客人住的客房歇宿,以示敬意。
季萬方也就是才一蒙矓,耳中似乎聽到一種異聲,不過自己不大理會。跟著又有馬嘶之聲,季萬方踅身坐起,心想:這裏離著馬圈有二裏遠,怎麼聲音這麼近,可是場中獵犬也一點沒有動靜。寶馬金弓季萬方因為有許多朋友們在著,更因為牧場已樹立了威名,一向平風靜浪,從來沒有出什麼意外的事,身為場主,沒見著什麼,隻聽馬嘶聲可疑,別教朋友們笑話自己沉不住氣,遂又躺下。
哪知才一躺下工夫不大,外麵突有呼哨聲報警,仔細一聽,是從東北方起,跟著四麵響聲,人聲呐喊,季萬方不禁大驚失色。這時那公主嶺老武師陸建侯也霍然驚醒,連兩位師弟金豹掌武南生、銀髯叟陸明,全被外麵警報的呼哨聲驚醒。可是因為身為座上客,在沒聽出是什麼事時,全是滿麵驚疑之色,不肯遽然開口向寶馬金弓季萬方問。隻有老武師陸建侯因為和他關係最深,不以平常的友誼來論,向寶馬金弓季萬方問了聲:“怎麼,場中有什麼事嗎?”季萬方方在用手推門查看,扭頭才待回答陸老師的話,風門猛然向外一開,從外麵闖進來一名弟兄,披著雨衣,戴著雨帽,順著衣帽往下流雨水,左手倒提著一柄明亮亮的單刀,右手提一盞孔明燈,一進門道:“場主,馬圈被盜,竟失了二十多匹,客人的牲口也被盜走三匹,請場主趕緊驗道追賊。”寶馬金弓季萬方聽弟兄這一報告,麵色陡變,赤紅的一張臉,立刻變成鐵青。這一來,無限風波平地起,霜刀竟染血腥紅。
寶馬金弓季萬方,在老林這裏立這片牧場,慘淡經營,良非易事,憑掌中一杆槍,背上一張弓,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還仗著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的盡力幫助,始有今日這種局麵。
近些年來,寶馬金弓季萬方的“萬兒”算闖出來,沒人跟他為難,也沒人敢跟他為仇。這次正當嘉賓盛聚之時,竟自有人敢到這裏盜竊良馬,損失了幾十匹駿馬,倒不算一件事,不過寶馬金弓季萬方的威名,從此掃地,老林這裏絕不能立足。所以季萬方絕不想是遼東道上的風子幫,認定這是摘自己牌匾來的。這次事若辦不出起落來,寶馬金弓季萬方以往的威名付於流水,當時就得把牧場歇業,關東三省,自己不能再立足。事關寶馬金弓一生的榮辱成敗,哪會不怒焰陡熾,憤火中燒。麵色倏變地向進來的弟兄厲聲喝道:“被盜這些馬,當然不是一兩個人所為,我季萬方從來對自己人對外人,全是一樣,什麼事都得說理。有了事,罪過全往別人身上推,那不是漢子做的事。臉我會露,禍我敢當,不過今夜的事,我可得問問,馬圈出這麼大的事,全場十幾處卡子,沒有一處察覺有人出入還不算,馬圈上十幾頭獵犬全不往外放,這是誠心拆我的台,你去問問他們全是幹什麼的?”
報事的弟兄,被場主這幾句話問得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向寶馬金弓季萬方一擺手道:“五弟,現在不宜追問這些事,也沒有工夫問這個,我敢斷定這夥子風子幫內中實有高手,就憑在你這種牧場裏做出這麼幹淨活來,絕非平常風子幫的老合所能為,我們先到圈上看看就明白了。”
寶馬金弓季萬方聽陸老師一攔自己,遂向這名弟兄吩咐道:“去!趕快傳令各卡子嚴密守護,出事的圈上,任什麼別動,我倒要開開眼界,看看照顧咱們的這分驚人的手段,順便叫他們送幾身雨衣來,快去!”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道:“不要拿雨衣,我們不要耽擱,趕快到圈上去查看查看要緊。”這時武南生、陸明以及鐘雲,全把衣服整理好,預備一同出去。公主嶺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看了兩位師弟一眼,立刻說道:“師弟!我們今日來得太湊巧了,我看這班強盜多半是為我們來的,誠心給我們個難堪,我們不能不領這份盛情,把家夥帶著,我們就許得會高人。”陸武師一邊說著,把自己成名江湖的厚背紫金刀從枕下抄起來,斜著往背後一背,把勒刀的四股黃絨繩往胸前一係,這時金豹掌武南生、銀發叟陸明,各把兵刃包裹抖開,武南生是一對純鋼掌,陸明是一對镔鐵雙钁,鐘雲是一對雞爪雙鐮,各把兵刃抄在手中。那寶馬金弓見這幾位武師全是慷慨幫忙,絕不是拿自己當平常朋友,自己反覺得十分不安,遂說了聲:“還是我先走一步,老師們略待片刻,還是等著他們取來雨衣再出去吧!”金刀陸建侯道:“五弟!我們是什麼交情,還過這麼客氣嗎?趕緊去吧!”
寶馬金弓季萬方此時也不便再客氣,頭一個闖出櫃房。外麵這時天陰如墨,四下裏黑沉沉的,對麵看不見人,細雨還是蒙蒙地下著,呼哨吱吱的,四下裏一處一聲響應著,在這種情況下,更顯呼哨聲十分淒厲。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等全跟著出了櫃房,寶馬金弓這才扭頭打招呼,忽見左側裏黃光連續閃動著,跑來兩名弟兄,分持著四件雨衣雨帽,到了場主麵前道:“雨衣取來了,老師傅們穿用吧!”這時由陸武師接過四頂箬笠來,這種帽子帽簷的邊幅極大,僅戴這種箬笠足可以遮蔽烈日雨雪,分給了兩位師弟和徒弟鐘雲,向這名弟兄說道:“隻這個就好了,雨衣不用了。”這時對麵有兩道黃光連連閃著,向這裏奔過來。來到近前,見正是馬師左隆、鐵金城兩人,各撐著孔明燈趕來,請場主到出事馬圈驗看,以便趕緊追賊,再延遲了,隻怕不易再追捕盜馬的盜黨了。
寶馬金弓季萬方此時把滿腔怒氣強自抑製著,隻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遂跟兩位馬師趕奔馬圈。場中情形十分緊張,有八隊馬巡,每隊是八名弟兄,較比平時增加一倍。平時是四隊馬巡隊,入夜後是分班輪值,兩隊為一班,沿著木柵欄逡巡。這時不僅增加了四隊,這三十二名馬上健兒,不啻給場中原有的馬巡隊添了生力軍,六十四騎烈馬,圈著木柵奔馳,可是稍離遠一點,就看不出是守圈子的馬隊,鐵蹄翻飛,黑影中把這牧場籠起了騰騰殺氣,再加上各卡子上添了幾盞孔明燈,一道一道的黃光倏明倏暗,忽隱忽現的,縱橫照射著,這種布置已足驚人。
寶馬金弓季萬方在前引著路,這時腳底下全把夜行術的功夫施展開,雖是雨地裏腳下有些濕滑,但這牧場裏地上滿鋪過一層細沙,絕沒有泥濘,更兼這班人全是武功造詣極深,下盤經過多年的鍛煉,依舊是健步如飛,撲奔後邊馬圈。遠遠地見馬圈一帶,燈籠火把照耀著,看情形似列隊候令。寶馬金弓季萬方等離著馬圈還有一箭多地,馬師左隆、鐵金城全躥在頭裏。跟著馬圈那邊亦有四名步履矯健的弟兄,掌著四支極粗的火炬,雖是在風雨未息裏的曠地奔馳著,那夾煙帶火的藍火苗子拔出一尺多長,向後吐去。四名弟兄來到近前,腳下微一停,全是一側身,向場主躬身敬禮。內裏有一名弟兄,聲若洪鐘地說道:“呂老師等候場主傳令,所有全場弟兄全部出動,請場主趕緊進圈查看吧!”這四名弟兄跟在兩旁用火把照著,給場主和陸武師等引路來到馬圈前。隻見馬師呂燕雲、馬殃神杜明全在場,在馬圈裏分雁翅排開,站立著四十名弟兄,全是在各馬師手下操練出來的健兒。每人牽著一匹備好的駿馬,各提著兵刃,敬候著令下出發,這時呂武師與杜武師含著滿麵羞愧地迎著場主寶馬金弓季萬方和陸武師等,金刀陸建侯看到兩位馬師的情形,恐怕寶馬金弓季萬方憤怒之下,口角不謹慎,傷了弟兄們的感情,遂緊行了幾步,迎著馬師呂燕雲道:“呂師傅,我們弟兄來到牧場,連夜全沒過,這夥老合們竟給我們做難堪,倒累得你們哥幾個跟著我栽跟頭,叫我們太抱歉了。”老武師金刀陸建侯把這場事硬往自己頭上一攬,為的是給牧場師傅們保全臉麵。馬師呂燕雲等全是老江湖,哪會聽不出陸武師的心意,心裏十分感謝,佩服陸武師的世故。一麵答道:“陸老師說哪裏話來,我們弟兄職掌著全場守護的全責,如今被人家這麼出入如無人之境地做了這水漂亮買賣走,我呂燕雄丟了現眼不算,竟把我們場主的威名和鐵筒的江山斷送了,我們哥幾個隻有和他們拚著看,不把這場事辦出個樣兒來,老林這裏沒有我們弟兄立足之地了。事情發現之後,我查看來人實具有非常的身手,所以我沒等我們場主來,先派兩名熟悉附近道路的弟兄,綴了下去,這兩個弟兄對於老林這一帶大小垛子窯也全熟識,能夠見機而行,量這群小輩還不會逃出手去。陸老師們不必客氣,近兩年你輕易不到我們這裏來,又是這樣的客氣,老師傅們還是請回櫃房歇息去,我們弟兄有個接不下來這場事,陸老師再接後場吧!”
寶馬金弓季萬方聽馬師呂燕雄這番話,一半是和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客氣,一半是向自己遞話,已把自己的身份及到自身應負的責任,坦白地向陸武師說出來,便隨順著呂燕雄的話鋒說道:“呂師傅說得不差,今夜出這種事,我也覺得怪不安的,隻是我再三攔阻,陸老師們非出來不可,我們隻得多借著陸老師們幫忙啦!”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忙說道:“萬方五弟,別跟我鬧這種客氣了,辦正事要緊。呂師傅,你是深知道我和你們場主的交情的,不管這夥風子幫是朝誰身上下手,我既然趕上,焉能袖手旁觀。呂師傅,這件事不用介意,我們不是說狂言大話,鼠輩們竟敢在我們身上露手段,我們要是叫小輩們逃出掌握,枉在遼東道上立足了。呂師傅,賊人是怎麼下的手,我們看著也好追趕。”寶馬金弓季萬方也是想趕緊察看,免得把賊人走脫了,事後再踩跡就費事了,遂同呂燕雄等一同走向馬圈正中的這道門。馬圈裏地勢極大,裏麵能容四百匹烈馬,從前麵正門到最後槽頭,是四十丈長,東西二十四丈寬,裏麵是四排槽頭、四條馬道,每一排槽頭是一百匹馬。凡是已挑出的馬匹,全在這座大圈,生馬全在後圈。後麵單有十幾座小圈,每座小圈至多二十匹烈馬,還得用單槽,四麵堅硬的範圍圈著。任憑烈馬怎麼犯野性,咆哮掙紮,也不易衝出去,或是傷了別的牲口。這座大圈是四匹馬一槽,由南往北是二十五個槽,滿用杉槁架子隔開,對麵馬槽,當中是五丈寬的馬道。每天黎明開圈,放青,四十名弟兄一起動手,外麵是十六名頭目掌著長鞭,分駁子,六條獵犬,也全由把式帶著監視。至於後圈的生馬,就得人多了,每次至多放二十匹,並且後圈還養著兩頭鎮馬圈的馬猴。
場主陪著老武師金刀陸建侯走進馬圈,裏麵莫看數百頭馬,絕沒有那馬糞蒸騰的氣味。一進圈就看出被盜的情形,這夥風子幫是從東麵後排大槽下手,並沒從這邊大小三個圈門出入,反倒多費手腳,在東牆開了一個僅容一匹馬出入的明門子。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由鼻孔中哼了一聲:“萬方五弟,照顧你的這班道上的朋友,真有驚人的地方,這倒值得我們與之周旋,倒教他們哥幾個看看鹿死誰手?”陸武師跟著向跟進圈來的牧場弟兄手中要過一盞油紙燈籠,因為馬圈雖也有燈籠挑著,但是偌大的馬圈,僅是四角和當中馬道上燃著六隻紙燈籠,所以裏麵黑沉沉的,隻能看出馬圈裏大概情形,馬圈外雖有很亮的火炬,不能進圈。油鬆的火把煙火太熾,怕驚了牲口,所以單有四名弟兄,撐著四隻油紙燈籠跟進來。這時陸武師從弟兄手中,接過來一隻燈籠,向寶馬金弓季萬方說道:“萬方,如果我的招子不昏的話,這來人不僅是風子幫的能手,實是綠林道中罕有的人物。”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口中說著話,用手中的燈籠向東麵橫著穿行的馬道兩側,用燈籠細照了照,回頭向跟著進來的馬師鐵金城道:“鐵師傅,難道出事時,還傷了人嗎?”鐵金城聽陸武師向自己問話,忙趕過來答道:“不錯!倒是有人遭了暗算,可不是平常傷,他是掌管守衛大圈的醉鬼齊霆,被人用卸骨法,把兩膀的骨環給卸了,更兼他酒醉之後,骨傷後嘴啃地地按在地上,工夫太長了,直到事情發現之後,管後圈草料的黨胡子聽見了,趕緊把醉鬼齊霆抬到後圈。他們住後排房,據說醉鬼齊霆這兩膀要不在一個時辰內合上槽,人算殘廢了。盜馬人用的是南派卸骨法,並且還是西撫州那一派嫡傳。他們這種卸骨法和北派不同,非常厲害,有死人的力量,能救人也能殺人,雖沒有點穴術那麼深奧,可比點軟麻穴的手法重得厲害,當時後圈黨胡子把老齊的兩膀接上,想趁勢問他傷他的盜黨動手情形。可他臉按在地上的工夫太大,閉過老半天的氣,黨胡子給他用手術時,又幾乎疼暈厥了,問他出事的情形,說得糊裏糊塗的,神誌不清,無法盤問。隻聽他說那來人竟喬裝巨猴,醉鬼齊霆無意中碰上,已看出是喬裝,從後麵猛撲過來,老齊手底下雖沒有什麼,可是這腕子笨力氣也夠搪的,隻要被他抓上,武功稍弱的就不易逃出他那鐵爪去。他居然把這個猴子抓著,不過老齊所遇見的喬裝盜匪,手底下真有功夫,當時不是醉鬼齊霆撒手得快,一條右臂非先給卸下來不可,並且一刹那間,不知那盜徒逃往哪裏去了。趕到齊霆發覺那喬裝的假猴子,已騰身躍到棚上的橫柁,醉鬼方要向外邊喊,那盜徒已經又到了齊霆的身後,來人略施身手,齊霆已被來人所傷。這是他經過的情形,細追問他,又前言不搭後語,這時他還在後圈由黨胡子照料靜養,我們因為醉鬼齊霆所說的話不敢做準,所以還沒有敢向場主報告。陸老師,怎麼竟知道場中弟兄和匪徒對了盤?(江湖唇典,謂兩人見了麵)”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用手一指槽口橫檣道:“鐵師傅你看,這就是盜黨留下的痕跡,進橫擋的轉角杉槁上木杠子下,全掛了幾處獸毛,以馬匹的高矮來測度,以及皮毛脫落那麼容易全不像。及至看見那團子皮毛和地上已經砸結實了的泥背,馬道竟有四五個淺深的腳印,分明是有極純武功的能手,居然動手,用力蹬出來的痕跡,所以我推測已然有人動過手,不過方才還看不十分真切,趕到借燈籠的光亮一細辨,這才敢確定我猜測絕不會差了。鐵師傅這一說,那就對了,那團子皮毛就是管圈的一把給抓下的了,可惜萬方你手下有這麼些好手,竟會叫來人得了手去,真叫不幸!”
馬師鐵金城說道:“老師越這麼說,我們更愧死了,要不是能人太多,還許栽不了這麼大的跟頭呢!”寶馬金弓季萬方也說道:“醉鬼老齊,氣力是真有,兩膀雖沒有千斤的臂力,七百斤重的他動著不費事,可惜空有氣力,武學一竅不通。他是嗜酒如命,隻為力氣大,在關裏闖了大禍,不敢再回去。因為常常酗酒滋事,關外也是沒有人敢用他,從我一立牧場,就投在我手下,在我這兒還沒有惹禍。我憐他是條漢子,倒為他落了不少的怨言,我隻得派他這種守老家的差事,他倒少惹多少事。那個黨胡子是江南人,倒也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此人十分古怪,平日隻愛靜坐,輕易不愛和別人說話。他曾得異人傳授推拿接骨法,還是江西撫州的嫡傳。他會這種手術,要是在江湖道濟世,足可以名滿武林,得人的敬仰,隻是他脾氣古怪,他給人家治傷科,竟得看他的高興,人不對不治,傷不重不治,他要是認為你這點傷不值得他來動手,你就是擺上整桌酒席,他連睬也不睬,若是他願意給治,你也不用求他,也不用敬奉他,他那份盡心治療的情形,絕不是平常人肯辦的。他有這種怪脾氣,我這裏還能湊合著,要論他這份本領,他在我這牧場,就能憑他這身本領,受全場弟兄們的供養。隻是他竟不肯拿所學來換衣食,仍然是拿勞力來換衣食。”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答道:“這兩個人雖沒有別的本領,倒也算得是江湖中兩個怪人了。這醉鬼齊霆,可以說是避禍天涯,棄家遠遁,那黨胡子是籍曆江南,來到關外,過不慣這種高寒的氣候,更不服關外的水土,反倒肯強自在這牧場,甘心做這種清苦生涯,我看他定有難言之痛吧?有工夫我倒要看看這兩個草莽異人。”
寶馬金弓季萬方道:“好吧!把眼前的事辦完,我叫他們兩人到陸老師麵前請教吧!”當時所有跟前大圈來的馬師、弟兄們對於陸老師這種厲害的眼力,能夠在旁人不注意的地方,明察盜跡,打心裏折服!果然成名的英雄,處處有勝人的地方,馬師鐵金城把陸老師發現的那團假猴毛撿起來,放在囊中,相繼來到盜黨開的明窯前,寶馬金弓季萬方和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略一查看。寶馬金弓季萬方帶著驚疑的語調,向陸武師道:“我看這個活,很像五六年前,轟動遼東三省,所有幹牧場的聞名喪膽,怕他如蛇蠍的那個主兒做的,老師想想,這種身手可有些相似處吧?”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笑了笑,點頭道:“我看著也很像,不過我不能下武斷的話。就是此人已經五六年沒在遼東三省作案,我以必須找著真正的賊證,以免弄成惹火燒身,多一層麻煩。”寶馬金弓季萬方此時似乎想起一事,向陸武師道:“果真是此人,那倒容易追尋線索了,我們倒要今夜求個水落石出。要真是這個主兒,我正好連舊債一筆清了,倒免去將來也是麻煩。我們無須看了,趕緊地跟蹤追跡要緊。”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著,管獵犬的弟兄陳永壽來到場主麵前道:“今夜本是仍然按照每夜的時候放狗,因為雨一時住不了,沒敢全放出來,在二更一過,放出四條,不料離著大圈還有一箭地,大祥、二祥,似乎像全發現什麼,如飛地過去,三黑、四黑,全被綠林人用藥醉倒。我知道已有能手溜進牧場,疾疾趕奔大圈,大祥、二祥也是離著大圈不遠倒在地下,這時我鳴警號報警,業已晚了,竟自被人盜走馬匹。我忙著救治這四條獵犬,沒有工夫向場主去報告,現在全場弟兄全部出動,獵犬還往外撒不撒?”
寶馬金弓季萬方和陸武師看了一眼,卻向看管獵犬的弟兄陳永壽道:“現在無須乎了,難道盜黨真把我季萬方看成了廢物,再來個卷土重來嗎?你好好地照料獵犬要緊。千萬別把三黑、四黑糟蹋了,我最愛這兩條獵狗,你是知道的,何況它們還曾經在本場裏立過兩次功勞呢。”陳永壽答應著,趕緊走出大圈。寶馬金弓季萬方和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鐵金城等,來到大圈外,遂向呂燕雄道:“呂師傅,我今夜無論如何也要辦出個眉目來,現在請呂師傅不必出馬,你和鐵師傅、左師傅,在牧場坐鎮,我帶著杜師傅去,有陸老師們幫忙足行了。弟兄們也不用多帶,隻挑十六名手底下利落的,道路全明白的足行了,這次和我們為難的主兒,我敢斷定不會落在附近這幾處垛子窯,也不會往寧安府那兒銷贓,我們隻有兩條道好追趕,所以不用帶多少人,陸老師,是不是?”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點頭道:“我也想跟蹤追跡,雖不能掩蔽行藏,可也不宜過於明張旗鼓才好。”說話間已由呂燕雄挑出十六名弟兄來,每人一匹白馬,另外鐵爪鷹陳天義和鐘雲,騎的是自己的馬,神拳鄒敦和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的馬,在被盜之內,由馬師給配了兩匹駿馬,場主的銀尾火騮駒,因為不在大圈這裏,單有槽頭,所以沒有被盜黨所劫,寶馬金弓季萬方吩咐這十六名弟兄,要帶四盞孔明燈,凡是箭手,要帶響箭,以便分途追緝時,好互相策應。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的兩個師弟和大弟子,全是初到季萬方的牧場,看到他們這種遊牧生涯,設有這麼雄壯的設備實是初見,這時兒挑出這十六名弟兄,全是年富力強,一個個剽悍矯健,內中隻有兩名四十左右的,其餘的全不過三十歲,全是一身紫灰布褲褂,青絹包頭,下麵是搬尖大靸鞋,打裹腿,每人一口雪亮的刀,內中單有幾名背弓挎箭的,一個個精神百倍。
寶馬金弓季萬方吩咐完了,向弟兄們一揮手,這十六名狼虎似的弟兄,各自先左腳一點裏鐙眼,身形矯捷地翻上馬背,巧快的身形,令人一望而知是久經訓練的。寶馬金弓季萬方,又向金刀陸建侯等一拱手道:“老師傅們請吧!”陸武師等也紛紛上馬,寶馬金弓季萬方也跟著躍上馬背,馬師杜明撮唇一聲呼哨,十六名弟兄各抖絲纏,跨上駿馬,鐵蹄翻飛,向外馳去。寶馬金弓季萬方和老武師金刀陸建侯等,也抖絲纏風馳電掣地往外飛馳而來,來到木柵門附近,寶馬金弓季萬方在最後麵,耳中聽得後麵有人招呼道:“季場主慢走,我難道就不能少效微勞嗎?”
寶馬金弓季萬方一聽是吉林萬勝鏢主盧振業的聲音,忙向前招呼杜師傅:“招呼弟兄們慢一點,盧老鏢頭來了。”一幹武師全把胯下牲口一打盤,各自放慢,後麵的蹄聲遝遝,已到了近前,正是老鏢主盧振業。盧老鏢主來到近前,向寶馬金弓季萬方道:“季場主,我隻顧查驗盜跡,一時來遲,險些落個畏刀避劍之徒,我盧振業在遼東三省,仗朋友捧我,才有這點虛名,不想來到季場主這兒打擾,反勾惹起這件事來。不管他是為誰來的,我們既適逢其會,焉能袖手旁觀,好歹我們也得見識見識這個主兒,他長了三頭六臂,吃了熊心豹膽,偏偏要在今夜動季場主的牧場,我們決不能恃勇逞能,硬往頭上攬,這回事我認為我們不和這夥強徒朝朝相,(江湖唇典,謂兩下會一會)我們實無麵目再見別的朋友了。”這位老鏢主盧振業說這話時,金刀陸建侯等全趕著打招呼,這時聯騎出了牧場木柵門。這裏守柵門的,明卡暗樁,已有四十名武勇弟兄把守著,這班風塵奇士,出了牧場,由明著下卡子的二十名弟兄,囑令管啟閉柵門的佚役,把柵門緊閉,這二十名弟兄全在柵門左右外散開,各持利器,嚴加防守。另二十名暗樁全在柵門內散布著,絕不露一點形跡。這時雨勢稍刹,細雨如絲,天陰如墨,野風陣陣,把氣候變得好像深秋,前頭馬上弟兄見已離開牧場,前麵就是大道,遂令弟兄們請教場主,奔哪條道路走?
寶馬金弓季萬方,因為遼東二老和盧老鏢主在一處歇宿,此時大半都到了,隻見二老和孟鏢頭沒到,遂向盧鏢主問道。盧振業道:“二老一聽見這事,就離開了客房,臨行時向我隻說了一聲:‘要是追尋不到下落來,再不回來了。’二老叫我不要輕視來人,並教我看看來人出入的痕跡,定能知道大概情形和來人的路數了。我請孟老鏢頭留守牧場,我出來一查看木柵出入的痕跡,動手人實非平常的身手,我趕到後圈,場主和陸武師已率隊出發,這才和左師傅要了匹馬追趕下來。陸武師都是多經多見,諒已看出來人的路道?”
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忙說道:“似已稍獲端倪,不過這次來到牧場,動手的定非一人,我們方才已和季場主推測過了,不過我們猜測的這個人,現已四五年沒在遼東一帶作案了,今夜突然在我們拜訪季場主之時來現身手,太教人可疑了。我們猜定是當年名震遼東三省的綠林巨盜鬼影子索雲彤所為,真要是他,這回事他要一伸手就完。也許從這點事鬧大了,我知道鬼影子索雲彤隻知道我們師兄弟全到牧場裏來,誠心連我們弟兄的‘萬兒’一塊折,他可沒想到遼東二老會同時到了,他要是知道遼東二老晏老前輩也同時來到牧場,我想他絕不敢來捋虎須。這兩個老頭子曆來是任俠尚義,給遼東道上綠林道和武林朋友解了多少大事,今夜來人,竟敢這麼不閃麵子,請想這個怪老頭子能肯和他們罷手不肯。我們現在雖知二老已經綴下賊人去,可是我們辦我們的,我看往西去經過兩個垛子窯,青石嶺和沙窯子,這兩處當家的和萬方這兒有好些年交情,不管是鬼影子以及別人,隻要沿著老林往南往北,帶著馬群想從這兩處垛子窯經過,不說出起落來,決不能放他們過去,所以沿老嶺這一帶,不用我們去搜尋。那麼正北是老林,隻奔東北,三十裏集,鐵沙溝,往南去的虎頭岡,及鏡泊湖一帶,很窩著幾撥橫行邊塞的風子幫,我看這兩條道全不要放鬆,我們到前麵的枯樹前邊好了。”老武師金刀陸建侯這番話,正合寶馬金弓季萬方的心意,自己也正是這麼打算,遂忙答道:“陸老師所推測的實有見地,這樣一來,任憑他是怎樣的綠林高手,也不易逃出掌握,我們就這麼辦吧。”跟著馬師杜明,向前麵的弟兄傳話,到前麵的枯樹林候令前進。這時前麵十六名馬上健兒,各抖韁繩,向枯樹林疾馳,路程很近,轉眼間就到了。十六名弟兄把牲口勒住,武師和老鏢主盧振業,不約而同地全翻身下馬。
寶馬金弓季萬方的牲口一到,陸武師招呼道:“五弟這裏蹄跡頗多,我們看看這夥賊人的遺跡,倒許省卻許多手腳。”寶馬全弓季萬方等全下了坐騎,一麵答著話,立刻從弟兄們手中要過四盞孔明燈來,自己持一隻,遞給老武師金刀陸建侯一盞,單有兩名弟兄,已不待吩咐,到枯樹林前三岔路口,一個把著東北角路,一個把著東南角路口,用所持的孔明燈照著雨後泥沙上淩亂的蹄跡。這兩名弟兄怕亂了地上原有的蹄跡,全在枯樹林前草地上著腳。這時寶馬金弓季萬方,和武師金刀陸建侯在頭裏,金豹掌武南生、銀須叟陸明、老鏢頭盧振業和鐘雲全隨在身後,在這昏黃的燈光照射下,隻見地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水漬,在三岔路口地上的馬蹄的印子尤其多,尤其亂,任憑怎樣精明,也不容易在這種淩亂的蹄印下,查出盜匪真實蹤跡來。趕到再看走的方向,按地上顯然的蹄跡來看,分明是往南往北全有蹄跡,這一來寶馬金弓季萬方從鼻孔中哼了聲,恨聲說道:“好狡猾的鼠輩,竟想用這種手段擾亂追趕他們的耳目,我季萬方難道就被你這種手段所騙嗎?”自言自語著,一抬頭,在黑暗中,見老武師金刀陸建侯木立在自己身旁沉吟不語,兩隻眸子,爍爍地閃著異光,看出這位老武師正在思索什麼。寶馬金弓季萬方遂說道:“陸老師,賊人用這種狡猾的手段,對付我們,我們倒要和這群小輩一較長短。我們不如雙管齊下,分為兩路跟蹤趕跡,看地上的蹤跡分明過去沒有多久。這裏雖沒有人跡,但因為浮著一層雨水,工夫大了,也能把蹄跡沒了,我們分途追趕怎麼樣?”寶馬金弓季萬方說這話時,老武師金刀陸建侯,似全神正在凝視著枯樹林一帶,手中的孔明盞光,也正向林邊地上照著。這片枯樹林是沿著南北大路,東西疏疏落落,倒有裏許。隻為十幾年前,經過一次野燒,野火燎原,最厲害不過,把這片樹林燒了大半,如今雖是夾雜著有重活的,仍是枯枝死幹多,地上的草倒卻很旺。陸武師對於寶馬金弓季萬方的話,隻口邊諾諾地答著,卻向枯樹林邊走來,同時那老鏢主盧振業也要了一盞孔明燈,和陸武師不約而同,向枯樹林走來,不過陸武師是在三岔路口這兒,盧老鏢主卻向南沿著樹林邊上,有時更穿進樹邊,用燈照著走。
寶馬金弓季萬方也是精明幹練的主兒,一見這兩位老英雄的情形,已明白二人的心意,是因為盜黨既是防到追緝,沿途恐設疑陣,處處弄狡猾,官道上絕不會找出什麼跡象來,林邊草地,反許能搜尋出來跡痕,故此陸武師和盧老鏢主全看到這步棋,所以方不約而同地齊向林邊搜尋。寶馬金弓季萬方向馬師杜明打招呼,教他和鐘雲持燈往南搜索,寶馬金弓季萬方的話聲還未說完,就聽盧振業如獲異寶似的驚呼了一聲:“這是什麼?鼠輩們你也有漏空的地方,我看你們還往哪裏逃?”
聽到老鏢主盧振業驚呼的聲音,寶馬金弓季萬方不知出了什麼差頭,腳尖點地,騰身飛縱過來,趕到老鏢主麵前,忙問道:“老鏢主,什麼事?”老鏢主盧振業用手指著地上說道:“場主,這裏果然留有賊人的跡象。這裏分明是馬撥子過去遺留下的馬糞,針對著當夜的情形,盜馬的時候,正是方上過夜料,這當然是匪徒的真相腳跡。”此時寶馬金弓一看盧老鏢主所指處,是枯林近邊處,地上散著些馬糞,遂即點頭道:“不錯,這正是匪徒的遺跡。”略看了看,遂撮唇一打呼哨,立刻招呼自己人,往一處集合,那位老武師金刀陸建侯,正在枯林邊查看,但是並沒走開,聽得這邊的呼哨聲,頭一個趕過來,金豹掌武南生和銀髯叟陸明、鐘雲等,及一幹武師,全聽到呼哨聲,先後地如飛趕過來,老武師金刀陸建侯來到近前,再看盧振業所發現的敵蹤,倒也十分高興,向老鏢主道:“我也想到雨濕的地麵,任憑有驚人的絕技,能夠掩去行藏,可是他有二十多匹馬贅著,絕不會不留一點痕跡,但是匪徒真個狡獪,連枯樹林也布了很多疑陣,我正看到兩處有漏空的地方,不想這裏已得這麼顯然的蹤跡,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追蹤,不要被匪徒真個逃出掌握才好。”寶馬金弓季萬方遂把一班馬上健兒,全調集一處,吩咐他們不要過顯聲勢,雖不能掩秘行藏,可也要分散開了,這枯林草原上,隻要走得了,總以多避開大道為是。馬上健兒,各自應諾著,齊抖韁繩,向虎頭岡的道上馳去,孔明燈全把燈門掩上,三三兩兩,在這昏黑的叢林平野中,飛奔下去,這時場主寶馬金弓季萬方,更吩咐馬師馬殃神杜明:“督率著這班弟兄到虎頭岡鐵鷂鷹方琪的卡子上,務必拜山,我們報過萬字以後,務必要向他們探詢,有風子幫借路沒有,我跟著就到,沒有許多耽擱。”馬師杜明答道:“場主不用吩咐,我自能隨機應變地辦理。”馬師杜明跟著一班馬上健兒蹚下去。這時老武師金刀陸建侯、老鏢主盧振業、金豹掌武南生銀髯叟陸明、鐘雲,相繼往前馳去,寶馬金弓季萬方,隨著這班風塵豪客,才把胯下銀尾火騮駒撒開,這種駿馬,性情暴,腳程快,隻要和別的牲口一塊走起來,它非得超越過去,越是和別的馬群一同走,你想羈勒著它,實非易事。這時這匹火騮駒昂首揚鬃,希聿聿地一聲長嘶,竟往斜刺裏躥,這匹烈馬是想超過一班武師去。往一個斜山岡子上一落,蹄踐蓬蒿,寶馬金弓知道它撒野性,腿裏暗中用力,襠裏扣上勁,嗖的一聲,一行小樹梢子,險些掃在臉上。
寶馬金弓季萬方罵了聲:“畜生,又要撒野性麼?”隨著話聲,一甩頭,突又覺得頂上一股勁風掠著頭頂過去,跟著就聽得左側裏有人撲哧一笑,似乎說了聲“可惜”二字,這時寶馬金弓季萬方的牲口已縱下高岡,自己聽到這種異聲,不禁激靈一戰,忙用手一捋韁繩,往左一個回旋,立刻竭盡目力來察看是否夜行人?寶馬金弓季萬方的手底下不算不利落,任憑這匹銀尾火騮駒那麼烈撅,依然把它圈住,打了一個盤旋,雖是黑沉沉的,也能看出一兩丈外的形跡來。這時身後靜悄悄的,哪有一點夜行人的蹤跡。寶馬金弓季萬方暗叫“怪道”,季萬方這裏為暗聲所驚,稍一耽擱,前麵的武師們,已出去十幾丈,寶馬金弓季萬方久曆江湖,今夜所遇的事,全是出人意料,逐不願再告訴老武師金刀陸建侯,兩腳踵一磕馬鐙,一抖韁繩,追了過來,才走出四五丈,又聽得背後似帶番譏誚的口吻道:“雄踞老林的英雄,還這麼魯莽從事,已往的成名,豈不從此斷送!”話聲來自身後,季萬方入耳驚心。他哪知道暗中已有武林異人以一身絕技與盜馬賊一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