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不懷疑蕭謝安愛我入骨。
“我願踏碎山河,屠盡蒼生,換你一世長安。”
為阻我入宮選秀,他血洗禦前侍衛營,將統領首級懸於我閨閣窗前。
斬斷說媒使臣雙手,製成骨燈贈我賞玩。
我被政敵下毒,他連夜屠盡對方九族,提著頭顱跪在我榻前請罪。
相伴三載,他容不得我蹙眉片刻。
為此他踏著白骨登頂權力之巔,成為朝野懼憚的攝政王。
直至某日我撞見繡娘趕製六件嬰孩肚兜。
他那外室捧著隆起的腹部登門,淚眼盈盈:
“妾身不知王爺已有正妃。”
“待孩兒落地,定攜子遠走江南,永不入京。”
我輕笑,取來煨紅的香箸,慢條斯理烙在她繡著鴛鴦的衣襟上。
“在本宮跟前,演什麼聊齋。”
望著她蜷縮慘叫,我執狼毫蘸朱砂寫下手諭。
“三日之內,料理幹淨。”
“否則,本宮便讓太醫院替你備下落胎藥。”
1
我嫻熟地為蕭謝安整理著書房。
這是我身為北境王妃,三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
他的狼毫筆還帶著未幹的墨跡。
我拿起鎮紙,準備壓平一張剛寫就的軍報。
鎮紙下,壓著一封信。
信紙不是北境常用的糙麻紙。
而是南境特有的雲紋宣。
細膩,光滑,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我打開它。
字跡是南境總督的。
“晚晴已有六月身孕,吾女心意已決,若王爺同意聯姻,隨時可備車馬,擇日送入府中。”
我的手一抖。
手邊的茶杯滑落。
“啪!”
上好的龍泉青瓷,碎了一地。
滾燙的茶水濺在我的手背上,紅了一片。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就在昨晚。
就在這張紫檀木書桌上。
他從背後抱著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窩。
“知微,我此生有你,再無他求。”
“這江山萬裏,都不及你半分。”
我開始回想。
他最近總是深夜才回府,身上總帶著風塵。
問他,隻說是軍務繁忙,去城外巡營。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抱著我入睡,總說自己身上寒氣重。
他說,北境天寒,怕過了病氣給我。
原來。
那些借口,那些謊言,都是為另一個人準備的。
我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入袖中。
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撿起地上的碎瓷。
鋒利的邊緣劃破了我的指尖。
血珠滲出,染紅了那青白的碎片。
就像我那顆同樣被劃破的心。
晚上,蕭謝安回來了。
他身上帶著一股陌生的脂粉香。
很淡,卻像針一樣紮進我的鼻腔。
他還給我帶了支珠釵。
“看,在城西的小攤上看到的,覺得襯你。”
他笑著,想為我插上。
我偏了偏頭,躲開了。
“王爺忘了,我不喜歡這些俗物。”
他送我的東西,向來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這根做工粗糙的珠釵,像個笑話。
他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尷尬。
我笑著迎上去,為他寬衣。
“王爺今天累了吧。”
我的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他的領口。
他沒有躲。
“南境那邊,最近可還安穩?”
我一邊為他倒茶,一邊輕聲問。
他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不過是些政務往來,你不必操心。”
他含糊其辭,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然後,他像往常一樣,從背後抱住我。
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後。
“知微,這輩子我隻會對你一個人好。”
我閉上眼。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隻覺得惡心。
2
第二天,楊晚晴就到了。
她不是悄悄來的,是敲鑼打鼓來的。
南境總督的儀仗,從城門一直排到了王府門口。
她挺著一個碩大的肚子。
在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的攙扶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北境王府的正門。
門房沒敢攔。
因為她手裏拿著蕭謝安的親筆手書。
“見信如見本王。”
我趕到正廳時,她正坐在屬於我的主位上。
悠閑地喝著王府的頂貢大紅袍。
還對一旁伺候的管家指手畫腳。
“這茶涼了,換一壺熱的來。”
“還有這坐墊,太硬了,硌得慌,去給我換個軟的。”
那肚子,圓滾滾的,像個皮球。
她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慢悠悠地起身。
眼淚說來就來。
“姐姐,都是晚晴的錯。”
“晚晴不知道王爺已有正妃,都是家父一意孤行。”
“我,我不是有心要破壞你們的。”
她一邊說,一邊讓丫鬟捧上一個巨大的錦盒。
“這是南境的一些特產珠寶,不成敬意。”
“還望姐姐收下,能讓晚晴在府中,安心住到孩子出生。”
我笑了。
我走過去,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錦盒。
打開,裏麵珠光寶氣,晃得人眼暈。
然後,當著她的麵,也當著滿廳下人的麵。
我走到門口。
將整個錦盒裏的珠寶,全都倒在了院子裏的青石板路上。
“叮叮當當。”
寶石玉器碎了一地。
“妹妹的禮物太貴重了。”
我轉過頭,看著她那張由白轉青的臉。
“我一個明媒正娶的正妃,怎麼敢收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妾室的東西呢?”
我又指了指她剛才坐過的椅子。
“還有,那張椅子,是北境王妃的位置。”
“在我死之前,除了我,誰坐誰死。”
楊晚晴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繼續笑道。
“不過,你既然懷了王爺的骨肉,那便是王府的人。”
“來人,帶楊小姐去西邊的落霞苑住下。”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院門半步。”
3
蕭謝安從軍營回來時,天已經全黑了。
他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質問。
“你今天為難晚晴了?”
他的臉色很差,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
我正在修剪一盆墨菊,聞言放下了金絲剪。
“王爺說笑了,我不過是教了教新來的妹妹府裏的規矩。”
“讓她住在最偏僻的落霞苑,也是規矩?”
“打碎她帶來的所有禮物,也是規矩?”
他步步緊逼,聲音裏滿是怒火。
“那些都是南境總督的心意!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我抬起眼,直視著他。
“蕭謝安,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別的女人的心意了?”
“我記得,以前有個人告訴我,他這輩子,隻會在乎我一個人的感受,隻在乎我的臉麵。”
“我嫁給你三年,南境總督可曾送來過一分一毫的心意?”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此一時彼一時!這是國事!南境主動示好,我們不能失了禮數!”
“國事?”
我冷笑一聲,從梳妝台的暗格裏,取出了一張泛黃的紙。
那上麵,是他用自己的血寫下的誓言。
“此生隻愛知微一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我將血書狠狠拍在他麵前的桌上。
“這也是國事嗎?”
蕭謝安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看著那張血書,眼神躲閃。
“知微,現在情況不同了,你要顧全大局。”
“大局?”
我拿起那張血書。
當著他的麵。
“撕拉”一聲,撕成了兩半。
再撕。
碎成一片一片。
我將紙屑揚到空中,任其飄落。
“原來,鎮北王的誓言,就是所謂的大局裏,最不值錢的東西。”
蕭謝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惱羞成怒。
“慕容知微!你太不識大體了!”
“北境如今需要盟友,你作為王妃,理應為我分憂!”
“而不是在這裏爭風吃醋,像個潑婦!”
4
唐硯是在三更半夜來的。
他用我們慕容家獨有的暗號敲響了我的窗。
他是我的表兄,也是朝廷暗衛的統領。
“知微,你受委屈了。”
他看著我眼下的烏青,滿眼心疼。
我搖了搖頭,給他倒了杯茶。
“說正事。”
唐硯的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他從懷中掏出一疊密信的抄本,遞給了我。
“朝廷已經察覺,蕭謝安有不臣之心。”
“這是我們截獲的他與各路藩王的通信。”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那裏麵詳細地討論著如何起兵,如何瓜分天下。
甚至連登基之後的年號,都已經想好了。
我的手開始發抖。
直到我看到最後一封。
是他寫給南境總督的親筆信。
信的末尾,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寫道。
“慕容知微乃朝廷安插之眼線,不足為懼,待大事一定,可隨時處理掉,以安卿心。”
“處理掉。”
這三個字像三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插進我的心臟。
原來,三年的恩愛纏綿。
三年的耳鬢廝磨。
在他眼裏,我隻是一個可以隨時“處理掉”的工具。
一個用來安撫他盟友的犧牲品。
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唐硯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知微,跟我回京吧,這裏不值得。”
我推開他。
擦幹眼淚。
眼神變得冰冷而空洞。
“不。”
“我不回去。”
“我要親手,了結這一切。”
我對唐硯說。
“表哥,給我準備一隊朝廷最頂尖的暗衛,潛伏在王府周圍。”
“我要讓這北境王府,為他陪葬。”
唐硯看著我眼中的決絕,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
“放心,我還沒蠢到和他硬碰硬。”
我補充了一句。
“我要誅心。”
5
第二天,我端著一碗親自熬的安胎藥,去了楊晚晴的院子。
“妹妹,姐姐看你氣色不好,特地給你燉了補湯。”
我笑得溫婉賢良,無可挑剔。
楊晚晴受寵若驚地接過。
我順勢坐在她的床邊,執起她的手。
“讓姐姐給你把把脈,看看胎像穩不穩。”
我的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
脈象虛浮無力,雜亂無章。
根本不像一個懷胎六月的孕婦。
楊晚晴有些緊張,想把手抽回去。
“我......我從小身子就弱,大夫說我的脈象和常人不同。”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手卻沒有鬆開。
“無妨,我這補湯裏,加了上好的千年雪蓮,最是固本培元。”
“真正的孕婦喝了,能保母子平安,生下來的孩子都比旁人康健。”
“若是假的......”
我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喝了,一個時辰之內,就會腸穿肚爛,七竅流血,神仙難救。”
楊晚晴的臉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她端著碗的手開始劇烈地發抖,湯都灑了出來。
“姐姐......我......我好像對雪蓮過敏,從小就不能碰,一碰就......就會死。”
“是嗎?”
我笑意更深,鬆開了她的手。
心裏已經有了百分之百的答案。
我起身,狀似無意地打量她的房間。
“妹妹的房間布置得真雅致,就是這熏香,味道太重了些。”
趁她驚魂未定。
我走到香爐邊,借著整理香灰的動作,從爐底摸出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又在她梳妝台的暗格裏,翻出了一卷用特殊墨水繪製的密報。
上麵畫著北境最新的軍防圖。
我將東西藏入袖中,不動聲色。
“那妹妹好好休息,姐姐就不打擾了。”
“這碗湯,還是趁熱喝了吧,別浪費了姐姐一片心意。”
我關上門。
聽到了裏麵傳來瓷碗摔碎的聲音。
6
蕭謝安又來了我的院子。
這一次,他的要求更加過分,也更加無恥。
“晚晴身子重,你這正院風水好,光照也足,讓她搬過來養胎。”
我正在給我的金絲雀喂食。
聽到這話,手裏的食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我緩緩轉過身,看著他。
“那我住哪兒?”
他理所當然地說,沒有一絲愧疚。
“你先搬去西邊的側院,委屈一下。”
“畢竟,晚晴現在是特殊時期,她肚子裏懷的,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是北境王府的繼承人,需要最好的照顧。”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
“蕭謝安,你是不是要我這個正妃,給你肚子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小三讓位置?”
他皺起了眉頭,一臉不耐煩。
“說什麼呢,隻是暫時的!”
“等孩子生下來,一切都好說!”
我笑了,笑得淒涼而瘋狂。
“你是不是忘了,我慕容知微,是皇帝親封的北境王妃!”
“我的身份,是朝廷給的!是天下人公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