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浮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少女黎京曦笨拙地給她膝蓋上藥,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薑頌越,你能不能小心點?摔一下我都心疼,你怎麼敢讓自己流這麼多血?”
畫麵一轉,是她在他胃病發作時,跑遍藥店,把所有品牌的胃藥都買回來一瓶,堆在他麵前,梗著脖子說。“不知道你吃哪種,你自己挑。”
那些珍視,那些小心翼翼,原來真的可以消失得這麼徹底。
再醒來,是在醫院。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渾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動一下都鑽心地疼,尤其是胸口,呼吸都帶著鈍痛。
醫生說他斷了兩根肋骨,多處軟組織挫傷,更糟糕的是,胃癌已經擴散,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胃癌的隱痛也趁機作祟,交織在一起,折磨著他所剩無幾的生機。
病房裏空蕩蕩,除了每日來去匆匆的護士,再無人踏足。
她撞了他,然後把他丟在這裏,不聞不問。
也好。
他本就欠她一條“命”,如今還了一半,是不是就能兩清了?
盡管,他清楚,在她心裏,他欠的,永遠還不清。
住院的第七天,黎京曦的助理來了,公事公辦地傳達指令。“薑先生,黎總吩咐,您出院後,需要協助何先生籌備婚禮。”
薑頌越躺在病床上,臉色比床單還白。
他沒應聲,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黎京曦連最後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
非要他眼睜睜看著她和何熙延如何恩愛,如何圓滿。
用他的肝腸寸斷,為她的愛情加冕。
他出院那天,直接被接到了婚禮策劃公司。
何熙延穿著一身精致的定製西裝,挽著黎京曦的手臂,看到他,眼底閃過一抹得意。
“頌越,你身體好些了嗎?”
他語氣關切,仿佛真心實意。“我和京曦的婚禮,很想得到你的祝福呢。畢竟,你曾是她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薑頌越指尖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他看著何熙延拿起一件件禮服在鏡子前比劃,聽著他用溫柔的語氣問黎京曦。“京曦,這件好看嗎?伯父生前最喜歡這種古典款式了,可惜......”
聞言,薑頌越的心,像被針密密麻麻地紮過。
黎京曦始終保持沉默,目光偶爾掠過薑頌越,冰冷刺骨,不帶絲毫溫度。
她任由何熙延表演,像是在縱容,又像是在用這種方式,淩遲薑頌越最後的心神。
從策劃公司出來,薑頌越去了一趟墓園。
他買了黎父最喜歡的鈴蘭花。
墓碑上的男人,笑容溫和,目光沉穩。
曾經,他是除黎京曦外,給過薑頌越最多溫暖的人。
“伯父......”他剛開口,喉嚨便已哽咽。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薑頌越!你這個殺人凶手!你還敢來這裏!”黎母憤怒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她是黎京曦的母親,自黎父死後,便將所有恨意都傾瀉在薑頌越身上。
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
腳下一個趔趄,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墓石上——本就斷裂的肋骨再次受到衝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額頭磕在石階邊緣,溫熱的液體瞬間流下,模糊了視線。
黎母指著他的鼻子怒斥。“滾!給我滾!別臟了我丈夫安息的地方!”
薑頌越撐著手臂,試圖站起來,卻因為肋骨和胃部的劇痛,再次跌坐在地。
鮮血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潔白的鈴蘭上,暈開刺目的紅。
他抬起手,用袖子默默擦掉糊住眼睛的血,然後,朝著黎父的墓碑,深深地磕了三個頭。
他站起身,踉蹌著離開。
背影單薄,臉上血淚交織,笑容苦澀。
他知道黎京曦正在他身後目睹這一切,可他不敢回頭。
他和黎京曦之間,隔著的是“殺父之仇”,是永遠無法消弭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