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晏子成自小便有婚約。
他寡言靦腆,我直爽疏朗,所以保護他已經變成了我的習慣。
可十六歲那年,他出走邊關半年回來卻堅決的要退婚。
我心痛不解,卻仍忍不住心疼上門替他求情。
他父親歎息的看著我說:“瑤瑤,那個混賬讓你受委屈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頭也不回踏上了戰場。
此去經年,沙場無情,我把一腔熱血都潑灑在了槍林箭雨中。
數年後回京述職,我才發現晏子成孑然一身,從未成過婚。
已經位極人臣的晏尚書聲音微顫的看著我:“瑤瑤,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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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成的貼身小廝一臉淒惶的登了顧家的門。
“顧小姐,求您去救救少爺吧,老爺把他打了一頓板子,如今在雨裏淋著呢,老爺疼您,或許能聽您幾分,求您快去看看吧。”
我驚詫萬分,本因晏子成歸來的消息欣喜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可知所為何事?”
我強迫自己冷靜,開口問道。
他突然臉色變得煞白,頭垂的極低,似難以啟齒,半天才擠出一句。
“是為退婚...”
我身子晃了晃,饒是我想了萬千個可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
可連日來的心神不寧終於有了答案。
很多事情,隻要你想,都是有跡可循的。
從前與我形影不離的人,出去了半年,卻一封信都沒寄回來過。
可我卻還騙自己。
春寒料峭,一場雨讓氣溫陡然涼了三分。
我出現在尚書府時,晏子成一身筆挺的跪在門前,全身都被淋的濕透了。
我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心頭閃過一絲痛楚,眼圈不禁紅了,把傘擋在了他頭頂。
他回頭看到我,目光有些驚詫和愧意,低下頭沉聲開口。
“對不起,瑤瑤,我如今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喜愛一個人,從前我對你不過是兄妹之情,我們的婚約就算了吧。”
聽他親口說出這句話,我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但我顧家的女子沒有祈求的道理。
我靜靜的看著他,忍著酸楚問道:“子成,你我兩家自幼結為兩姓之好,我們的婚姻並不隻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可明白?真要如此嗎?”
他沒立即回答我,而是順著我的身影看向身後,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種目光。
深情專注,篤定溫柔,他的眼角眉梢都變得柔軟。
我心裏咯噔一下,順著看過去,突然就那樣愣住了。
遠處一頂青布小轎,轎簾輕啟,一個嬌小可人的女子正盈盈望過來,黛如遠山,目如秋水。
“她叫翠娘,我在邊關遇險,是她救了我,她是我遇見過的最美好善良的姑娘,是她讓我懂了情愛之事,為了她,我受這種皮肉苦又算什麼?你就當我是任性吧,對不住了。”
晏子成的聲音嘶啞卻堅定,如小錘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我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是依然沒忍住紅了眼眶,他觸碰到我的目光臉上猶豫了一瞬後就急切的抓住我的手腕。
“瑤瑤,翠娘她柔弱無依,隻有我可以依靠,你卻向來堅強,你不要執著於我們的婚事了,可好?父親疼你,你如果去他麵前陳情,他定不會同意退婚,就算是我欠你的,你可否不要去找父親了?
我心痛之下不禁恍惚了,晏子成自小就比別的世家子弟持重寡言,我甚少在他身上看到這種急切激動的情緒。
以往也都是為了我才會露出這種樣子。
如今他苦苦哀求我,竟是為了另一個女子。
更讓我心痛的是,他竟如此誤解我。
難道我在他眼裏是這種糾纏不休的女子嗎?
很想拂袖而去,但到底心裏掛念晏顧兩家的情誼,我冷下臉,掙開他的手邁進了尚書府。
身後傳來他的疾呼,我也未曾理會。
2.
“瑤瑤,那個孽子這樣對你,你怎麼還陪著他胡鬧?”晏父看著我,目光中都是沉痛。
我心頭一絲苦澀漫過,捏著茶碗的手指節發白,好似從中能得到些微力量。
“伯父,我和子成年少就在一處,我不忍心看他這樣淪為京中人的笑柄,我會讓祖母以顧家的名義退婚,這樣他能少招致些罵名,您看在我的份上且成全了他罷。”
“今後,我們兩家還是世交,情誼不變,晚輩不日可能要上戰場了,在此先跟您道別了。”
我鄭重的向他行了一個晚輩禮,在他惋惜和哀歎的神情中轉身離去。
晏家和顧家自祖父那輩就交好,父親和晏父更是同窗好友,晏家尚文,顧家尚武,可惜祖父和父親早早的就戰死沙場,剩下我們一門婦孺,晏家對我們照拂良多,無論我和晏子成如何,我都晏家承這份情。
出門之時,正撞上晏子成失望頹喪的目光,他一臉抵觸的看著我,似是把我當成了那般癡纏的婦人。
我
心下難過於他的誤解,但他此刻麵色蒼白,額間的鬢發被雨打亂了,眼神中也有難掩的疲憊,身子因寒氣有些微微的發抖,我心裏募然一酸。
這是我放在心尖上曾護了多年的少年啊,縱然他負我良多,我也無法真的恨他。
隻是憐他不知前路會有無數荊棘在等著他。
他目光中有刹那間的悔意和困惑,習慣性的想要拉住我的衣袖,我輕輕避開了。
因為受了風寒,又因為情緒大起大落,回去後我大病了一場。
母親讓管家送回了晏子成的庚帖,就守在我床邊,寸步不離。
父親戰死後,我們母女倆很久沒這樣親密過了。
我高燒三天才退,睜開眼的時候,她溫柔的看著我,從上好的梨花木箱子拿出一幅女子的鎧甲遞給我,說是她在我幼年時就替我備下的。
我撫摸著鎧甲上鑲嵌的珍貴南珠,眼眶發熱,心頭突然有些說不盡的愧意。
這些年,是我低看了母親。
“我兒,你可還記得你八歲那年看到你父親的鎧甲,硬要纏著我給你做一幅,我厲聲嗬斥你的模樣?”
“那時你祖父和父親去世後,我很害怕你也會離我而去,光耀門楣、名垂青史,這些我都不願再顧及,隻想要你好好活著。”
“晏家那個孩子同你好,事事願意在你麵前低頭,可我不知他會這樣負你,我兒是這世間最好的女郎,他怎敢如此?”
“我兒,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穿著這套鎧甲去上陣殺敵吧,萬裏疆場才是你的天下,我不該把你困在這方寸之間的後宅,我兒縱是女子,也能頂天立地。”
這些年,母親頭一遭同我吐露肺腑之言。
我心頭震動,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鎧甲之上,南珠蒙淚,愈加耀眼。
伏地叩首,在心裏一遍遍的向母親致歉,身為子女,卻不能在高堂麵前盡孝,忠孝不能兩全,我隻能帶著這份沉甸甸的愛永遠的懷有愧疚了。
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梨花樹下,有個著軍服的壯年男子笑意疏朗,肩頭扛著一個嬌小的女娃,雖眉眼稚嫩,卻頗顯英氣。
“瑤兒,若你是男兒,爹便帶你上陣殺敵,那才叫痛快。”
“可你是個女娃,我卻也覺慶幸,那些苦爹和祖父受了就是,你隻要此生平安,他日即便爹不在了,地下也能安心。”
我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淚痕沾了滿襟,恍惚了一瞬,我才明白那些都是夢。
爹,你您地下有知,就保佑孩兒能順利接手顧家軍吧。
終究還是要讓您失望了,沒能同這塵世的女子們一樣嫁作人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