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元清中狀元的第二年,我以平妻的身份帶著女兒從狀元府的側門嫁了進去。
世人皆誇沈元清重情重義。
哪怕高中榜首,也不忘自己的糟糠之妻。
可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從小帶大的女兒進府第一天便喚她人作母親,
說我配不上她的父親。
曾許諾我一生的夫君,碾碎我的尊嚴,隻為搏他正妻的一笑。
日日磋磨,即是如此,那你們,我便都不要了。
1
狀元府偏院裏有一處空地,是最近才翻修的。
麵兒上全是尖銳的石子,密密麻麻,路過的下人不敢踩上一步。
而此刻的我,跪在這片石子地上已經近兩個時辰。
衣裙血跡斑斑。
“奉茶!”
嬤嬤開口,一腳踹在了我的小臂上。
我顫著手端上那杯滾燙的熱茶。
鑽心的疼痛從指尖蔓延而來,我卻不敢鬆手。
沐清歌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嘴角噙著笑意,下一刻,她揚手掀翻了茶杯。
滾燙的熱茶頃刻撲在我的臉上。
“平妻?”她輕笑出聲,用腳踩在我的手背上。
尖銳的石子頓時陷阱手掌,鈍痛傳來,我低頭不敢說話。
她腳上的力道漸漸加重:“貴妾?自古以來哪個妾為貴?”
我將頭抵在尖銳的石子上:“夫人饒命。”
遠處,女兒蓮兒捧著盒子,人還沒進院就開始喊:“母親!”
我心中欣喜,可還未來得及回頭,卻見她獻寶似的捧著盒子撲進了沐清歌的懷裏:“這是我送母親的禮物,母親可還喜歡?”
我瞧著盒中的玉鐲。
那是我出嫁前我母親送我的禮物。
後來拗不過蓮兒的撒嬌,便將玉鐲送給了她。
可她如今卻用我母親的遺物去討好那個她才相處不過數日的‘母親’?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這可能是我的一場夢。
可手心裏密密麻麻的疼痛告訴我。
這不是夢。
沐清歌接過盒子,有意無意的抬眼看我,語氣裏盡是得意:“蓮兒乖巧,母親自是歡喜。”
我脫力倒在地上,張了張嘴,終是沒喊出聲來。
沐清歌坐在椅子上,將玉鐲放在陽光下打量,卻陡然的一鬆。
玉鐲掉落在尖銳的石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哪怕我身子再快,也沒接得住。
我撫著碎成三瓣的玉鐲抬頭:“你怎麼可以?”
沐清歌一笑:“呀,蓮兒,母親沒拿住,你可會怪母親?”
蓮兒搖頭:“一個凡品而已,碎了便碎了,母親應配得上更好的。”
我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蓮兒口中說出,她明知那是她祖母的遺物?怎麼能雲淡風輕的說碎了也就碎了?
“蓮兒!母親平日是如何教你的?!”我忍不住開了口:“你明知那是你祖母留下的唯一東西!你怎麼能如此輕視?”
可話剛說完,臉上就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
“宋家主母在此!哪裏來的臉麵自稱母親?!”嬤嬤擰著眉頭又是一腳踹了過來。
腰身撞在尖銳的石子上,粘膩溫熱的感覺從腰間溢出。
剛下朝的沈元清走至我的身前,隻低頭看了眼後,便走到沐清歌身邊:“怎麼今日這麼大氣性?”
沐清歌瞧了眼地上的玉鐲:“蓮兒送我的禮物,我太過歡喜,一時沒拿住。”
沈元清的眼睛撇過地上的玉鐲,後從我身上飄過。
單手將沐清歌摟進懷裏:“無礙,碎了便碎了,明日讓嬤嬤帶你重新買。”
隨即看向蓮兒:“今日的功課,可有好好學?”
蓮兒倚在他的身上,仰著小臉:“自是學完了。”
“嬤嬤熬好了雞湯,這會兒還在灶上熱著呢。”沐清歌開口。
沈元清起身:“那便去吃飯吧,蓮兒,扶著你的母親。”
蓮兒點頭:“誒!”隨後雙手牽著沐清歌的手,撒嬌般的蹭著她的胳膊。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從我身邊路過。
沐清歌低頭看我,一腳踩在我的手背上。
可此時,我已感覺不到疼痛。
2
“小姐,你這雙手傷著筋骨了,若我上藥,可能會鑽心疼痛。”
我看向夜色中的月亮:“沒有什麼痛會比得過今日了......”
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宋嬤嬤邊上藥邊歎息:“小姐,不如我們回去吧?小小姐年幼不懂事,若能得到正確的引導和教導,一定會承歡膝下的。”
“不了,沈元清和蓮兒,我都不想要了,你給父親去信,等我拿到和離書,便會回府。”
宋嬤嬤麵上一喜:“您終於想通了,我這就給老爺去信。”
沈元清寒窗苦讀數年,一心隻在科考上。
當年我出府遊玩,遇到了落榜後要跳水的他。
那時的他一心求死,拉扯中我與他一起落水。
我便以此要挾讓他負責。
當時的父親並不同意我倆的婚事,可我一心想要嫁給他,哪裏會管旁人說什麼。
父親母親當初都勸我,文人讀書意在仕途,定瞧不上我們這種商戶出身,若我嫁給他必定要受不少委屈。
還不如嫁一個同是商戶出身的,恩愛一生。
我以沈元清必定高中的賭約與父親起了誓,若他再次落榜,我便讓他入贅,但在科考期間,不允許他們來尋我,暴露我的身份。
於是我在那麼些年裏,用著家裏的銀子幫他打點一切。
從不出山的先生,我三番五次的上門求見,連著他的九族都送了不少銀子,這才讓他下山對沈元清進行教導。
高中的沈元清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今日他踏入仕途,必定為國為民,當一個好官。
到嘴邊的解釋生生被我吞進肚子裏,我知道,商戶之女的身份如果哪一天藏不住了,他一定待我不如從前。
歸京後,跟隨而來的除了聖旨還有賜婚的旨意。
我原以為許是賜婚,所以他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可後來才知道,這婚事竟是他親自求來的。
“念念,今日你受委屈了。”
床榻上沈元清帶著一身寒意將我撈進懷裏。
我轉身和他拉開距離,然後坐起來:“離我遠些。”
他也起了身,在黑夜中,如星點的眸子看著我:“清歌是尚書之女,且不說你得罪不起,我也是得罪不了的,我一個新科狀元,若她父親在朝中參我一本,那我的仕途便是到頭了。”
他想伸手拉我。
我將身子往後挪了挪。
他的手就那麼僵在那兒:“朝中暗潮洶湧,你一介女子哪裏知道深淺?若我不尋一個靠山,早就屍骨無存。”
明明當初是他站在眾人麵前說要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如今卻也學著同流合汙了?
“沈元清,寫個和離書吧。”
黑夜中沈元清身子突然往前,緊緊的攥著我的肩膀:“你想離開我?薑念!我告訴你!絕無可能!蓮兒不能沒有母親!當初是你承諾會永遠在我身邊的!”
“可蓮兒現在喚的母親不是我,而你的正妻也不是我,是你先食言的。”
“你耐心等等不好嗎?你是平妻入府,蓮兒她也隻是一時懵懂,到時我好好教她就是。”
我將他的手拿下,黑夜中看著他的眸子:“可我累了,當初嫁你,隻因為你是沈元清,可如今你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郎。”
“薑......”
“我想休息了,宋嬤嬤,送姑爺出去。”
送信的宋嬤嬤早就回來了,興許是不想打擾我們,便一直在門外候著,
如今聽到我的聲音,竟是急不可耐的推門進來:“姑爺,小姐今日受了不少傷,您讓她早些休息吧。”
說完也不管沈元清想說什麼,便推著他往門外走。
沈元清眉目湧動怒氣:“薑念!你當真要如此無理取鬧?”
“宋嬤嬤,關門!”
“薑念!”
再後來的話被關在門外,也是不想聽了。
3
自從往家裏送了信,我和宋嬤嬤嬤整日就等回信。
“按理說,老爺的信不會這麼慢的。”宋嬤嬤停住了揉我膝蓋的手:“糟了!許是回信被人截住了!”
說完扭頭就往院外走。
這邊宋嬤嬤還沒回來,下人就通報說蓮兒落水了。
畢竟是十月懷胎,母女連心。
我不顧膝蓋的疼痛往前院跑。
據下人來報,說是因為正在和夫人玩耍,一不小心跌下水的。
等我趕到時,蓮兒已經被人撈出,一身衣服貼在身上,冷的牙齒打顫。
而沐清歌用帕子掩著嘴站在旁邊:“怎的這麼不小心?”
蓮兒抬頭,咬著嘴唇,可眼淚還是從眼睛裏鑽出來:“是我不好。”
水池裏還有幾個下人一直在裏麵浮水,似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脫下外衣蓋在蓮兒身上,說出口的便是責備:“你們怎麼看護小姐的?就這麼讓小姐被風吹著?”
沐清歌這才反應過來,目光瞧了瞧自己的衣裙後又看向旁邊的嬤嬤:“去,給小姐把衣服蓋上。”
嬤嬤這才上前脫了衣服。
蓮兒在我懷裏打顫,聽見沐清歌關心她,竟是把我推開,然後扔了我的衣裙:“我如何自是有我母親關心,你何必自作多情!”
沐清歌的笑聲溢出:“蓮兒,走,母親給你熬薑湯。”她伸出手。
蓮兒裹著衣裙就去牽沐清歌的手。
我看著蓮兒踩在我的衣裙上,猶如踩在我的心上。
沐清歌牽著蓮兒的手往外院走。
宋嬤嬤已經拿了回信,看著蓮兒走遠才開了口:“信拿回來了,是大夫人找人攔下的。”
我打開信件:“不是父親的字跡。”
“那......那這內容......”
“內容是父親寫的沒錯,但字跡不是,想必是臨摹的。”
我摸著未幹的字跡:“想必沐清歌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不過這樣也好,隻要能拿到和離書。”
宋嬤嬤歎了口氣:“來時我已經打聽過,小小姐並非意外落水。”
“那是為何?總不能是沐清歌幹的吧?”
“大夫人說自己最愛的發簪落到水裏,讓下人在裏麵找,是小小姐自告奮勇跳下去尋的,據說她跳下去後沐清歌高興地合不攏嘴,小小姐竟為了她開心竟學鴨子浮水,這才不小心嗆了水。”
為了沐清歌,蓮兒竟連自尊都不要了?
自她出生,我對她的教導幾乎用盡了心思。
竟讓她為了沐清歌甘願跳水?
我閉著眼沉沉的歎了口氣:“自是她願的,我又能如何?”
“興許......知道了小姐的身份,是不是就願意跟小姐回家了呢?”
我睜開眼看向蓮兒消失的方向。
她不會的。
她跟他父親一樣。
最是瞧不起商戶。
蓮兒落水後就發燒了。
沐清歌喊來沈元清,趴在他懷裏直哭:“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蓮兒。”
沈元清拍著她的後背,言語裏都是柔情:“不用責怪自己,你已經是一個好母親了。”
大夫一個接一個的出來,額頭都是細汗:“寒氣入體,小姐又年幼,若這場惡疾熬不過來,怕是......”
4
沈元清問:“怕是什麼?”
“大腦若長時間混沌,怕是醒來後也會變成癡兒。”
沈元清身子一頓,轉頭看我,隨後一把掐住大夫的脖子:“我讓你想辦法治!不管用什麼辦法!”
房子裏,蓮兒哭著喊爹爹。
沈元清身子一閃,推門走了進去。
當我看到躺在床上的蓮兒時,心裏也是一顫。
蒼白的臉色,發絲貼在臉上,皺著眉頭,眼睛沒睜開卻哭著喊著有壞人,伸手在空氣裏亂抓。
“怎麼會落水呢?!”沈元清轉身。
下人頓時跪倒一片。
沐清歌的嬤嬤最先開口:“小姐貪玩兒,夫人已經告誡無數次了,可小姐不聽,一時沒注意才落了水。”
身後的下人根本不敢抬頭,隻是附和:“是的是的,夫人已經盡力了。”
沐清歌擰著帕子,雙眼猩紅:“都怪我,都怪我......啊......”她突然捂著肚子倒了下去。
沈元清伸手接住:“這是怎麼了?”
“夫君,是我不好......”
“老爺,夫人已有身孕,大夫說不......”
沐清歌連忙開口:“嬤嬤莫要說,蓮兒如此,再不可讓夫君煩憂......”
沈元清歎了口氣:“即是如此,怎還讓自己如此勞累?”說罷看向我:“即是你的女兒,你就自己照顧!你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不怕讓蓮兒寒了心?”
說罷抱起沐清歌往內院走去。
大夫張口:“小姐如今體虛,需要百年人參作為藥引,才方可有一絲生機。”
和沈元清成親時,我陪嫁了一株百年人壽,當時沈元清自詡兩袖清風,所以對我的陪嫁並沒放在心上,若不出意外,現在應在庫房裏。
我轉身就去尋他。
臥房裏,沐清歌剛躺下。
沈元清拉著我走到門外,壓低聲音問我:“何事?”
“庫房裏有一個紅色木盒,裏麵放了一株百年人參,大夫說這個能救蓮兒。”
“庫房鑰匙如今在沐清歌手裏,這我得問問。”
“問問?蓮兒等著那藥材救命呢!”
沈元清回頭看了眼臥房:“你確定是百年人參?如此年份的藥材在市麵上都是有市物價,你怎麼會有?”
沐清歌竟然沒把我的身份說出去?
可此時解釋我的身份太費時間,情急之下我一把推開他,直直的往臥房走去。
“沐清歌!”我喊。
床榻上的沐清歌揉著鬢角起了身:“姐姐喊我何事?”
“庫房裏有一株百年人參,我現在需要用,你把鑰匙給我。”
沐清歌一愣。
百年人參?
有市無價的百年人參?
嘴角微微揚起:“雖掌家之權在我手裏,可姐姐需要什麼總得說明緣由。”
我抑製住自己的耐性:“蓮兒需要這個藥材。”
“即是救命藥材,自是不應為難姐姐,我這就叫嬤嬤取給......啊......我的肚子......”
突然她眼角泛起淚光:“我的肚子好疼。”
沈元清健步上前,擁住沐清歌:“怎麼了這是?”
沐清歌隻是搖頭掉眼淚。
大夫趕來把了脈:“脈象不穩,需要安胎。”
沈元清怒吼:“你倒是安啊!”
嬤嬤一腳揣在大夫的腿上:“你倒是說啊!”
大夫支支吾吾的開口:“需要一株百年人參。”
我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