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吱呀”一聲,“天人一”的大門從裏打開了,迎賓小姐小蕾抱著一塊立牌從裏麵出來,她扭動腰肢,邁腿跨過門檻,從幾乎開到腰間的旗袍高衩裏,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小蕾獗著嘴,把立牌拖到大門邊放好,立牌上貼了張紅紙,上麵寫了龍飛鳳舞六個毛筆字—招聘女服務員。
“啊— 哈—”同樣穿著旗袍的小蕊打著哈欠從門裏出來,順手理了理旗袍的立領,眼光瞄向那張紅紙,嘴角撇了撇,“還招人?這都幾個月沒發工資了?”
“嘁,你不懂了吧?說明這裏生意好啊,這裏開的是什麼?飯館啊,最講究的就是人氣,你看看那些生意火的飯館,不是常常有人排隊等位嗎?其實人就是喜歡湊熱鬧,先不論飯菜好不好,隻要看到有人排隊,肯定要去摻合摻合,所以有些飯館明明沒幾個客人,也假模假式地發個號牌叫客人等……”
“你扯這麼多幹什麼?這和招人有什麼關係?”
“還不明白?那些排隊的人裏有的就是飯館雇的托兒,我們這個招聘信息啊,和托兒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告訴你,我們忙得連服務員都不夠了,那生意得多好?跟你說,我們老板這一手可比請托兒高明。”
小蕊還是有點糊塗:“怎麼就高明了?”
“你怎麼這麼笨啊?請托兒要花多少錢?自己寫個招聘信息才多少錢?”小蕾覺得小蕊真是無藥可救,這麼簡單的賬都不會算。
小蕊不以為然地翻個白眼,一邊揮手趕蒼蠅,一邊說:“明明就是摳門兒。生意好?騙誰呀,蒼蠅都要比人多了,你沒聽老板私下裏嘀咕,開張比不開張賠的還多,唉,可惜這麼好個地方。”
聽小蕊這麼說,小蕾也不禁有些感懷:“是喲,可惜這麼好的地方。”
她倆轉過頭,目光掠過“天人一”門前寬闊的停車場,穿過高大華貴的牌樓,茫茫然不知落向何處。
廚房裏,大廚握著手機若有所思,旁邊二廚和三廚眼巴巴地望著他。
“大哥,莫老板怎麼說的?你都愣了老半天了,好歹也給我們一句話啊。”二廚忍不住問。
大廚猛地醒過神,想起今天的大事,咳嗽兩聲,整了整身上的廚師服,嚴肅地說:“去告訴領班,通知各服務員待命,行動照舊,聽我的號令。”
二廚、三廚對看一眼,掩飾不住一臉的興奮,剛要走,又見大廚耷拉下眉毛,一手使勁撓著下巴上的胡碴兒,神情焦慮,似乎很是糾結。
二廚忍不住問:“大哥,還有啥事?”
大廚不做聲,拿眼掃了一圈廚房,牙關緊咬,腮幫子上的肉都硬了,一會兒又抬頭望著被油煙熏得黑乎乎的天花板,長籲短歎,終於,他握了握拳,鄭重地說:“兄弟們,剛剛,俺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什麼決定?”
“俺們不能就這麼便宜了那孫子,俺得給他留點念想!”
二廚、三廚麵麵相覷,摸不清大廚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大廚看看這兩人稀裏糊塗的模樣,內心油然而生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二廚、三廚急忙前後腳去了,大廚慢慢挽起袖子,心中暗想: 封不平,你就等著瞧吧。
沒錯,莫妮卡在“天人一”裏發掘的內線就是這位大廚。兩月前,大廚在門外抽煙,遇上這位美女,說自己開了一家大飯店,想拉他過去。
開始大廚不太樂意,自己從“天人一”開張就在這兒幹了,從小工到三廚到二廚最後做到大廚,不容易啊,整個廚房都聽他的,雖說手下隻有二廚和三廚兩個人,但大小算個領導,就這麼走了?不甘心。
可後來莫妮卡許諾,過去以後還是大廚,甚至考慮任命他做廚師長,那時候聽他調配的就不止兩個人,而是十來個,比在“天人一”這個小飯館可要風光多了。
再說,莫妮卡出手大方,每次見麵總會塞給他一包好煙,不是軟中華就是大熊貓,哪像封不平?別說好煙,工資能正常發就不錯了。投桃報李,他對莫妮卡也講義氣,背地裏透了不少“天人一”的底,食材以次充好、偷稅漏稅,地溝油倒是不用,但酒全是冒牌的……
不過似乎莫妮卡最感興趣的,是封不平除了自己辦公室以外,給所有房間都裝上監控的事,大廚記得那天他說到這個,莫妮卡特別興奮,臨走還送了他一個飛吻。媽的,女人漂亮就是好,隨便什麼表情看著都那麼舒心。
所以,大廚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光自己要走,還暗中發動二廚、三廚以及所有的服務員跟他一起跳槽,不說到大飯店能掙大錢,單看莫妮卡這樣的美女老板,也比看封不平那樣的猥瑣中年男有意思。
給封不平留個什麼念想呢?這事兒大廚琢磨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藥瓶,裏麵裝滿了白色的小藥片,是他托一個在藥房打工的老鄉搞來的。他看著藥瓶,嘴角露出一絲陰狠的笑意。
大廚翻出搗蒜臼,把藥片倒進去,卯起力氣開搗。沒一會兒,二廚和三廚回來了。
“大哥,都妥了?咦,這是做嘛呢?”二廚湊上去瞧。
“一邊去,不知道這廚房有監控呢?想把那個狗腿子招來嗎?”
“放心吧,大哥,這會兒那狗腿子準在看電視,我賭一根黃瓜。”三廚說著,順手從操作台上挑了根嫩黃瓜就啃。
大廚往地上醉了口唾沫:“呸,混吃等死的玩意兒,我看報紙上說,現在是個拚爹的時代,俺們爹拚不過,連叔都拚不過,操!”
二廚忙勸道:“大哥別生氣,他那什麼叔啊?全是自己上趕著抱大腿,整天跟在那孫子後麵一口一個‘ 叔、叔9 地喊,人家把他當狗使,他還真把自己當狗,這種狗腿子,我最瞧不上了,有監控又怎麼地?”說著,回頭伸出右手,衝著安裝在屋角頂上的攝像頭豎了個中指。
大廚有點煩他這套:“行了行了,到門口守著去,那狗腿子看不見,萬一讓誰闖進這兒就壞了。”
二廚馬上看向三廚,朝廚房大門的方向歪了歪嘴。三廚很鬱悶,這種時候自己的反應怎麼老是慢半拍,真是聽別人使喚的命。這麼想著,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到門邊,小心又緊張地望風。
“咚咚咚、咚咚咚”,大廚把整個藥瓶裏的藥片都倒進了搗蒜臼,都快搗出一頭汗來,搗蒜臼裏慢慢堆起了一堆白色的藥粉。“幫我找個空瓶子。”大廚吩咐著。
二廚在旁邊一堆調料瓶裏扒拉著,嘴裏念叨著:“大哥,這樣行嗎?”
“有啥不行?許他不仁,就許我不義。”大廚見二廚扒拉半天也沒找出一個空瓶子,一把推開他,自己打開櫃子翻找,“我不過是給他添點作料,留個念想,提醒他以後再幹缺德事的時候,能稍微想起點良心。”
“咱們這麼幹,是不是也有點缺……德……”三廚小聲地搭腔。
大廚似乎沒聽見,二廚偷偷朝三廚作個抽耳光的動作,嘴裏無聲地罵了句笨蛋,又轉頭對大廚說:“那個,那個莫老板,知道你這麼幹嗎?”
大廚找出一個空的味精瓶子,聽他這麼一說,把眼一瞪:“你真傻假傻?這事你不說我不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順手一指守在門口的三廚,“還有他知……”
裝作一臉認真專心望風的三廚馬上舉手:“我不說!堅決不說!”
二廚忙賠笑臉:“我也不說,大哥,我就是擔心,這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要是客人吃出了毛病呢?”
“哼哼,我就怕吃不出毛病,”大廚冷冷地說。
2.12: 26 狗腿子的哲學
“天人一”除了老板封不平,最招人恨的就要數“天人一”最忠心的狗腿子—保安狗狗。
狗狗三十多歲還是光棍一條,在城裏,沒有姑娘會瞧上他這個從偏遠農村出來,長相粗俗還特別單細胞的男人。但他自己完全意識不到這一點,內心充滿了對未來娶個城裏媳婦,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幸福生活的憧憬,當然,能讓他實現這片憧憬的就是他最尊敬、最崇拜的叔—“天人一”的老板封不平。
其實,狗狗和封不平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幾年前,他被人從山裏騙出來打工,在建築工地扛水泥搬磚塊,到頭來一分錢沒掙著,還挨了一頓打,流落街頭的時候,是封不平幫了他,把他招進“天人一”當上了保安。從那一天起,狗狗心裏就認定了封不平這個“叔”,並發誓要一輩子做封不平的狗腿子,指哪兒打哪兒,絕無二心。
不過,當狗腿子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必須隨時把自己當成一顆螺絲釘,哪裏需要往哪裏釘。所以,狗狗特別懂得給自己享受生活的機會。
這會兒,狗狗關上保安室“土”字房的門,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一個合適的高度,又給自己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仰靠在椅子上,拿起遙控器左挑右選,挑中了一部武俠電影。在狗狗旁邊,排著一溜監視器的屏幕,能看清“天人一”幾乎每個角落的情況。這是封不平下狠心花了大本錢裝置的一套現代化管理設備,目的就是為了監視那些不省心的員工偷懶,防止廚房裏的廚師監守自盜。
隻不過,狗狗的心思都放在那部電影上了,他全神貫注盯著電視機,這武俠電影就是他最愛看的那種,打起來花裏胡哨,美女都穿得不多,壞人罵起人來特別溜,嘴裏像裝了彈簧似的,大俠都有蓋世武功,動不動就飛天遁地,受萬民景仰,簡直是全人類的偶像。
不過狗狗一點都不羨慕,因為他叔封不平曾經教導他,不要羨慕那些風光的人,特別是電影電視裏的,都是假的。所以他心裏明白,電影裏這種拉風的人物,最後肯定有個苦逼的下場,道理很簡單—人們的快樂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果然,原本一直威風八麵的大俠,在敵陣裏左衝右突殺得好不痛快,可誰料,最後關頭,他華麗得像跳舞似的一劍,刺死的竟是自己的老婆。
狗狗忍不住哈哈大笑,完全沒有注意監視屏的畫麵上,一幫女服務員躲躲閃閃,接二連三地溜進了女廁所;也沒看見廚房裏幾個廚子鬼鬼祟祟的行動。
忠實的狗腿子狗狗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一個打小報告的機會,他正笑得不可自製— 電影中,大俠跑上烽火台,拔劍指天怒吼,宣泄心中的悲憤。正當此時,一道霹靂、一聲驚雷、一束電光擊在劍上,順著劍身直劈而下,剛才還英俊不凡的大俠瞬間成了焦炭。
“哈哈哈哈哈……”狗狗笑得直拍大腿,這麼悲催的大俠,片兒名居然叫什麼《蒼天有眼》!
正樂得不行,所有的屏幕瞬間黑掉。狗狗愣了,馬上跳起來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電燈不亮。他忍不住罵:“他娘的,又停電。”
3. 12: 40 老板難為
從“水”字房出來的封不平一邊打電話一邊朝廚房走去,他著急地說:“牛局,怎麼又斷我的電啊,我不是交過電費了嗎……什麼?那是上個月的事了……行行,今天無論如何您得把電給我供上,我這麼大一個飯館……”雖然急,封不平的話語中還是透著卑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牛局他們雖然還欠著前兩月的飯錢,但人家可以不來他這兒吃飯,他卻必須用人家的電,“聽我說,下禮拜一,欠你的錢再還不上,你可以用各種方式弄死我。”
掛掉電話,封不平心中暗罵:“這幫孫子!”開家店不容易啊,各種關係,哪一條沒弄好都別想開張,這些穿著官皮的,動不動賒賬打白條,他交電費也打白條行嗎?還好,今天他也算是福至心靈,早早地把那張重要的光盤刻好,剛才已經收在了一個保密的地方。存在他辦公室那台老舊台式電腦裏的那段視頻,一直是他心頭的一塊大石,或者不誇張地說,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劍,想到那視頻上的畫麵,他就寢食難安坐臥不寧。
早上刻光盤時,他把那段視頻重新看了一遍,又一次讓他深受刺激,胃部一陣陣地痙攣。那事兒當時他處理得很隱秘,除了小蕾、小蕊和狗狗,幾個事後參與了清理工作的服務員,他都私下給了“加班費”,並叮囑她們保密,但這段視頻說穿了是一把雙刃劍,能保他,也能毀他。
他已經不止一次地後悔裝了那套花了他不少錢的監控設備,如果不裝,他就不會錄到他不想看到的畫麵,也就不會有現在提心吊膽的日子。
不過就算沒有那段視頻,他苦心經營了三年多的“天人一”,也早就危機重重,難以為繼。雖然他費盡心思地拆東牆補西牆,依然是捉襟見肘,心中無時不有山窮水盡的無力感。他忍不住抬眼四下看看,難道,真要把這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
對外人來說,“天人一”是個招牌響亮的飯館,對他封不平來說卻是一方小小戲台、一個濃縮的社會、一個黑暗的名利場,更是他赤手空拳打出來的天下。這世界上,是人就要吃飯,吃飯就會產生關係,有關係就有“局”,“天人一”裏那大大小小的包間,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個的“局”。
最喜慶的是結婚賀喜的“婚禮局”,這種局最溫馨感人,別管以後日子過得多不如意,至少這一刻,愛情、親情都顯得那麼真實可貴。偶爾也有婚禮現場遭遇搶婚,新娘子跟人跑了的滑稽戲,但生活畢竟不是影視劇,沒有那麼多的傳奇。
最普通的是同學聚會的“同學局”,對這種局封不平其實有幾分不屑,雖說都是曾一起長大的老友,也曾一起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過,但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局”存在的意義也幾乎變成了比誰最風光、誰更苦逼的聚會,至於老情人鴛夢重溫這樣的戲碼,隻是附加的福利。
最讓他害怕的……不,這個不能想,還是想想最讓他高興,也是他最看重的“高端飯局”。這也是封不平賴以發家的秘密手段。
說是秘密,其實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封不平通過譚大師這樣的中介,靠給做生意的大老板和手握實權的大人物牽線搭橋安排“高端”飯局,從中謀利。不管是生意人還是掌權者,其實都一樣: 實際。時間寶貴,無利可謀絕不會隨便赴宴。他看過太多衣冠楚楚的生意人,在飯局上對當權者極盡溜須拍馬的醜態,但他完全理解,他自己就是生意人,看到他們也就是看到了自己,何必物傷其類?
隻是,現在風向變了,一係列的反腐運動把常來他這裏光顧的幾位重要客人都打進了局子,剩下的那些,人人自危,關乎身家性命的重要關口,誰還惦記著那一兩頓飯?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封不平覺得自己就是那池裏的魚,水都要燒幹了,他還在池底下做無謂的掙紮。
封不平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向廚房走去,一眼瞄到在門口望風的三廚慌張地縮進了廚房。
“來了!來了!”三廚慌張地向大廚通報。
大廚和二廚都是一驚,二廚腳下一軟,扶著操作台才勉強站穩。大廚倒是很快鎮定下來,低聲訓斥:“慌什麼?還怕他不來呢。”說著,把已經灌滿藥粉的味精瓶推進了那堆備用的調料瓶裏。
眨眼功夫,封不平走了進來,他突然覺得異樣,平常這時候,廚房裏總是響著各種洗菜、切菜、碗盤叮當、大廚大聲訓斥人的聲音,今天,太安靜了,安靜得不正常。
天花板的電燈閃了閃,電來了,原本昏暗的廚房一下子亮堂了。再看三個廚子,神情各異,就是不跟他對視。封不平想到剛才三廚的慌張,警覺地問:“你們……怎麼鬼鬼祟祟的?”
三個廚子不吭聲,大廚兩手抱胸,滿不在乎地抖著腳;二廚眼睛滴溜溜亂轉,時而望天,時而看地,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三廚縮著肩膀,低著頭,盡管強作鎮定,還是掩不住一臉的慌張。封不平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劃過,心裏在暗暗琢磨: 這仨肯定有鬼,他媽的今天這是什麼日子,大下午的就不順。
“你們不準備炒菜,在幹什麼?”
像是終於等到了這句話,大廚一挺腰板,亮開嗓子一聲喊:“俺們今兒啊,不炒菜,炒你!”話一出口,仿佛是平地一聲雷,部隊吹響了集結號,原本躲在廁所裏的十來個女服務員們一擁而入,約好似的默默站到廚子們後麵,黑壓壓一片。
喊聲也驚動了在門口趕蒼蠅的小蕾和小蕊,她倆顧不得腳下穿著8 公分高的高跟鞋,一路小跑著進來,扒著門框一看,被門裏這陣勢給嚇住了。
封不平神色如常,心裏卻像壓下塊石頭: 奶奶的,看樣子早有預謀啊,大意了、大意了,隻防著外患,沒想到這幫孫子要先從裏麵拆我的台!
眾人和封不平,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說話。
封不平默默地掃視一圈,這才說:“幹什麼?你們這是幹什麼?演戲啊?”話音裏竟似帶著笑意,就像在看一場匆匆出演的喜劇,帶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大廚沒想到封不平會是這種反應,一時有些懵,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這十多個人,她們全都眼巴巴看著他,等他發號施令。
大廚心中湧上無比的自豪感,此刻他似乎不再是穿著油膩膩工作服的廚師,而儼然成了統帥三軍的大將軍,他伸手把身上的廚師服脫下來,往操作台上一摔,喊道:“俺們就是要告訴你,俺們今兒個,不幹了!”
“不幹了!不幹了!”女服務員們立刻高聲響應。
喊聲在廚房裏激起“嗡嗡”的回聲,像一波波功力強大的咒語直衝封不平的耳膜,這陣仗,一下子把封不平給震懾住了—乖乖,還有這一手?他像是被念動緊箍咒的孫猴子,縱有一身本事,此刻也隻剩腦仁疼。
封不平不動聲色,慢慢地踱著步,眼光從這些人麵前一一掃過。真可氣啊,平時瞧不上眼的二廚和三廚,居然也一副狐假虎威小人得誌的模樣,站在大廚身邊,一副同仇敵汽、誓把他這個“反動勢力”鬥倒的架勢。
最可恨的是大廚,他可是自己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當初看他手藝不錯,人又老實,在他身上沒少費功夫,沒想到竟是一頭白眼狼。不過,就算三個廚子要造反,這幫女服務員又是吃錯什麼藥了?除了端個盤子掃掃地,一沒技術二沒門路,也敢跟著鬧?
想到這兒,封不平盯住領班,陰陰地問:“你們想好了?如今的工作可不好找。”
“得了吧,大廚都走了你這飯館還不得完?實話跟你說吧,這次是有人拿大價錢請我們去,人家是大老板,開大飯店,跟人家一比,你這兒簡直就是農家樂!”領班輕蔑地昂著頭,像要用鼻孔表達對封不平的鄙視。
“就是!就是!”女服務們又一次齊聲高喊。
“什麼?”封不平這下是真的慌了,居然有人挖牆腳挖到他頭上來了,而他居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到底是誰,手段這麼高明?“你們都要走?你們都走了我咋辦?”
“您老不發工資,俺們咋辦?”大廚一針見血戳中封不平的死穴。封不平指著大廚,手指頭直哆嗦,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大廚不拿正眼瞧他,繼續說:“俺們現在當麵正式通知你,沒有偷偷摸摸卷了你的家當走人,已經很對得起你,算是仁至義盡了。”
“你……你竟然對我這麼說話!”封不平差點吐出一口血來,“虧我當初那麼信任你,器重你,提拔你……”一口氣堵在胸口,封不平半天說不出話,臉都憋紅了,眾人驚懼地看著他,終於聽他擠出一句,“真是瞎了我的一雙狗眼!”
眾人長舒一口氣,齊聲:“嘁—”
大廚一臉不屑,又回頭看看自己的支持者,支持者們堅定的眼神讓他胸中豪情激蕩,越發覺得自己這一手幹得正確、幹得漂亮。他轉過頭對封不平語重心長地說:“臨行前送你幾句話,祝您財源絕斷,生意完蛋。”
“欠錢不還,全家死完!”
媽的,這幫人肯定排練過,不然不可能喊得這麼聲若洪鐘整齊如一,簡直比直接扇他幾個大嘴巴還要狠!
大廚邁步從他身邊走出去,二廚急忙跟上,和封不平擦身而過的時候,還不忘湊到他耳邊留一句臨別贈言:“下輩子再見吧!”
封不平被噎得目瞪口呆,眾人像潮水一樣湧進來,又如潮水一樣地流了出去,隻剩下他,哦,不,還有幾滴小水珠留了下來。封不平滿含希望地看去,又失望地歎口氣。留下來的,是小蕾和小蕊。
“你們倆不走?”
小蕾和小蕊互相看一眼,齊聲說:“誓與‘ 天人一9 共存亡!”
不知什麼時候躲在門外的狗狗也探頭進來,諂媚地笑著: “還有我呢,叔!”
封不平看著這仨人,一個保安,兩個迎賓,上不了灶台拿不了炒勺,有他們不多,沒他們不少,頓覺一肚子氣沒地方撒,九轉回腸,最後隻能歎口氣:“唉,該走的不走。留下的淨是混飯吃的!”
三人聞言,鬱悶得不行,彼此對看一眼,悻悻走了。封不平孤獨地站在廚房裏,耳裏隱隱聽到三人在互相埋怨。
“有人來挖人這麼大事你都沒聽說?”這是小蕾。
“我上哪兒聽說去?你不也沒聽說嗎?這幫人,太不夠意思了。”這是小蕊。
“這能怨誰?要怨就怨你們自己人緣不好。”這是狗狗。“你好?人家也沒告訴你啊?”
“就是、就是,你也跟我們一樣,是被拋棄的。”
“不,就是拿再多錢來挖我我也不走,我狗狗誓要做我叔的狗腿子。”
封老板忍不住輕歎一聲,自己如此勞心勞力,苦苦支撐著“天人一”,時時提心吊膽擔心得罪了哪路“神仙”,卻沒想到陰溝裏翻船,有人把手伸到自己口袋裏了居然都沒發現。剛炒了他的那幫人,理由多麼地充分,態度多麼地堅決,拋棄他如同拋棄一雙破襪子。如今他的生意遇上了坎兒,資金周轉不靈,扣著工資不發不是很平常的事嗎?這就要跟他翻臉?他又不求這幫人能共渡難關,隻是沒想到,牆倒眾人推,人家說走就走,姿態瀟灑,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顆白菜”。
怎麼辦?封不平站在空曠的廚房裏,背影透出一股莫名的淒涼,他拿出手機,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撥出了那個號碼。
“……喂,譚大師……”
4. 13: 00 生財之道
在主辦方準備的豪華休息室裏,譚大師正對著梳妝鏡細細地描眉,長期的鍛煉,已經讓他對這一套技術非常地嫻熟。
旁邊桌上,放著譚大師按了免提的手機,手機裏傳來封不平的聲音:“大師,最近真是太不順了,生意是越來越差……”
落地的穿衣鏡中照出譚大師裝飾完畢的身影。他頭上戴了專門定製的發套,看上去一下子年輕了至少十歲,臉上仔細地上過妝,撲了層蜜粉,臉色顯得紅潤而富有光澤,可能是戴上了眼鏡的關係,連眼袋似乎也不那麼明顯了。
“今天那幫員工還集體走人,說有人來挖他們,這事兒我真是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譚大師沒有答話,湊近鏡子仔細檢查牙齒,這一口假牙他可是花了大價錢做的,看上去整齊、自然,去做個牙膏廣告也沒有問題。
“最近連結婚的定單都少得出奇,我現在欠債就不說了,還天天停水、停電……”
譚大師猶自照著鏡子,退後一步,慢慢地往脖子上掛上一串佛珠,搭配身上這套定做的唐裝顯得特別和諧、莊重、深沉。
“您老最近也不來坐坐,幫我開解開解,唉,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最糟糕的是最近還惹上一件麻煩事……”
“什麼麻煩事?”
“這個……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您還是親自來一趟吧,您是大師,您得幫幫我。”
譚大師對著鏡中的自己左右看了看,似乎還缺少點什麼,想了想,回身拿起手機旁的一把折扇,打開,慢悠悠地扇了扇,這才露出滿意地微笑。
“大師……大師?”
“封老板,你們天人一的風水我是看過的,沒有問題,放心吧,今天你就會迎來巨大的轉機。晚上我有幾個重要的客人,你幫我準備準備,我給他們組個飯局,你必能轉危為安,力挽狂瀾!但是,從今天開始我們的合作要換一下條件,一餐一結賬,並且,我要多提八個點,就是說,我每攢一個飯局你給我的提成從百分之十二提到百分之二十。”
不等封不平答話,譚大師把電話掛了。早上沒打那個電話果然是明智之舉,這不,機會不是自己送上門了麼?譚大師早就有了漲價的想法,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他也知道最近風聲緊,組局的人頭少,突然提漲價擔心封不平不答應反而壞了這樁生意,雖然他一直認為是“天人一”有求於他,但畢竟是一項收入,人何必跟錢過不去呢?
出來混得久了,譚大師總結了一條最重要的經驗: 沉得住氣,成得了事。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了三下,門外傳來助理的聲音:“大師,準備好了嗎?發布會馬上開始了。”
譚大師再次仔細端詳了鏡中的自己,慢慢開口:“知道了。”他慢慢走向房門,一步步都透出沉穩、自信、從容。
門外,助理滿臉含笑地恭候著,奉承地說:“大師,等會兒看到會場您肯定會激動的,您的粉絲來了好多好多,她們都好熱情好熱情!”
譚大師微微一笑,順手把手機交到助理手上:“淡定,記住我說的話,威武不屈,榮辱不驚。”
助理忙點頭:“是是是,大師境界高遠,我還要好好學習。”
兩人順著走廊往會場走,遠遠的,就聽見會場裏傳來喧鬧的音樂聲。“大師,您聽聽?這才是你大師的排場啊。”
“唉,太破費了,太張揚了。”
“不,不,大師您太低調了,有時候,粉絲們也需要一個向您表達崇敬之情的機會嘛。”說著,已經走到會場入口,助理掀開遮住入口的幕布一角,譚大師眼睛一亮,他看見舞台上一群穿著熱辣的美女正跳著大腿舞,那一片翻飛的雪白讓譚大師瞬間忘了身在何處,隻顧貪婪地把美色收進眼底。
“砰、啪”兩聲脆響,舞台上空,禮花、彩帶四散,舞台兩邊噴出幹冰,整個會場頓時沸騰起來。粉絲們齊聲高呼著“譚大師”,尖叫聲、音樂聲震耳欲聾。
主持人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到舞台中間,用洪亮的嗓音宣布:“下麵,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尖叫聲,有請我國最有影響力的國學、成功學、風水學三棲大師—譚大山先生閃亮登場!”
幕布拉開,譚大師輕搖折扇,在粉絲們瘋狂地尖叫聲中,麵含微笑,深情款款地走到舞台中央,站定,好好地享受一會兒粉絲們的崇拜。他緩緩舉起手,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尖叫聲戛然而止。
譚大師滿意地輕輕搖了搖折扇:“我……愛你們!”
“啊!”台下的粉絲們又是一片沸騰,熒光棒、電子屏一通揮舞。
譚大師再一次舉起手指:“很多人問我,幸福是什麼?我認為—”台下的粉絲齊聲高喊:“幸福與貧富無關,與內心相連!”
譚大師讚許地微笑,粉絲們徹底地瘋狂了,不停地尖叫、歡呼、痛哭……
站在舞台一側的助理為台上的這一幕深深地感動:“大師,您太厲害了,太讓人崇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