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親牽著我,來到庫房。
她清點起積蓄,將鑰匙交到我手裏,
“這是娘親這些年為你攢的嫁妝,足夠我的黎兒安穩一輩子了。”
我捧著鑰匙,難過到久久說不出話。
娘親好像不會帶走黎兒了。
她走出庫房時,懷中還帶了一件鮮紅色的嫁衣。
我以為那是娘親給我準備的,可她卻拉出了煤爐,將嫁衣扔了進去。
刷拉一聲,火光在院裏熊熊燃燒起來。
娘親注視著,目光沉靜,再無哀慟。
“江淑敏,你這是做什麼!”
爹爹被燃起的黑煙吸引了過來。
他忙踢翻煤爐,急促的踩滅火苗。
可是嫁衣已經燒的差不多了,就像他和娘親的感情那樣,再無轉圜的餘地。
爹爹心疼的望著嫁衣,“這可是當年......”
娘親接上他的話:“是當年你落魄時,我們一起,一針一線縫的,鴛鴦交頸,比翼雙飛,願永結同心。”
爹爹震驚抬頭,指著娘親的手不停發顫。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這麼做!”
娘親嗤笑了聲,話中帶著嘲諷:
“因為舊了啊,衣不如新,人又何嘗不是。”
“裴大人不若趕緊回去看看懷了孕的美嬌娘,免得她又要嚷嚷著我這樣的封建糟粕勾走了你。”
爹爹氣的臉頰在顫抖,甩開那點布料,撂下狠話:
“江淑敏,你、你簡直瘋了!信不信我真休了你!”
娘親無所謂的聳聳肩,“不用你休,我自己會走。”
此時的爹爹,沒理解這個走字,是永遠的意思,隻是氣憤的奪門而出。
待到一切安靜下來後。
我搖晃著娘親的衣袖,懇求道:
“娘親,你要回家了對不對,帶上黎兒好不好?”
“我很聽話的,我不會像爹爹那樣惹娘親傷心的......”
娘親搖了搖頭,
“黎兒,娘親要去的地方很危險,不能帶上你。”
我囁嚅著,說出了屬於孩子的自私:
“那,娘親就不能為了我,留在這裏嗎......”
娘親忽然嚴肅起來,
“可是黎兒,那裏還有更多的人在需要娘親啊。”
“我這些年,已經因為一個不值得的人耽誤了太久太久......”
“但如果有一天,黎兒在這裏待不下去了,到那時再來找娘親呀......”
慢慢的,我終於聽明白了,鬆開了娘親的衣袖。
這天晚上,是娘親最後一次陪我睡覺。
熏香點的很重,重的我頭發昏,眼皮子情不自禁打起架。
娘親和我說了很多很多,有婦女解放,還有德先生和賽先生......
她拍著我的肩,哼起她們那裏的歌。
“黎兒,尤其要記得你的名字啊,黎,是娘親最後留給你的東西。”
我依偎在她懷裏,迷糊的點點頭。
娘親教過我,黎的意思是,黑夜終將散去,曙光終將到來。
可惜這裏沒有娘親要找的黎明,所以她要回去了。
好像過了很久。
娘親的身體逐漸的開始變冷,她的靈魂開始逐漸自由。
直到翌日,朝陽冉冉升起,我才明白,娘親真的走了。
我該為她開心的,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掉。
爹爹很快來了。
他大力的推開門,對著娘親的背影道:
“江淑敏,都幾點了!你怎麼還不起來,非要和我慪氣到現在嗎?”
“這樣,我和你道歉行了吧,等崔南天孩子生下來,我就把她放城外莊子裏好生將養著,你滿意了吧?”
娘親依然坐著,維持著擁抱我的姿勢,一動不動。
爹爹更生氣了,“江淑敏,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他猛地上前,推了把娘親的肩膀。
哢擦——
娘親的脖頸,在他麵前,像是斷裂的木梁一樣垂了下去。
刹那間,爹爹臉上的血色褪的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