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處理完此事，顧宸儀對曾管家道：“曾管家，王爺下一階段的湯藥，需用一味百年鬆茯苓為君藥，此物需質地緊密，方能鎖住藥性。普通貨色藥力不濟，需我親自去藥庫挑選。”

曾管家聞言，立刻重視起來：“百年鬆茯苓？庫中倒是收有幾塊，老夫這就喚人取來？”

“不必勞煩他人，”顧宸儀婉拒，“藥材品相，有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須得親手掂過方能放心。我自行前去挑選便可，也好順便看看庫中其他藥材成色，或能發現更合用的。”

她並非多疑，實是經過王管事一事後，多了幾分謹慎。

曾管家自然也明白這層意思，不再多言，隻喚來一名小藥童：“仔細為顧大夫引路。”

“是。”小藥童應聲，恭敬地對顧宸儀道：“顧大夫，請您隨小的來。”

顧宸儀微微頷首，跟著小藥童，進入王府藥庫。

越往裏走，藥味愈發陳厚濃鬱，光線也漸次昏暗。

藥櫃頂天立地，抽屜上貼著名簽。

小藥童在一排標注著“菌藻類”的藥櫃前停下，指著高處一個抽屜：“顧大夫，您要的鬆茯苓，應該就在那上麵一層了。梯子在那邊拐角，小的去給您搬來？”

“有勞。”

就在小藥童轉身跑去搬梯子的空當，顧宸儀似乎聽到隔壁巷道傳來翻檢藥材的窸窣聲。

她心下微凜，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挪到兩排藥櫃的隔斷處，借著櫃體的陰影，向外望去。

隻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正背對著她，悠然自得地站在一排珍稀藥材櫃前。

那人身形高瘦，頭發鬆鬆垮垮地束在腦後。

打扮落拓，但那姿態，卻像是在自家閑逛般自在。

他正伸手拉開一個標著“西域奇珍”的抽屜，手指在裏麵撥弄著，仿佛在挑選糖果。

此人絕非府中藥師或仆役！

王府規矩森嚴，藥庫更是重地，何人敢如此放肆？

她正欲出聲喝問，那人卻動作一頓，轉過身來。

麵容算不上多麼俊朗，但眉宇疏闊，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懶散味道。

一雙眼睛尤其亮，此刻正饒有興味地看向顧宸儀藏身處。

“咦？”他發出一聲。

四目相對，顧宸儀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暗自警惕：“此處乃王府藥庫重地，閣下是何人？”

那男子見她走出，眼中興味更濃，咧嘴一笑：“喲，王府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位標致又膽大的女大夫？白玉安那家夥，倒是會享受。”

他言語間對王爺毫無敬意，顧宸儀心中警惕更甚。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右手縮回袖中，扣住了隨身攜帶的銀針。

男子察覺了她的小動作，卻不以為意，反而輕笑一聲。

隻見他手指隨意地一彈，一股極淡極詭異的甜香，倏然彌漫開來，直撲顧宸儀麵門。

那香氣甜膩中帶著輕微腥澀，聞之令人頭腦發暈。

顧宸儀嗅覺遠超常人，在那異香襲來的瞬間便已屏住呼吸，腳下疾退兩步，左手迅速從荷包掏出幹枯草葉，含入口中，輕輕咀嚼。

清涼苦澀的滋味在舌底化開，驅散了那片刻的暈眩感。

她盯著那男子，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冷意：“曼陀羅致幻，醉魚草麻痹？香氣混合得倒是巧妙。隻可惜，閣下這般試探人的手段，未免太過下作。”

男子臉上的懶散笑容，瞬間化為驚訝。他眼睛瞪大了些，重新打量起顧宸儀，像是發現了什麼珍寶。

“嘿！”他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小丫頭，你真有點意思啊！不僅能避開，還能立刻辨出我這迷仙引的成分？”

他摸著下巴，眼神亮得驚人：“白玉安是從哪個深山老林裏，挖出你這麼個寶貝疙瘩來的？他那半死不活的毛病，該不會真是你給抬回來的吧？”

顧宸儀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她鼻翼微微翕動，除了那消散的異香，她還捕捉到對方身上更多複雜細微的氣味。

“閣下身上，除了至少七種性質各異的毒藥氣息之外，還帶著三種罕見解藥。其中一味，若民女沒聞錯，應是龍涎香？此物性溫味甘，能辟穢解毒，通利血脈，正是眼下王爺藥方中的一味主藥。”

她看向那男子：“閣下今日潛入藥庫，恐怕不單單是為了閑逛或試探民女吧？既是有所求，偷竊未免落了下乘。不如光明正大，來做筆交易如何？”

男子愣住了。

他臉上的玩世不恭徹底收起，下意識地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袖口，又看了看顧宸儀，忽然發出一陣暢快的低笑：“哈哈哈哈哈！妙！妙極了！白玉安啊白玉安，你這次真是撿到個活寶貝了！”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眼中精光閃爍：“行！小丫頭，有你的！這筆買賣，聽起來確實比偷有趣多了！”

他壓低聲音，語氣裏充滿了興奮：“說說，怎麼個交易法？”

遠處隱約傳來小藥童搬動梯子的聲響，但被層層藥櫃阻隔，顯得有些模糊。

男子側耳聽了聽動靜，忽地笑了，帶著幾分邪氣：“不過今天我還有事，沒空跟你細掰扯。那龍涎香，先帶走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滑入藥櫃的陰影之中。

顧宸儀隻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時，巷道裏已然空無一人，隻餘下那男子留下的一句話在空中回蕩：“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小丫頭，我記住你了！下次有空，再來找你玩——”

那尾音嫋嫋，帶著說不出的戲謔和神秘。

顧宸儀站在原地，並未追趕，也未曾呼喊。

她隻是蹙著眉，慢慢鬆開了袖中緊握的銀針。

此人用毒手法刁鑽老辣，身手極高，且對王府藥庫布局頗為熟悉，絕非尋常毛賊或江湖客。

他為何需要龍涎香？

又為何偏偏出現在王爺病情好轉的關鍵時期？

他與王爺是何關係？是敵是友？

一個個疑問在顧宸儀心中盤旋。

“顧大夫？梯子搬來啦！”小藥童吭哧吭哧地扛著木梯跑回來，好奇地四下張望，“剛好像聽到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