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嘉禮/周枕槐
邵秋年/白霜/紀貞蘭
984年,京劇院改革前夕,享譽京城的第一名角兒——紀貞蘭先生病逝了。
病榻前,陸嘉禮哭著讓師父不要走。
她年方二十,是紀貞蘭的得意弟子之一,從八歲就來了春紀堂。
而她身旁同樣表情悲痛的清秀男子,既是她的同門師兄,也是和她定了娃娃親的幼時竹馬。
隻是當紀貞蘭將不舍的目光落在兩個弟子身上時。
他們兩人心中的想法截然不同。
師父死了,可邵秋年對這件事並沒有實感。
他滿腦子隻想著,前段日子來見他的白家千金。
半個月前,他在盛京大酒店唱了第一千遍《白蛇傳》。
下場之後,有富貴人家的小廝跑到跟前,送了他一束插滿鈔票的鮮花。
這令邵秋年受寵若驚。
畢竟放在以前,他從來沒得到過這種待遇。
然而又過了幾天,他才親眼看見鈔票鮮花背後的老板。
一位留著長長卷發,美麗又優雅的姑娘——白家剛歸國的千金小姐,白霜。
而白霜見了他,單刀直入,絲毫不扭捏。
提出:“你和我談戀愛,我就帶你和我一塊出國留學。”
“我給你兩個月時間考慮,邵秋年。”
說完,白霜留下一抹明豔的笑,便開著小轎車揚長而去。
這一幕,足足讓邵秋年一整晚沒睡好覺。
直到今天。
他敬愛的師傅離世,他好像突然想清楚了什麼。
師傅前半輩子名滿京城,也是天下無雙的“角兒”。
可事到如今,他留下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呢。
他所堅守的一切,所謂的發揚京劇,振興春紀堂。
又有什麼意義呢?
師父咽氣的那一刻,他徹底想清楚了。
所謂和陸嘉禮的娃娃親,不過是舊時代的陋習,況且和陸嘉禮共度一生,沒有任何新奇感和挑戰性。
他不要再做這無謂的堅持了。
他要出國,要出人頭地,兩個月後,他便會跟隨白霜一起出國留學。
然而,殊不知。
看似單純大條的陸嘉禮,早就發現了邵秋年房間私藏的那一疊情書。
她的倒計時,也同樣是兩個月。
兩個月後,她將嫁給京城最愛聽戲的周家少爺,周枕槐。
1
紀貞蘭被風光大葬,那天幾乎全京城的藝員都來參與吊唁了。
陸嘉禮心裏雖難過,可也覺得欣慰。
師父在天有靈,肯定能看見這麼多人都來送他。
這個壞脾氣的小老頭,也可以安息了。
這之後,戲班子也會停止演出一周,以示對逝者的尊重。
陸嘉禮想著,借這個機會回家看看。
可誰知,葬禮過去的第二天,就有不速之客登堂入室了。
這個人,陸嘉禮也認識的。
不僅是白家歸國千金,更是邵秋年那三十封情書裏,唯一的表白對象。
“師姐,怎麼來客了,咱們今天不是不上台嗎?”
旁邊的小師妹打量著白霜,目光中露出明顯的好奇。
也包括陸嘉禮。
她實在是沒見過這麼特別,這麼美麗的女孩。
白霜確實很出眾。
84年的北京城,尚且受到了國際潮流的影響,街頭的男男女女也會穿些時髦的衣服。
可白霜不是簡單的時髦,她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氣質也極好,頗具西方女性的外放與張揚,走在大街上一定是最惹眼的那個。
陸嘉禮不無酸澀地想:怪不得師兄會這麼喜歡她了。
想到這兒,陸嘉禮也是很禮貌地走上前招待。
“這位小姐,我們演員今天都不出台,您要不去隔壁的蘭京坊去看看?”
陸嘉禮是不經意得知了師兄和白霜的關係,她也不想冒犯地提起邵秋年,便用了委婉的話術。
誰知,白霜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
她幾乎是瞪著陸嘉禮。
“我又不是奔著你來的,要你對我指指點點?”
小師妹被嚇了一跳,退到陸嘉禮背後。
別看陸嘉禮個頭不高,長著張清秀的鵝蛋臉,可在過去,她是整個戲班子最刺頭的那個。
也隻有邵秋年才能壓製她的脾氣。
隻是所有人都察覺到,自從師傅生病以來,陸嘉禮的脾氣便慢慢收斂了。
但這並不代表著,所有人都能來春紀堂撒野。
陸嘉禮收回了眼神裏的豔羨,板起臉來:“不管您是奔著誰來的,今天春紀堂都不待客。京城看戲的不看戲的都知道,原因是什麼。”
原因就是,一代名角紀老先生仙逝了,但凡讀過書的人都該持以禮數。
顯然,陸嘉禮的強硬態度,令白霜非常的不爽。
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富商家的千金,還是留學回來的。
京城裏的少男少女哪個不認得她?
可現在,她卻被一個不見經傳的黃毛丫頭給怠慢了。
白霜眯起眼睛,玩味地勾起唇角:“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憑白家的權勢,我動動嘴皮子就能把戲班子這塊地改成商貿大樓。”
“你以為,我怕你?”
說話間,白霜已經緩緩逼近陸嘉禮,極具威脅意味的語氣,也另陸嘉禮步步後退。
小師妹的聲音也從背後傳來。
“師姐,白家是做什麼房地產的,她不會真的把咱們戲班子買下來吧?”
陸嘉禮瞬間渾身冰涼。
再一次認清,她和白霜之間磨滅不了的差距。
見陸嘉禮不吭聲,白霜冷笑一聲
下一秒,陸嘉禮看見白霜癟起了嘴,眼眶“唰”地紅了。
她伸著脖子,放開嗓門:“秋年!秋年你快出來,有人攔著我不讓進!”
白霜發出的聲音,讓陸嘉禮要多不適就有多不適。
她還一直以為,白霜是那種知書達理,再不濟也應該是個明媚懂禮的大家閨秀。
可眼前一幕著實讓她驚歎。
“是誰有眼不識貴客,攔著白小姐!”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從裏麵走出來的男人,便是陸嘉禮的師兄,大她兩歲的邵秋年。
隻是,他的反應著實嚇住了陸嘉禮。
因為此刻,他竟然用警告的目光打量著兩個師妹。
陸嘉禮愣在原地。
又親眼看見,邵秋年把目光轉向白霜時,眼裏流露出來的柔情與關懷。
這眼神,她見過千萬次。
在戲裏,在台下。
而更讓陸嘉禮心顫的,是邵秋年的口中的那句“貴客”。
誰說人和人不區分高低貴賤的?
在邵秋年心裏,她不過是個貧賤的鄉下丫頭。
再清高,也比不上白霜的一根指頭。
2
親眼看見兩人站在一起時,陸嘉禮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過去十年來,她從沒見過邵秋年身邊出現其他女孩。
一曲《白蛇傳》,他們從不諳世事,演到情竇初開。
兩人自小關係密切,形影不離,更是在十年前的正月,兩家大人用半開玩笑地方式,給兩人定下了娃娃親。
那年,陸嘉禮十二歲,邵秋年十四歲。
情竇初開的年紀,兩個把京戲當作生命的孩子,眼中也隻能放得下彼此。
再到如今長成大姑娘,大小夥。
這樣的朝夕相處,是很難不產生感情的。
大家都說,隻有邵秋年能降得住陸嘉禮。
實際上,那是因為陸嘉禮太喜歡邵秋年了。
而邵秋年從來不會對她打罵,無論戲裏戲外,他的性格都和許仙形同一人。
隻要他一個眼神,陸嘉禮就願意丟盔棄甲,收起她身上的軟刺。
就像,現在。
邵秋年看向陸嘉禮。
“嘉禮,白小姐是貴客,說話放尊重些!”
陸嘉禮微微蹩眉。
“師兄,我沒有不尊重她。是她先......”
“夠了!”
邵秋年言辭激烈地再次打斷陸嘉禮。
“師父生前怎麼教你的,你忘了?來者是客,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招待,容不得一絲怠慢。”
“嘉禮,帶著師妹出去!”
陸嘉禮簡直是不可置信。
他難道不記得,昨天師父才剛剛出殯嗎?
師父的愛慕者不少,幾乎踢破了戲班子的門檻,每次演員出台,無論在哪都要去支持。
唯獨今天,春紀堂外隻有安靜堆放著的鮮花,就是沒有一個叨擾逝者的身影。
什麼時候,這還成了師父的教育不周了?
這次,陸嘉禮並不想退讓。
她沒有理會邵秋年的話,看向白霜,做出了“請”的手勢。
“白小姐,正好我也要出門,我送送你吧。”
可就在這時。
一隻手忽然用力拽住陸嘉禮,借力將她拋向一旁。
陸嘉禮重心不穩,倒在地上。
差一點點,就碰倒了師父的照片前的香爐。
小師妹緊張地帶了哭腔。
“師姐!你沒事吧!”
地上。
陸嘉禮小心翼翼擺正香爐,猩紅著眼睛,抬頭看著邵秋年。
而邵秋年,也驚魂未定的看著她。
“嘉禮,你......你小心一點!”
陸嘉禮輕笑了聲,搖搖頭。
全程,白霜都用一種倨傲的眼神漠視著她。
她若有似無依偎著邵秋年,一副正宮做派。
陸嘉禮忽然覺得,她好像想錯了。
不僅僅是她要失去邵秋年,就連春紀堂,也留不住他了。
可偏偏。
邵秋年還要利用師父留下來的心血,去討他的心上人歡心。
陸嘉禮起身後,邵秋年收回了那一瞬關心的視線。
嘴唇一張一合道:“白霜回國不久,就是想多看幾場京劇。嘉禮,師父想讓我們發揚京劇,他肯定不會怪我們的。”
“你去化妝吧,我們,給白霜演一場。”
聞言,陸嘉禮心中隻剩驚愕。
她猛地抬頭,眼中的邵秋年沒有一刻比此刻更讓她感到陌生。
“師兄,師父頭七還沒過,你是認真的嗎?”
讓陸嘉禮失望的是。
邵秋年的表情看起來,認真極了。
“快去換戲服。”
白霜這下滿意了。
她看著陸嘉禮失魂落魄的樣子,綻開笑顏。
“秋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下午我們去約會吧,西街開了家西餐廳,我帶你去......”
接下來,白霜說了些什麼,陸嘉禮都聽不清了。
因為她隻知道,一向敬重師父的師兄,在師父出殯後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帶著歸國千金在春紀堂約會。
荒唐至極。
也,可笑之極。
然而更荒唐和可笑的,還在後麵。
隻見,白霜眼波流轉,喊住陸嘉禮身後一臉難過的小師妹齊瑜。
“喂,你會唱戲嗎?”
齊瑜怯怯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邵秋年便在一旁答:“她會。”
白霜笑笑,勾起食指:“那你和秋年演一出白蛇傳給我看,你演白娘子,秋年演法海。”
陸嘉禮抬起眼睫,死死盯著白霜。
在過去,都是陸嘉禮演白娘子,邵秋年演許仙。
他們演一生一世一雙人,演生死相依,演相愛可平山海。
可現在。
好好的一場京戲,被白霜看作笑話一樣編排玩弄。
邵秋年他,是怎麼忍得了的?
陸嘉禮攥緊了拳頭。
直到邵秋年,在麵露難色幾秒後,朝白霜笑著點點頭。
“好,就聽你的。”
冷不丁的,陸嘉禮朝兩人站的方向,啐了一口。
“呸。”
片刻後,她抬起頭,與慍怒的邵秋年四目相對。
“師兄,地上臟了。”
“師父最愛幹淨,他忍不了的。”
3
“陸嘉禮!”
邵秋年吼了陸嘉禮。
可陸嘉禮不在乎了。
以前她偷懶,邵秋年生拉硬拽,軟硬兼施,讓她出台。
陸嘉禮就和他鬧,撒嬌討饒。
這招最管用了,邵秋年無奈地放走了她很多次。
可她受罰後,邵秋年又會苦口婆心地哄她:“嘉禮,你不想做我一輩子的女主角嗎?”
“好嘉禮,答應我,再也不偷懶了行嗎。”
陸嘉禮便滿口答應著。
回想從前,總是唏噓。
當邵秋年以為,陸嘉禮要麼聽他的話上台,要麼和他鬧別扭一走了之時。
陸嘉禮的眼中,卻淌出一片冷漠。
她沒哭,也沒鬧。
而是拉著齊瑜,一言不發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邵秋年慌了一瞬,轉頭看著她的背影。
他剛想邁開腳步。
白霜的酥手便纏上了他。
“好無聊啊秋年,你的師妹們真沒勁兒。我們直接去西餐廳吧!”
邵秋年想了想。
最終舒展開眉頭,應下了。
“好。”
臨走前,他都沒再看一眼師父的香爐。
也沒發現,其中一支香,正明明滅滅閃爍著。
仿佛紀貞蘭生前那雙總愛生氣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原路折返。
來人,正是陸嘉禮。
她忍著鼻酸,跪在師父照片前拜了三拜。
那支香竟然就溫和下來。
陸嘉禮終是忍不住,眼淚簌簌掉落。
“師父,我想你了。”
“我好像沒辦法......和師兄一起重振春紀堂了。”
可跪了許久之後,陸嘉禮徹底意識到,師父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再也不會有人刀子嘴豆腐心地鼓勵她,告訴她總有一天會成為“角”兒。
尤其讓她難受的,更是邵秋年轉瞬就忘了一起在春紀堂經曆的這十年。
吃哭挨罰都挺過來了,當年拜師時幾乎是三拜九叩,口口聲聲說京戲是自己的信仰,這輩子都不會放下的那個小少年。
怎麼就變了呢?
陸嘉禮想了很久都沒能想明白。
但唯有一點她想通了。
她不要在局限於兒女情長,應當把悲傷的功夫放在春紀堂和自己未來的事業上。
這麼想著,她腦海中又浮現那個男人的臉。
京城最愛聽戲的周家少爺,周枕槐。
一年前,他就這麼咋咋呼呼登門找師父提親,指名要娶陸嘉禮為妻。
當時整個春紀堂隻當他在耍潑皮。
畢竟這麼多年來,像他這樣上門追星的花癡不在少數。
隻是帶著彩禮,滿臉較真的著實少見。
那天,陸嘉禮忙著上台,也就匆匆見了他一麵。
就記著,他濃眉鳳眼,唇紅齒白。
當真稱得上好看。
不過,師兄邵秋年得知這件事的第一時間,就攥起拳頭,朝那張俊臉上兜了一拳。
“你再敢來染指我師妹,小心站著出來橫著出去!”
是的,邵秋年把周枕槐給打了。
那一刻,在陸嘉禮心中始終是個執念。
邵秋年總該是喜歡自己的吧。
再不濟,也是喜歡過吧。
然而現在,陸嘉禮也分不清了,她也不想再費心思琢磨這些了。
因為這一年來,周枕槐堅持日複一日地給她寫信,已經寫了整整三百五十封。
她分不清什麼是喜歡,還分不清什麼是真心麼?
陸嘉禮從箱子禮把那些信倒騰出來,一封一封重新看。
每一封信的末尾,周枕槐都會執拗地問上一句。
“陸嘉禮,我想娶你為妻,你願意嗎?願意的話就給我回信。”
起初,陸嘉禮覺得這人十足好笑,不甚在意地把信丟在一邊。
後來他再遣人送信來,她幹脆看也不看,直接丟進箱子。
可事情,在一個月前慢慢發生了變化。
起因是,陸嘉禮在街上被人認出來了。
可那人是個醉鬼,纏著陸嘉禮要和她合照,言行間十分輕浮。
陸嘉禮也不是軟柿子,眼看著她就要擼袖子。
一隻紳士手就這麼伸了過來,擋在她麵前。
陸嘉禮抬眸,撞進周枕槐那雙幽深的眸子。
“動手這種事,怎麼能讓姑娘來。”
陸嘉禮愣了愣,親眼看著周枕槐把那醉鬼的鹹豬手折成了90°......
“誒,你別......別下手太輕。”
下一秒,兩人對視一笑。
這天,陸嘉禮回去之後,第一次給周枕槐回信了。
“今天的事謝謝你啊,周枕槐。”
女孩落筆遒勁有力,一筆一劃寫下男人的名字。
她也隻是單純想謝謝他。
可殊不知,收到這封期盼已久的回信,周枕槐在家裏又唱又跳了一整晚。
管家都認為,少爺恐怕是瘋了。
而後第二天。
陸嘉禮早早收到了周家送來的信。
信裏就一句話。
小心翼翼的筆觸,充滿緊張和探尋。
“你能每天都給我回信嗎?一句話都行,一個字也行。”
當即,陸嘉禮不不自覺勾起唇角。
半晌,她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能。”
一來二去,陸嘉禮和周枕槐就成了筆友。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陸嘉禮開始了解周枕槐,發現他並不是什麼遊手好閑的公子哥,相反,他對京戲很有見地。
除了不會唱,他幾乎也是喜歡到了極致。
某種程度上,陸嘉禮把周枕槐當成了知己。
可她的心上人,卻另有其人。
直至今日。
陸嘉禮徹底將那人從心中剔除了,她思躊再三。
終是覺得,是時候給周枕槐一個交代了。
於是點起燈,在桌上仔細鋪平信紙。
落筆時,她心有雀躍。
“致周枕槐:我願意嫁給你。”
4
邵秋年是半夜才回來的。
進院時,他羞赧地拉了拉領口,試圖擋住脖子上曖昧的紅斑。
但占據更多的情緒,還是在瞥見師父的牌位時流露出的心虛。
他清楚,他的做法已經背叛了小時候的誓言。
尤其,當他瞥見陸嘉禮的窗口還亮著燈時。
“她怎麼還沒睡。”
“不會在等我吧......”
想到這兒,邵秋年心生一陣厭煩。
她不會真的以為,戲裏的情節會發生在現實吧?
他不否認,曾經也對陸嘉禮動過情。
可都過去多少年了,他難道要一直和她綁在一起,演一輩子的白蛇和許仙嗎?
可他不是許仙!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麼想著,邵秋年信步走向陸嘉禮的房間,就在今天。
他要和她把一切都說清楚。
陸嘉禮是被外麵的腳步聲驚醒的。
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書桌前睡著了。
胳膊下的信紙已然褶皺,陸嘉禮緊張地拿起來,仔細查看。
還好,沒有破損。
不然,她白白寫了滿頁的字。
想到周枕槐,她便微微臉紅,著手把信裝進信封。
邵秋年就是在這時候推門進來的。
陸嘉禮被嚇了一跳。
“師兄?”
她皺起眉,打量著突然闖進來的男人。
他看起來麵色不悅,視線稍稍下移,一片紅色淤腫冷不丁映入眼簾。
陸嘉禮還來不及別開目光。
邵秋年就跨步上前,死死盯著她書桌上的信件。
“這是什麼東西?”
“給我看看。”
邵秋年朝陸嘉禮伸出手,表情嚴肅。
就像是,陸嘉禮又做錯什麼事一般。
可偏偏此刻,陸嘉禮並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答應了周枕槐的求婚。
所以她把信壓在書下。
“沒什麼,隻是一封信。”
誰知,邵秋年步步逼近。
“什麼信?”
“不要告訴我,那是一封情書。”
陸嘉禮覺得,自己已經被冒犯到了。
她的終身大事,輪得到現在的他來多管嗎?
“是又怎樣,師兄,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吧?”
聞言,邵秋年停住腳步,眯起眼睛微微搖頭。
那表情,好像是在挖苦陸嘉禮。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他為了一個才認識一個月的女人,對陸嘉禮露出嘲諷的笑。
“陸嘉禮,你還在癡心妄想麼?”
“從小到大,你沒少寫過情書,春紀堂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那是寫給我的?”
“我念在你年幼,從來沒說過什麼。”
“可現如今你長大了,能不能有點廉恥和分寸!”
“白霜是我的女朋友,如果讓她知道了這件事,她該怎麼想!”
邵秋年每說一句話,陸嘉禮的表情就要冷上一分。
到最後,他終於提起白霜的名字。
陸嘉禮反倒笑了。
邵秋年愕然看著她,不知為何,心裏湧起幾分不適。
因為過去,陸嘉禮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的。
疏離、淡漠。
可很快,他又讓自己清醒。
他和陸嘉禮隻是同門情誼,所謂的娃娃親也不過是個玩笑。
末了,他放緩了語氣。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保持距離吧。”
邵秋年預想過很多種陸嘉禮的反應。
但就是沒預想過。
陸嘉禮隻是斂了斂眼睫,應聲道:“好。”
“師兄,那我祝你和白小姐幸福。”
刹那間。
邵秋年聽見什麼東西輕輕碎掉的聲音。
5
陸嘉禮的祝福是真心的。
她清楚,這個時代不講究包辦婚姻,邵秋年有自由選擇伴侶的權利,而陸嘉禮也有。
隻是在這之前,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要重振春紀堂。
陸嘉禮盤算著,等這陣子過去,她組織一場觀眾答謝宴,幫師弟師妹們露露臉。
順便,再演最後一場《白蛇傳》。
既然是答謝宴,戲班子肯定要自費的。
所以陸嘉禮不免還要去找邵秋年,師父留下的財產目前是他在打理。
然而快走到他房間時,陸嘉禮聽見一陣談話聲。
陸嘉禮聽得出來,裏麵的人正是邵秋年和白霜家的跑腿小廝。
“你是說白霜快過生日了?”
“是啊邵先生。我們小姐的生日宴就在三天後,她遣我來通知您呢。”
隻是陸嘉禮聽得見聲音,卻看不到,此刻邵秋年正若有所思地看向報紙上的那則奢侈品廣告。
“那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我會準時參加的。而且,我還給她準備了禮物。”
小廝聽了,喜笑顏開地告了別。
陸嘉禮正好和他碰上,小廝則用古怪的表情打量她一番,一溜煙離開了。
陸嘉禮搖搖頭,側目看進去。
誰知,這一眼便看到,邵秋年正從戲班子的公費抽屜裏,拿出了幾張五十元鈔票。
“師兄?”
聽到喊聲時,邵秋年背影一震。
他的動作本就小心,把錢藏在身後的舉動更加顯得可疑。
連同桌上的奢侈品廣告,陸嘉禮全都捕捉到了。
一枚精致剔透的翡翠戒指,抵得上自己一年工資的三百六十元天價。
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露出複雜的神色。
“師兄,你拿錢做什麼去?”
邵秋年深吸了一口氣。
昨晚他們才鬧了不愉快。
尤其在聽到陸嘉禮那句不鹹不淡的祝福後,邵秋年心底的不安全感更加濃烈。
他想不清楚為何,隻想趕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那就是白霜。
他的確是想,用這些錢買戒指,討白霜的歡心。
區區三百多塊算什麼?
到時候他留學回來,肯定有人用十倍、一百倍的價值來衡量他。
這份心思一旦產生,他就回不了頭。
邵秋年看了眼陸嘉禮,冷聲道:“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辦。”
說完,他心安理得把錢收起來。
但陸嘉禮怎麼會信呢?
那可是師父和戲班子演員們的血汗錢啊!
師父重病時連藥都不吃了,唯獨倔強地給家裏貧寒的師弟發工資,戲班子的夥食質量絲毫不見下降,就連化妝的顏料都是要最好的。
邵秋年不可能不記得這些啊?
“什麼重要的事要花這麼多錢?”
陸嘉禮幾乎放下了對邵秋年的最後幾分恭敬,刻意擋在門邊。
今天他不說清楚這錢的用途,她一步都不會讓!
邵秋年大抵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緒。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做什麼事還需要向你報備嗎?”
“陸嘉禮,讓開!”
陸嘉禮緊抿著唇,那份猜想已落實了八九分:“那是師父留下的錢,是戲班子的公費!”
“你要做什麼事情,隻要和戲班子無關,我自然不會多管。可現在,你拿著這麼多錢要去討好誰你自己心裏清楚!”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似乎被點燃了。
被點破心思的邵秋年,慍怒地看向陸嘉禮。
“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可他應該了解陸嘉禮的,她說的沒錯,隻要是戲班子的事,她比誰都要較真。
於是他看見,陸嘉禮緊繃著唇角,秀眉凝起:“邵秋年。”
“那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師父最得意的徒弟就是你,他知道你母親常年生病,哪次發月錢的時候不偷偷多給你些?小時候是幾毛,長大了是幾塊。這些錢加在一起有多少你還數得清嗎?”
“那時候,發誓說要唱一輩子京戲的是你,說以後要報答師父的也是你。那現在呢?站在我麵前的這個人是誰呢?”
邵秋年被說得節節敗退。
他低下了頭,把幾張鈔票攥得皺巴巴的,牙齒緊咬著嘴唇。
他想反駁,可逐漸發現,陸嘉禮刺中的,正是他心裏最敏感的地方。
“......夠了,別說了。”
此刻,陸嘉禮知道,她全都猜對了。
邵秋年拿這些錢,就是為了給白霜買生日禮物。
她感到痛心,痛心的是人心易變。
“所以,那件事你還要做嗎?”
邵秋年抬眼時,過往清澈的眸子裏盛滿怨懟。
他上前兩步,把錢用力塞進陸嘉禮的手心,恨恨道:“現在你滿意了。”
說完,他便快步消失在了陸嘉禮的視線。
留下陸嘉禮,呆呆看著手中的紙幣。
她應該慶幸,沒讓戲班子白白遭受損失,過幾天的答謝宴也能照常辦下去。
可心裏,怎麼就高興不起來呢?
然而很快,令她更加煩憂的事情接踵而至。
京城裏突然傳出流言,說春紀堂紀貞蘭先生的徒弟陸嘉禮,私下和客官不清不楚。
6
流言來得太突然了。
甚至僅僅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戲班子裏,小師妹擔心地圍在陸嘉禮身旁打轉。
“師姐,我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你別往心裏去。”
“肯定是同行看著我們師父不在好欺負,太壞了!”
從一大早開始,陸嘉禮就忙活著三天後的答謝宴,給師弟師妹采買和縫改新戲服。
她其實沒時間關注那些流言蜚語,隻是她走到哪,師妹就跟到哪。
終於到了可以喘口氣的時候,陸嘉禮坐下喝了口茶。
喝完之後,她才抬頭看著馬上要哭出來的小師妹,無奈一笑:“傻丫頭。”
“就這點小事,你覺得能打垮咱們嗎?”
“你哭鼻子到時候把妝都哭花了,誰還願意看你演白娘子?”
師妹突然眼睛一亮。
她不確信地問:“演白娘子?師姐,你沒說錯話吧。”
陸嘉禮也不打算再瞞她了。
便把自己地打算一五一十說與她:“沒說錯。白蛇傳呀,師姐演夠了。你的功夫也越來越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不出意外的話,以後你就是咱戲班子的新白娘子了。”
話音剛落,師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齊瑜不算是天賦型的孩子。
但她肯吃苦,轉眼也跟著戲班子跑了七年,是時候給她些機會了。
可顯然,齊瑜的反應還是讓陸嘉禮出乎意料。
“好了好了,這不是喜事嗎,你哭什麼?”
誰知,齊瑜紅著眼睛,哽咽道:“師姐,我不是因為這個哭。我是難過,你和邵師兄是不是真的絕交了啊。”
她想到的,竟然是這個。
陸嘉禮愣住了。
她差點忘了,這些天以來,她和邵秋年關係的惡化,大家都有目共睹。
齊瑜說的委婉。
實際上,他們兩人的不合,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這段久遠而短暫的無猜佳話臨近結尾了。
原本,陸嘉禮也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不過她還是輕撫著齊瑜的頭發,溫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可春紀堂還在,那咱們就一直是一家人。”
齊瑜點了點頭,聽話地擦幹眼淚。
這時,邵秋年回來了。
陸嘉禮一向不是記仇的人,她早就把昨日的插曲拋到腦後。
她走到邵秋年麵前,一派公事公辦的態度:“師兄,兩天後的答謝宴,我們給大家唱一出白蛇傳吧。”
可殊不知,邵秋年是憋著一肚子氣回來的。
他在外麵,聽說了陸嘉禮那些花邊傳聞。
什麼被客官包養,什麼做有錢人的第三者。
這些粗鄙不堪的傳聞,怎麼能和春紀堂聯係在一起呢!
但更讓邵秋年憋悶的是,陸嘉禮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什麼時候和別的異性來往上了!
“你先給我過來。”
所以邵秋年並不想和她討論什麼答謝宴。
他甩給陸嘉禮一個冷冷的眼神,便快步走進辦公室。
陸嘉禮不解其意,但還是跟了過去。
於是迎接她的,就是邵秋年劈頭蓋臉的數落。
“陸嘉禮,你心裏還有沒有廉恥了?你知道外麵的人都是怎麼說你的嗎?”
陸嘉禮原本就感到莫名其妙,現在接受了無名的指責,更是無辜。
“我怎麼了?他們說我什麼,和我有關係嗎?”
邵秋年更是覺得她在無理取鬧。
“一些事情不是空穴來風。你最好在答謝宴那天給大家解釋清楚,不然春紀堂的招牌遲早被你毀了。”
“還有......離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遠點。”
邵秋年無法承認,這句話才是他要說的重點。
可現在的陸嘉禮,早就不屑解讀他模棱兩可的話中深意了。
她也掛起不悅的神色:“既然你已經先入為主,我又何必過多自證呢。清者自清,師兄,你還是管好自己吧。”
說完,陸嘉禮就轉頭出去了。
邵秋年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的背影,終是沒有立場追出去。
也就沒有立場,同她問個明白。
那男人究竟是誰。
他煩心的事還有另一件,白霜的生日和答謝宴撞到了同一天。
邵秋年陷入了兩難。
時間也很快來到了這一天。
陸嘉禮把答謝宴的地址定在了京上大酒店。
距離師父去世,已經過去了十五天。
這天,陸嘉禮對著鏡子,仔細畫著妝。
那身穿了多年,縫縫補補的戲服就在衣架上掛著。
一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穿它,陸嘉禮心裏也有點發酸。
戲如人生,春秋一夢。
這場美麗的夢,她終究還是要做完的。
但就在陸嘉禮小心翼翼摩梭那件代表著初心的戲服時。
本應該上台的邵秋年,卻在化妝的半途中,跑去後台見白霜了。
7
距離《白蛇傳》開場,還有不到十分鐘。
戲台下,早就坐滿了客人,有富商高官,也有平頭百姓。
無一例外,都是衝著紀貞蘭先生的名號來的,想看看這春紀堂的後起之秀。
可幕後,春紀堂的後輩們卻亂作一團。
原因是,代表春紀堂的師兄邵秋年,突然不見了。
換好了戲服的陸嘉禮,此時儼然如同白娘子下凡。
她的原生臉可塑性極強,扮上妝後,原先那股子稚氣被掩蓋,凸顯出飄飄然的仙氣和韻味。
隻是若仔細觀察,就能看出她眼裏流露出的幾分悲傷。
昔日相親相熱的白蛇傳,今日卻成了她一人的獨角戲。
但師父教過她,好的演員,從來都不會拋棄等待她的觀眾。
直至登上台的那一刻。
陸嘉禮逡巡著人頭攢動的台下,在確定,無論是邵秋年,抑或是許仙都不會再出現時。
她斂下眼睫,自心底道:“縱使殊途不同歸,曲中人散已無憾。”
從此以後,白娘子和許仙過上了幸福安寧的生活。
而邵秋年和他的小師妹陸嘉禮,將各自走上各自的陽關道,再不回頭。
樂器師傅奏響了曲樂。
陸嘉禮挽起衣袖,唱著那哀戚婉轉的詞。
就在氣氛漸入佳境時。
忽然間,台上台下一片噓聲。
因為不知是誰,也不知何時,有人往台上扔了一枚雞蛋。
正正好,砸在了陸嘉禮的戲服上。
那雞蛋甚至是壞掉的,破碎之後散發出陣陣惡臭。
她青白的衣料瞬間染上臟汙。
幕後,一眾同門臉色大變。
“師姐她......”
尤其是齊瑜,差點就衝上去問清楚到底是誰惡作劇,將將被前輩給攔下了。
而台上,陸嘉禮淡淡瞥了一眼角落裏惡意嬉笑的小廝。
繼續麵不改色地走戲。
可有時候,惡意是得寸進尺的。
平靜了不過兩分鐘。
一枚雞蛋,又冷不丁炸開在陸嘉禮的腳下。
隻是這次,接連炸開的,還有那幾人的冷嘲熱諷。
“第三者唱的戲你們也能看得下去!不嫌惡心啊。”
“她就是那個和客人廝混的戲子,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陸嘉禮的動作頓了頓。
誰都沒看見,她的妝容之下,一雙眼睛開始泛紅。
瞬間,全場湧起一陣嘈雜的議論。
沒人關心這一曲白蛇傳演到了哪裏。
他們都不約而同對陸嘉禮指指點點,眼底浮現的厭惡無法遮掩。
更過分的是。
有人開始學著鬧事者的樣子,朝台上丟臭雞蛋。
陸嘉禮唱不下去了。
就連器樂師傅都遭到連累。
場麵已經不是她能控製的,陸嘉禮隻能從角色中跳出來,無耐地說:“那些都是謠言,你們不要這樣。”
可是,沒有人會聽的。
她也不會知道,今天現場來參加答謝宴的觀眾,大部分都被替換成了不懂戲曲的人。
他們隻是收了某家小廝的一塊現金和一筐雞蛋,就答應來鬧事了。
陸嘉禮的反應,隻會讓他們更加變本加厲。
“我就說戲子沒一個好東西,你看看她這狐狸精的樣兒!”
“這種壞女人就應該抵製它,咱們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別聽她廢話了,趕緊給她丟臭雞蛋!”
“......”
一陣嘈雜後,陸嘉禮的戲服已經不成樣子。
臉頰也泛起刺痛,陸嘉禮抬手一摸,竟摸下來一手鮮血。
鋒利的雞蛋殼子刺破了她的皮膚,血和顏料混在一起,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酥指青筋凸起,咬著唇一一掃視著那些鬧事的人。
驀然間,她竟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可不就是白霜麼?
是的,此時白霜就在台下得意地看著。
就在剛剛,白霜借口上洗手間,卻來了劇場看戲。
而被留在包間裏的邵秋年,被白霜吻得七葷八素,純白的戲服淩亂地鋪了一地,邵秋年身上則一件不剩。
他饜足地喝著酒,心猿意馬等待白霜回來,再開始一度春宵。
可他分明聽見了外麵的雜亂,選擇了袖手旁觀。
於是戲台上。
陸嘉禮和白霜對視了片刻,眸光中閃爍起倔強。
別忘了,她不是什麼軟弱可欺的包子,她是陸嘉禮。
就算今天天上下起刀子,她也會巋然不動地把這戲唱完。
陸嘉禮聲音再度響起在偌大的劇場,沒了伴奏,顯得幾分空寂。
可顯然,那些人還是被她嚇住了。
他們拿著臭雞蛋,不知道是該扔還是不該,而這時,酒店的經理帶著保安姍姍來遲,結束了這場鬧劇。
那些好事者一哄而散。
隻留下幾個春紀堂的孩子,茫然無措地看著台上的陸嘉禮。
她就像八音盒裏破碎的唱歌娃娃,兀自唱完了這一曲《白蛇傳》。
不知過了多久,陸嘉禮停下來了。
她朝大家擺了擺手。
“都回去吧。”
說完,她獨自脫下戲服,朝漆黑的後台走了。
齊瑜緊跟在她屁股後麵,生怕她做傻事。
可是她不知道。
就在剛剛那混亂的十幾分鐘裏,陸嘉禮全都釋懷了。
她一眼便認出,第一個朝她扔臭雞蛋的人,就是白霜家的小廝。
這一切,還需要說得多明了呢?
總之今日退場後,她也將完全退出邵秋年的生命,連同師父的春紀堂一起。
不遠處,收到那封回信的周枕槐,也在朝她趕來呢。
陸嘉禮沒有理由不去奔赴。
她做好決定了。
此生再也不與邵秋年相見,生離,便當作是死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