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十年代，一向對我愛答不理的廠長老公，突然把我叫到廠裏幫著試雪花膏新品。

我受寵若驚，興衝衝趕過去，當著眾人麵羞澀的打開樣品塗在臉上。

剛塗幾下，火辣的刺痛讓我尖叫起來，飛奔去水池洗臉。

大家卻狂笑起來。

“果然是村姑，連雪花膏都沒見過，這塗牆的膩子膏都分辨不出來！”

我頂著毀容般的紅疹，哭求陸青山送我去醫院。

他卻攬著廠花——冷麵美人江小蝶，一臉得意。

“忙什麼，我努力這麼久博小蝶開心，直到看到你那滑稽樣子，她才笑了。

你不過損失一張村姑臉，卻能換小蝶片刻歡笑，該覺得榮幸才對。”

拜高踩低的工人們也一臉鄙夷。

“人家小蝶可給廠裏當過畫報女郎，她這一笑能賣出不少雪花膏。

你就算嘴咧到耳根，也是一股大碴子味，要臉有啥用？”

我摸著紅腫的臉，忍著劇痛也咧開嘴露出冷笑。

他們好像忘了，我下鄉之前，可是用頭腦就能讓他們傾家蕩產的資本家大小姐！

……

江小蝶用手帕掩著嘴，笑得的確優雅，比我這下鄉5年的大小姐還像貴族。

“嫂子，別怪廠長，誰讓一拍海報，廠裏能出的美人隻有我。

不調動我情緒笑起來，拍出來不好看，影響銷量對誰都不好！”

那股得意勁，似乎忘了當初提議拍海報搞銷售的還是我。

我用冷水浸濕的手帕敷臉，理都懶得理這靠賣笑吃飯的賤人，冷冷看向陸青山。

“再給你一次機會，讓她也塗膩子膏。

今天她不讓我笑出來，才會真正影響你們銷量！”

眾人一愣，再次笑作一團。

“嫂子，你是不是膩子膏中毒產生幻覺了？你笑不笑的誰看啊！”

“臉被曬得跟煤球似的，粗聲大氣，哪有小蝶半點風姿？”

“作為廠長夫人，一身過時的粗布衣裳，膠鞋上粘的不會是給菜上肥的大糞吧？”

大家還用袖子遮住鼻子，好像我身上真的散發著糞肥的味道。

作為廠長，陸青山卻沒有指責下屬對我的輕慢，反倒撫了撫江小蝶的秀發。

“叫來這麼個小醜供你開心，一會拍照可要美美的！”

明明一年前，他在村口送別時，對我也是這般深情。

窒息感讓我幾乎忘了臉上的刺痛——

當年被送下鄉，在老鄉家裏認識貧農出身的陸青山。

因為我身份惡劣，經常被其他人欺負，都是他挺身而出，幫我脫離險境。

我們也自然而然走到一起。

他說喜歡村裏女孩的樸實，我就把的確良連衣裙壓箱底，換上粗布衣裳；

他說女人還是要勤勞，我就天天跟著隊裏下田，在城裏養的白瓷般的皮膚瞬間黝黑；

他說不喜歡女人嬌氣，我就學著婆婆的語氣粗著嗓子說話。

終於，我拒絕了回城的機會，留在鄉下變成他最愛的村婦模樣。

他卻帶著我父母留下的遺產，在鎮上開了這家廠子，從此喜歡上細皮嫩肉的城裏女人。

看著此時在我眼前曖昧呢喃的兩人，被愛情驅散的理智再度回歸。

隻是陸青山手臂上，那道當年為從村霸手中救出我時留下的舊疤，

讓我深吸口氣，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如果這期海報，讓我來拍，我可以原諒你對我的無禮。”

這次江小蝶的情緒終於被徹底調動起來，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廠子，您找老婆就算不看長相，怎麼也得看腦子吧？

嫂子這句話，足夠我笑一個月，一會拍照一定出片！”

陸青山更是不耐煩揮了揮手。

“行了，你的價值已經用完，趕緊滾回去給我做晚飯，別再丟人現眼！”

其他人也開始起哄，讓我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看著陸青山臉上陌生的鄙夷與疏離，我點了點頭。

出門左轉，直接進了他死對頭伍誌明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