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應該得償所願（四）

9

許楠風的葬禮過後，喬珠一個人去了北京。

許楠風有遺言，他的所有遺物都給喬珠，喬珠從他的手機裏找到了他母親劉潔的電話。

打電話，說許楠風的遺物中有要給她的東西。

把人約到酒店，喬珠鎖了門，轉身直接搬了椅子往劉潔身上砸，解了氣，再一腳把人踹到地上。

劉潔匍匐在地，狼狽又驚恐地往旁邊躲，“你……你這是犯法！”

喬珠隨手扔了椅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楠風的死對她打擊太大，她整個人的狀態極差，眼窩淪陷，半死不活的。

喬珠搶了她的手機，拿著繩子把她綁起來，綁得結結實實。

“許楠風那傻子等了你這麼多年，你一次次失約他都沒怪過你，他好好的活著，這些年都好好的活著，怎麼你剛把他接回家，他就活不下去了？”

劉潔不說話，喬珠就繼續說。

“說吧，他到底為什麼尋死？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你如果老實交代，我放你走，你要不說，那我就打死你。咱倆都死，反正許楠風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正好去陪他了。

“當然了，你最疼愛的小兒子也得死，他現在在我手裏，十二點一過，你不說，我就讓人把他剁成肉餡，誰也別想活，都去給許楠風陪葬。”

聽到這話，劉潔突然笑了，笑得很滲人，“在你手裏？真在你手裏就好了，走了，都走了，我沒有兒子了。”

喬珠驚愕，她聽許楠風說過，他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得了白血病，所以劉潔這話的意思是……

“哈，那真是報應了，劉潔，這是你的報應。”

喬珠想大笑著嘲諷她，卻怎麼都笑不出來，她想看劉潔再痛苦一點，想讓她再後悔一點。

喬珠從床上拿起一個盒子，裏麵裝的是這些年許楠風在等待母親來接他時，給母親寫的信。

一封都沒寄出去，因為他怕打擾到母親的生活。

喬珠一封一封地拆開，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劉潔聽。

盒子裏還有一個日記本，是許楠風來到北京後，記錄跟繼父的相處細節，一字一句，都是他對繼父的敬重，為了他愛的母親，他希望得到繼父的認可。

小小的盒子裏，裝滿了他對母親的愛。

劉潔哭得撕心裂肺，求喬珠別念了，喬珠沒搭理她，把許楠風寫下來的每句話都念給她聽，念完，劉潔已經崩潰。

“是我害死他的……”

喬珠安安靜靜地聽完，握住拳頭努力克製著弄死她的衝動，解開繩子，讓她趕緊滾蛋，她怕遲一秒想殺人。

劉潔抱著盒子一顫一顫地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下，回頭看向喬珠。

“孩子，你今天逼我說出真相，錄音了吧，你把錄音給我吧，我去派出所，你就不要參與這個事了，今天的事，我也不會跟任何人說。”

喬珠不耐煩地讓她滾，劉潔抱緊盒子，苦笑。

“他留下的遺言，我看了，他真的很喜歡你，他到死都不跟你說這些事，就是怕你知道。你就當不知道吧，給他留一點尊嚴，雖然遲了些，但是我欠他的，我來還。”

她已經沒有兒子了，她現在也無所顧忌了。

喬珠最終把錄音給了她，隻是給她之前，先複製了一份。

“如果你是騙我，錄音還是會到警察手裏，我信你一次，是覺得如果由你給他報仇，他會高興。”

劉潔拿著錄音走了，她沒去派出所。

她去了許楠風走進去的那條河，她要去跟兒子說聲對不起。

喬珠是後來才知道，劉潔拿了錄音後，先回家了，讓她老公把那趙總請到家裏，說是有人知道許楠風的死因了，事情可能敗露了，要湊一起商量商量。

她做了一桌的飯菜，給人倒酒，裏麵放了老鼠藥。

她其實早就想這麼做了，許楠風死後，她的小兒子就撐不住了，她痛恨自己，痛恨她的丈夫和趙總，如果沒有那件事，至少她還有一個兒子，一個那樣優秀的兒子。

如果喬珠再晚一天找她，她也準備喝下那酒的。

劉潔也在河邊留了遺言，她希望自己死後，喬珠能把她和許楠風葬在一起，她想陪著兒子。

所有人都說，應該滿足她，畢竟她後悔了，但喬珠沒讓她如願，喬珠讓警察通知了許楠風的舅舅，讓他舅舅去收屍。

陪兒子？想得美！

如果許楠風最後沒留那句話，或許她會成全劉潔。

但是，喬珠還記得那句後悔。

“珠珠，當年風雪呼嘯，如果我聽了你的話，該多好，我後悔了，非常後悔。”

10

喬珠原本想報許楠風學校的研究生，許楠風走後，她就留在了上海。

很長一段時間，她失眠嚴重，整宿整宿睡不著，焦慮，看什麼都不爽，暴飲暴食，重鹽重辣，體重失控。

朋友勸她，她說停不下來，隻有這樣才能安頓內心，不然老覺得許楠風沒死。

胖成球的時候，喬珠覺得自己大概是命不久矣了。

朋友們知道她的痛點在哪，拿出許楠風的遺書天天在她耳邊念。

“珠珠，這輩子，我就沒有一件得償所願的事，你能幫我實現一個嗎？

“我希望你活得比誰都精彩，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愛你的人，結婚生子。

“我希望你忘了我，希望你好好愛你的丈夫和孩子，珠珠，幫我實現吧，讓我也得償所願一次。”

這招以毒攻毒挺管用，喬珠耳朵聽出繭子的時候，從床上爬起來了。

她開始有規律地吃飯作息，減肥，學習，她又像打了雞血，甚至比高考那年更努力。

減肥，考研，工作，她腳踏實地地走，認認真真地活。

工作之餘，每天堅持跑步鍛煉，保持健康身材，周末去逛街美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假期跟朋友去旅遊，國內的國外的，想走的地方走個遍，想玩的玩個遍。

許楠風說，希望她活得精彩，她覺得這樣就很精彩，朋友搖頭，說還不夠，珠珠，許楠風最想看到你嫁人。

嫁人？

父母倒是給她安排了很多次相親，幾乎都是有錢有勢，事業有成的優質男，她理都不理，母親不知道從哪聽說了許楠風的事，勸她不要為一個死人守寡。

她直接掀翻桌子。

“怎麼，現在想起來管我了？該管的時候不管，現在我翅膀，別想安排我的生活，要不是你們把我留在那破地方，我能有機會認識許楠風？不要為一個死人守寡？我就守寡怎麼了？”

11

說要守寡，但喬珠最後還是嫁了。

她嫁的人叫薑敘，比她大三歲，是室友的表哥。

喬珠和他是在室友婚禮上遇見的，薑敘通過室友要了她的微信，喬珠一開始對他這種男人並不是很感興趣。

薑敘是廣告公司的老板，有錢，在上海有幾套房產，長相不說多英俊，但成熟穩重很有氣質。

喬珠自身條件非常優秀，追求者眾多，質量都是上乘，追她的男人中跟薑敘同類型的不少，父親介紹的就有好幾個。

她答應薑敘的追求，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他們有相同的經曆。

小時候都窮，都曾是留守兒童，薑敘也說過跟許楠風一樣的話，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活得跟自己一樣苦，所以拚命地往前爬。

第二，他們的經曆又是不同的。

雖然都曾是留守兒童，但薑敘的父母從未拋棄他們。

薑敘還有一個弟弟，小時候家裏窮，他們的父親出去打工，母親留下了。

等他上初中，他母親才跟著父親出去了，等他上高中的時候，父母就回來把他們接走了。

薑敘的父母樸素老實，待人真誠，喬珠跟他母親聊起這事，說羨慕薑敘有他們這樣的父母，老太太被誇得不好意思，笑眯眯的。

“這年頭，再窮也餓不死人，孩子他爸四肢健全，出去找點活幹，養我們幾年是沒問題的。

“而且家裏還有地，我種點菜養點雞也夠吃的，就是不富裕而已，誰不想過好日子。

“可孩子需要陪伴的時候也就那幾年，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先陪著他們，等他們能自己照顧自己了我再出去。

“兩個人辛苦一點，趁著年輕多幹點，手裏存點錢，就租個房子，把孩子接過來，薑敘他們也爭氣，讀的都是公立學校，花不了多少錢。

“養得起就帶在身邊養，孩子都希望跟父母在一起，苦是苦了點，但一家人在一起高興。

“我們忙的時候，薑敘那孩子還能幫著做飯，互相幫襯，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沒什麼好炫耀的。”

都是這麼過來的？

喬珠這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窮的問題，是人跟人不同。

同樣都是窮，人家還養了兩個兒子，人家都能平衡窮與孩子之間的問題，當年家裏就她一個女孩子，她的父母卻要從繈褓時期拋下她，好像隻有拋下她才能養得起她。

多諷刺啊。

人家打工打了半輩子，雖然自己沒混出名堂，但人家把兒子培養得很好，一個成了大老板，一個在國企當高管，該炫耀的事人家說沒什麼好炫耀的。

她的父母倒是臉皮厚，她從不主動談過去的事，她的父母卻把這事當成了光榮事跡，樂此不疲地炫耀。

說他們有遠見，早點出來摸索出門路，才能在那個好年代抓住機遇，成為現在的千萬富翁，說他們會教育孩子，才能把她培養的這麼優秀，這麼獨立，多不要臉啊。

這次交談之後，喬珠就答應了薑敘的求婚，這個男人，可嫁，這樣的家庭，可入。

12

喬珠和薑敘結婚四年，有一兒一女，她的事業穩步上升，薑敘的公司蒸蒸日上，他們有足夠的能力把孩子都帶在身邊。

兩個孩子健康懂事，薑敘很顧家，對喬珠幾年如一日，偶爾會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但兩人都會給彼此台階下。

他們把日子經營得很好，一家四口，溫馨和睦。

喬珠經常會接到父母抱怨的電話，妹妹被他們寵壞了，任性刁鑽，前年從家裏騙了一筆錢跟一個男人跑了，至今未歸。

如今他們錢掙夠了，又覺得孤單了，時常打電話讓喬珠帶孩子回去看看，喬珠對父母已經沒有太多怨恨了，但也沒那麼親近。

逢年過節她會帶著孩子和丈夫過去，平時沒事的時候基本不主動聯係。

她沒刻意如此，卻慢慢把去娘家變成了走親戚，她跟父母基本無話，跟公公婆婆卻是無話不談。

母親嫉妒，住院的時候打電話讓她過去陪護，恰巧婆婆那時候也住院。

喬珠給母親請了最貴的護工，她告訴母親，她有的是錢，就是沒時間，母親罵她白眼狼，說當年出去打工都是為了她好。

喬珠收拾東西要給婆婆陪護，老太太把她往外趕，“楠楠和小風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們都不用陪我，給我請個護工就行。”

喬珠在兩個病房的過道間站了很久，薑敘從公司趕過來，見她狀態不對，上前抱住她，關切地問她怎麼了，喬珠疲憊地把頭埋進他懷裏。

“沒事，就是希望，許楠風下輩子的媽，跟你媽一樣溫暖。”

喬珠沒跟薑敘提過許楠風，許是今天回憶了太多事，她挽著薑敘在院中散步，跟他講了關於許楠風的故事。

很意外，薑敘竟然知道這些事。

“薑楠，薑風，你以為，我為什麼給兩個孩子取這樣的名字？”

原來，喬珠曾在噩夢中叫出過許楠風的名字，薑敘早就知道了許楠風，隻是沒敢問她，他去找了他的表妹，喬珠的室友。

薑敘說，珠珠，那樣純淨的人，我也很為他惋惜，我知道你忘不掉他，忘不掉就不忘吧，我們一起記著。

喬珠挽住他的胳膊，眼中微微有濕意，許楠風的心願她都幫他實現了。

她活得很好，她找到了愛她的人，她結婚生子，她愛她的丈夫和孩子。

唯獨一個，她沒忘了他，這輩子，再也不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