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謹慎是成大事必備的素質。謹慎方可辦大事,可以說是古代賢哲經曆無數磨難後總結出來的硬道理。為人如此,自修如此,做官更須如此。因此,為官三箴(清、慎、勤)中,“慎”字被列為第二,僅次於“清”字,比“勤”字還重要一些。
《詩經》中說,做事應當“惴惴小心,如臨於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管子》中說,“其所謹者小,則其所立亦小,其所謹者大,則其所立亦大”,認為一個人成就事業的大小與其謹慎程度成正比。“諸葛一生惟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朱熹說,古今大英雄豪傑,做事必有臨深履薄的感受才能成大事,他在給陳亮的書信中說:“真正大英雄人,卻從戰戰兢兢、臨探履薄處,做將出來。若是血氣粗豪,卻一點使不著也。”明代大儒薛镟也說:“聖賢成大事業者,從戰戰兢兢中來。”
呂坤的《呻吟語》、洪應明的《菜根譚》和石成金的《傳家寶》是明清處世三大奇書,也都把謹慎作為待人辦事的秘方。呂坤說:“慎一分者得一分,忽一分者失一分,全慎全得,全忽全失。小事多忽,忽小則失大;易事多忽,忽易則失難。”洪應明說:“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須從薄冰上履過。”意思是,要想辦驚天動地的事業,就要像在薄冰上行走一樣謹慎才行。
曾國藩生性就很謹慎,不是那種粗心魯莽毫無顧忌的人。但他一生之中,有多次變化,性格也有很大改變。剛進入仕途他還以“敢”字標榜,以“強”字自勵。隨著深入官場,他體會到仕途險惡,性情更加謹慎,甚至如他自己所雲,已由慎生葸。葸者,畏懼之意也。朱之瑜說過,“慎者,美德也,而過用之,則流於葸。”如果由慎而懼,膽子越來越小,恐怕就什麼事也辦不成。左宗棠性情剛烈,李鴻章則遠為圓通,二人都批評過曾國藩膽小。同治二年(1863)九月,曾國藩給李鴻章的信中說:
“國藩敗挫多年,慎極生葸,常恐一處失利,全局瓦解,心所謂危,不敢不告也。”
可見,他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經曆太多失敗之故。曾國藩一生經曆過許多敗仗,其中關係全局的大敗,他自己總結有四次。一次是湘軍初次出兵,遭遇靖港之敗,全軍潰敗,曾國藩險些自盡;二次為湖口之敗,為石達開所困,水師失利,他的坐船也成為太平軍的戰利品,又險些投水自殺;三次為三河鎮李續賓全軍覆沒,曾國華身死,湘軍百戰精銳喪失殆盡;四次為祁門之圍,為李秀成數十萬人所困,僥幸逃生。此外,其他敗仗不勝枚舉。因兵敗而亡的湘軍大將,從塔齊布、羅澤南、劉騰鴻三兄弟,到李續賓、張運蘭,前後有數十員。如果這些敗仗還讓他謹慎不起來,那才是怪事。
軍事上的謹慎固然重要,但對曾國藩而言,太平軍不可怕,打敗仗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官場風雲。在他官卑位微時,尚未悟出其中奧妙,隨著他官大權大,在官場混跡越久,陷入越深時,越感到可怕。在同治帝繼位以後,慈禧當政,這個女人心狠手辣,更令曾國藩生畏,從而也更加謹慎。
中國古代講究以文治國,如魏文帝曹丕所言,“文章乃經國之大事”,科舉製度考的就是一個人的文章。文章表現一個人的品德,所以有“文如其人”之說,文章表現個人的見識,也表現一個人的才能。對於臣子而言,要想表達自己的立場、觀點,為君主所用,文章好壞是關鍵。對朝臣尚且如此,對地方官更不用說了,當時交通落後,主要信息隻能靠郵寄書信傳達。一般官員,至少三五年方能入京進見,奏牘就成了與君主溝通最便利的載體。所以曾國藩認為,奏議是臣子最重要的事,要謹慎對待,下一番功夫才行。
曾國藩對奏牘的重視,不僅體現在他自己往往親自動手,言辭謹慎,大多經反複思慮才定,即使是幕僚代筆,他也都要親自改過才發,此外,還體現在他慎選幕僚上。他手下的幕僚,包括各方麵的人才,但最重要的則是草擬奏稿的人。李鴻章在他幕下,就主要充當草寫奏稿的任務。曾國藩稱讚他的文章得一“辣字訣”。薛福成所以受其賞識,即因其文筆獨到,善寫奏章,後不離曾左右。曾門四大弟子,人人都是奏牘高手。
當時能向皇帝奏事是一種特權,表明這個人已得到皇帝的重視。如何利用好這樣的機會,就要在奏章上下功夫。曾國藩頻頻教導手下,在奏牘上一定要謹慎行事。同治元年(1862)正月,曾國藩讀了洪亮吉的《上成親王書》,此人就因為上了這一奏疏,被發配新疆。曾國藩讀後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犯忌諱的地方,饒是如此,尚且遭此大禍,可見奏疏不可不慎呀。
曾國藩是文章高手,他以理學為積澱,宗法桐城派文風,風格雄健剛勁,自成一家。他對於政治的敏感也是常人所難以企及的。鹹豐十一年(1861)十一月,慈禧太後勾結恭親王奕,發動宮廷政變,囚禁了肅順、端華等顧命八大臣。不久,端華等被處死,曾國藩聞訊大驚,在日記中寫道:“駭悉讚襄政務怡親王等俱已正法,不知是何日事,又不知犯何罪戾,罹此大戮也!”其心中驚懼之情由此可見。
肅順是滿清中較為開明的大臣,就是他鼎力推薦曾國藩,營救左宗棠的,他幕中的王苧運、郭嵩燾都與湘軍有極密切的關係,因此肅順一黨被滅,曾國藩一則為慈禧的狠辣震懾住,另外也預感到事情不妙。此際,胡林翼、左宗棠等心腹建議他自立,以免受人所製。
但慈禧也不傻,她知道如果對曾國藩不好,肯定會激起事變,此時清廷內憂外患,無法頂住太平軍、湘軍的雙重打擊,亡國是指日可待的事。為籠絡曾國藩,她下令嘉獎,實授曾國藩為兩江總督,並統領四省軍政,全權指揮平定太平天國大計,並加授協辦大學士。曾國藩成為清代封疆大吏兼大學士銜之第一人。在此厚待之下,曾國藩明白慈禧還是明白人,自己不會有性命之憂,這才心安。但他由此也知此人不易對付。當接到任命封賞諭旨時,他不喜反憂。他在日記中寫道:
“餘近浪得虛名,亦不知其所以然,便獲美譽。古之得虛名而值時限者,往往不克保其終。見此,不勝大懼。將具奏折,辭謝大權,不敢節製四省。”
針對如何上奏,他與幕僚們計議多日。後來奏請撤銷總領四省軍政的權力,朝廷不允,曾國藩也隻好從命。曾國藩不久再次上奏朝廷稱頌慈禧“英斷”,為“自古帝王所僅見”,其實也隻是為了保住慈禧對自己的信任。曾國藩在仕途上總是謹小慎微,但仕途風波總是伴隨著他。攻破天京後,太平天國滅亡,又到了兔死狗烹的時候,此時有幾位禦史開始製造輿論,攻擊曾國荃縱兵搶掠,謊報戰功,甚至牽涉到曾國藩。一時朝野鼎沸。曾國藩知道這是慈禧的手腕,為了保全自己,他不得不以退為進,勸曾國荃退隱,裁撤湘軍,這才使形勢穩定下來。
曾國藩還善於從曆史上的經驗中學習處世之道,在總結曆代權臣結果時他發現,權位往往是致禍之源,尤其是兵權。秦朝的白起,西漢的韓信、彭越,明代的藍玉,都是因兵權過重、聲望過高而被殺的。曾國藩手握十幾萬重兵,足以推翻滿清,更為朝廷所忌。
所以滅太平軍後,曾國藩首先想到的是裁湘軍,但同時卻保留了淮軍,仍據有實力。這就是所謂的曾僵李代之計。
不能太有權,但亦不可無權。無權則任意受人宰割,悔則晚矣。有人勸曾國藩激流勇退,曾國藩不聽,也是同樣的考慮。也正虧了他這種謹慎態度,才得以善終。倘若追尋其居高位奧秘所在,不過一“慎”字而已。但道理人人能知,真正做到的,古今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