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隙中身
那看門小廝大咧咧地掃了一眼,隻是瞬間,就臉色猛然一變,“你們是哪裏來的?找我們老爺的麼?”
郝凝嫣也不接他的話,隻托著手裏的東西目視著他,微帶笑容——顯而易見,那看門的小廝,是認得她手裏的東西的。
郝凝嫣取出的不是旁物,正是當時從胡小姐屍身之上,取下來的那枚簪子。
那看門小廝盯著胡小姐的簪子,囁嚅了一陣,到底還是開了大門,讓郝凝嫣與趙佇二人進來,令他們於花園石凳上坐等,說是去通傳。然而好半晌不見他進去,反從院內出來一個婢女,二人眉來眼去,竊竊議論了好一陣,不時指著郝凝嫣與趙佇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隱隱似聽見“小姐的簪子”等話。
郝凝嫣細細留心二人神色,見他們談及自家小姐之時毫無異樣,顯然還不知胡小姐遇害之事。正尋思怎樣編一番話來套問答對,卻見那小廝已轉回來,凶霸霸地道:“我家老爺這兩三日有事,吩咐誰都不許入內,你們認得我家小姐也是無用。你們若愛等呢,就在這門口幹等著就罷了,不愛等呢,就該上哪處上哪處。行了,別來與我囉嗦。”說罷,不由分說,便撇下二人,自去那門房裏,往張椅子上一歪,打起盹來。
“嗬,想必是那胡老爺,此刻正在裏麵,與那養的什麼外室娘子纏綿悱惻呢。”趙佇嘖的一聲,“難怪不肯見人,連女兒死了也不管不問。我們不如還是走了算了。”
“好容易過來,總得尋到些線索。”郝凝嫣橫他一眼,總算是肯與他說話,“我們不妨就在這裏等等,說不定便出來什麼人。”
午後使人倦怠,那不大的院落裏花木扶蘇,流水潺潺,布置得甚是精雅,顯然那胡老爺對他養的這房外室姨娘格外上心。但聞得鳥鳴啁啾,又有一股芳香沁入鼻端。
那香氣並非花香,而是一股濃鬱動人的香料氣息。
趙佇已然昏昏欲睡,郝凝嫣忽而記起,之前胡家的那群仆婢說過,他們家做的乃是香料生意,此時胡老爺的這處外宅之中,果然也點著些名貴香料,隻聞得香氣馥鬱,直沁鼻端。
然而,郝凝嫣卻從這香氣之中,察覺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一股衝擊天靈,令人煩惡欲嘔的異味,就若有若無地,摻雜在這芳香的底色之中。那氣味被香料掩蓋,常人本是極難分辨的。
——然而對於郝凝嫣而言,那卻是太熟悉了。
郝凝嫣順著那股味道,將目光很快地投向身畔的一彎回廊。那遊廊在院落裏曲曲折折,轉入幽暗的假山和照壁後麵,望不見盡頭。
郝凝嫣眉頭皺了皺,心底有了一番堪稱可怕的猜測。她轉頭四下張望,見那看門護院的小廝已在門房發出鼾聲,那婢女也不見蹤影,悄悄一拉趙佇的袖子,站起身來,示意他跟著自己往遊廊那邊去。
“怎麼,你看見什麼了?”趙佇見郝凝嫣神色古怪,忙低聲。
“不好說。”郝凝嫣隻搖了搖頭,示意他盡量放輕腳步跟上,莫要被人察覺。然而才輕手輕腳地在那回廊上轉了個彎,那看門的小廝已然縱身追了出來,手提一根鐵釺,厲聲高喝道:“那邊是老爺的內室,誰讓你們過去的?”
“你膽子也太大了,在這種地方總不能和人動手,若被誤會——”趙佇見那小廝五大三粗模樣,急步追來,手上還抄了家夥,不覺一凜。郝凝嫣卻推他一把,當機立斷道:“繼續往前走!”
二人順著那回廊疾行,曲折轉到假山之後。隻見去路到此而止,盡頭是兩扇精製的雕花木門——一間精舍依托院內隔牆而建,正處在回廊盡端。
“竟敢擅闖老爺內室,快滾回來!你們是來做賊的不成,要你們好看!”
背後沉重的腳步聲如影隨形而至,那守門小廝已急步追上,連那婢女也聞聲而至,一齊追來,尖聲叫嚷著。
耳聽得動靜越來越近,郝凝嫣伸手推了那木門一把,顯然是從內閂著或是上了鎖,紋絲未動。
“沒路了!”趙佇見勢不好,四下張望著和郝凝嫣的脫身之策。郝凝嫣卻向他道:
“趙佇,你可有辦法打開這道門?快!”
“你,你想做什麼?”
趙佇一時愕然——雖然他素來知道那個女子極有主意,亦思慮縝密,可如今到這個節骨眼上,原本就已經在人家的地方因為四處亂闖被急追,不想著設法脫身,竟還要撬人家的門?
——那扇門之後,顯然是一間獨立的屋舍,也不見有旁的退路,卻不知她要開門做什麼?萬一……若是胡老爺此刻,正在內與那養在院中的外室小嬌娘纏綿悱惻,那場麵豈不是——
“弄開這道門再說!”身後追來的人揮舞著鐵釺,已距離不足三丈,郝凝嫣急道。
趙佇便不再多言,飛起一腳,直踹向門板,那兩扇緊鎖的雕花木門,霍然應聲洞開。
——他素來信那個女子,知道她此刻必有主張。
門板洞開,忽地一股陰風撲麵而至,郝凝嫣下意識用衣袖掩麵——方才聞到的那一股被香料掩蓋,若有若無的異味,此刻便從那屋內洶湧而出,直衝天靈!
——她緩緩將目光移向了屋內。
趙佇站在門前,瞥向自己一腳踹開的房門內,霎時僵在當地。
趙佇站在門前,瞥向自己一腳踹開的門內,霎時僵在當地。那氣勢洶洶追來的一仆一婢正要發難,也陡然看到了屋內的情形,頓時駭得麵若金紙,倒退三步,抖似篩糠。
“啊——!老爺……老爺!”
精舍內陳設奢靡濃豔,一張風姿嫵媚的仕女圖掛於正中,上麵潑濺著斑點血跡——一具衣著華貴的男子屍首,麵朝上橫陳在精製的床榻箱櫃之旁,膚色已然發青,遍地是幹涸的血跡,一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心窩。
那具屍首雙目圓睜,嘴駭異地張開,臨死時那一副難以置信,不可思議的神情,仍然完全地保留在屍身之上。
……
“胡老爺死了大約不過一兩日。”在那一仆一婢驚懼顫抖的目光下,郝凝嫣查看著屍身手背上雲霧狀的暗紫色斑痕——屍身手心朝上,血液在死後凝固,便慢慢沉積在低處的手背之上,漸漸成了屍斑。
她回頭,目光向那對仆婢一掃,“這兩日,未見你家老爺出來,你們沒覺得不對勁嗎?”
“這,這…….老爺每每與那窈娘在屋內相會,向來是叫小的們去得遠遠地,絕不可進來打擾。有時連著兩三日,三五日沒什麼吩咐,也是常有的,未見老爺自己出來,實在是,實在是不敢擅入啊!”那對仆婢陡見這般場景,渾身發顫,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若是我的判斷不錯,看屍身的情形,胡老爺很可能……也是那一晚去世的——和胡小姐去世的時間所差不遠,約莫是一先一後。”郝凝嫣緩緩道。
“什麼!也是那一晚——也就是短短一晚上,父女兩個竟然都死了,就死在隔著一條巷子的地方!”趙佇難以置信地驚叫起來。
他們原本來這裏,就是為了探察有關胡小姐離奇身故的線索,本還一路盤算著,到時若見了胡小姐之父,該怎樣一番陳說,誰知眼前赫然所見的,竟然便是胡老爺血跡淋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