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蹊蹺局

“那晚……倒的確曾隱約聽見，胡小姐所住的客房那邊，傳來些異樣的響動——隻不過，事情卻是蹊蹺得緊。”

店伴側頭尋思了一會，小聲道，“那晚本不是小人當值，可是這兩日因害了頭風，也睡得不是太死。約莫三更時分，隻聽見二樓東頭上房那邊的窗戶嘩啦一聲響，竟似是有人順著窗戶出去了，心裏正奇怪，疑心是聽錯了。後來朦朦朧朧聽見五更天，又是那麼一聲響。這次小人爬起來，順著窗戶去看動靜，隱隱約約竟看見個人影，又從那窗子進去了——哎呦，也恐怕是我那晚睡得迷糊，眼花了也說不準，娘子可不要出去亂說。”

“小二哥，那胡小姐住在二樓，你當真聽得分明？”郝凝嫣蹙眉思索了一下，“你說的那個人影…….又是什麼模樣？”

“確有這麼一回事，小人們雖是睡在院裏雜役房內，可是離得不遠，抬頭便看得見二樓，晚上安靜，上頭的動靜全然是聽得分明的。但那人影嘛……可當真是沒看清，就那麼一晃，仿佛個子不高，瘦瘦小小，但也許是小的睡迷糊眼花了，萬一不是人，是樹枝子啊，野貓啊什麼的，可也說不準……”

“胡小姐正是當晚在房內遇害的，這一進一出的，可見必是那凶手無疑了，還能有誰？可惡，這光天化日之下——”趙佇將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磕，長眉一軒，擲地有聲道，卻忽覺周遭氣氛一片凝滯。他轉頭一看，發覺自從這“凶手”二字一出口，周圍幾張桌上十來個食客都停下筷子，瞪著眼往這邊張望，那小二亦是臉色刷地變得青白起來，支支吾吾，再不言聲。

趙佇立即尷尬地閉嘴。他腦子轉得倒是極快，急忙陪出個笑臉，向眾人爽朗地把手一揮道：“哦，方才小二哥在街上聽了段評書，是個公堂斷案的故事，精彩得緊，正和我們說呢。大家繼續吃，繼續吃啊。嗯，這家店果然周到，吃飯還有評書聽，下回還來。小二哥評書說得好啊，重重有，有……有那個……賞…….”

他瀟灑地伸手一掏，隻摸著荷包裏叮當作響的幾個銅板，漸漸聲如蚊呐。

“……要不，你還是好好吃你的罷……”郝凝嫣默默地夾了一個碩大的紅燒豬蹄子，置於他碗內。

趙佇依言，默默地開始低頭吃豬蹄子。好在那店小二的臉色已登時緩和了，周遭食客也忘了那回事，都舉起筷子繼續該吃便吃。還有一個食客向這邊張望了一番，讚道：“謔，這小夥子吃豬蹄子也這般斯文，我可得好好學學，回去也教教我閨女。”

郝凝嫣想起那店伴所言，低頭細細思索了一番，忽覺不對，立刻抬頭問道：“等等小二哥，你方才說，那晚胡小姐房裏的響動，是何時有人進，何時有人出？莫不是…….我聽錯了？你方才說的是…….三更有人出去，五更有人進來？”

“不錯，正是如此。”那店伴點頭道。

“是先有人出，後有人進，竟不是先進後出！”郝凝嫣愕然道，連趙佇也從那碗大豬蹄子前抬頭，和郝凝嫣對望一眼，兩人眼中均是驚疑的神色。

——方才先入為主，認定那傳來的響動必是凶手，而凶手若想潛入客房殺害胡小姐，那必是先進去，後出來，竟沒有多做思索。可是，細細一回想，那小二所描述的情況，竟是和他們預想中完全相反的——他夜間所聽見的那古怪聲響，竟是有人先翻窗出去，幾個時辰後再又翻窗進來！

原本以為顯而易見的事實，卻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還是你心細，我剛才竟沒留心這一點。”趙佇用拳頭抵著嘴唇，皺了眉頭，“可這如何可能啊？先出去，後進來——莫非，來的那並不是凶手，而是旁的什麼人？與胡小姐之死究竟有沒有關聯？還是說，那並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前後兩個人，又或者——”

“哎哎兩位客官，小的就是那麼隨便聽了一耳朵，準不準可做不得數啊。”店小二大約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雙手亂搖，一副怕擔幹係的模樣，“萬一要是聽得不準，就當小的胡說八道罷了。再說，胡小姐雖是死在小店內，可是與我們沒有半分關係，說不定就是自己病死的呢，可千萬別賴在我們頭上。”

“這樣猜來猜去，恐怕也猜不出什麼結果。”郝凝嫣搖了搖頭，把玩著手裏的茶盅，當機立斷道，“若要當真把這件事查明，恐怕需要更多線索，隻怕還要去胡小姐府上一趟最好。”

“哦，郝醫仙你是決定把這件閑事管到底了麼？”趙佇望著她，忽而眉眼彎彎地笑起來，“之前，你可是還說過，不想多管人家的閑事呢。”

“可誰讓這件事，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呢——胡小姐，那個姑娘還那樣青春年少，就那樣冷冰冰地被抬到了我的醫館，前因後果又如此離奇古怪。天理昭昭，我自然可以置之不理，拒之門外，但是，但是——”

郝凝嫣說了半晌，卻找不出後麵的言語，最終沉吟了一會，隻道，“就當是，我一時於心不忍，一時好奇罷。畢竟我這個人向來是如此，一件事隻要做了開頭，不論如何艱難，都不想半途而廢，如今，便隻想為胡小姐還一個公道。”

“嗯……郝醫仙，你果然是一個很——”

“果然是什麼？”

“果然是一個很——”趙佇本準備了許多溢美之詞，想讚揚那個女子一番，愣了愣，最終竟沒說出口，隻笑了笑道，“果然是一個其實很愛管閑事的人，不過我喜歡。”

“喜歡……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那種很認可，很令人崇敬的意思。”趙佇略清了清嗓子，忽而大笑起來，“不過巧了，我也是一個好管閑事的人，這件閑事，我們就一起管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