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主刀手術前夜,我愛了十年的導師蘇曼琳,將我帶到空無一人的手術室。
她遞給師弟林浩一台神經刺激儀,然後指著我,眼神冰冷。
“他的手太穩了,這對你不公平。”
她看著林浩,一字一句地說:
“去,廢了他的手。”
1
“鬧夠了沒有?”
院長辦公室裏,蘇曼琳將辭職報告摔在我臉上。紙張劃過皮膚,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
林浩就站在她身邊,低著頭,肩膀微微發抖,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
“蘇老師,別怪清辭師兄,”他聲音細弱,“都怪我,怪我沒有天賦,才逼得師兄用這種方式來......”
我心裏冷笑。
這個人,三天前還對我獰笑著說要“幫我放鬆放鬆”,現在卻在蘇曼琳麵前裝無辜。
蘇曼琳打斷了他,心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轉向我,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你聽見了嗎?林浩到現在還在為你說話!”
我想開口解釋,可嗓子像被掐住了。
我是神經外科的住院醫師,馬上要升主治了。而林浩,隻是個剛來一年的規培生。
如果不是他父親三年前救了蘇曼琳,他連進這個科室的資格都沒有。
“顧清辭,你毀了自己,是想毀了我對你恩師的承諾嗎?”
恩師。
林浩的父親。三年前為救她而死。
從那天起,蘇曼琳就欠了林浩一條命。
她要還。
拿我的一切去還。
“你的天賦,你的一切,都是醫院給的,是我給的!”她指著我,聲音都在發顫,“我讓你讓出這個機會,是為了還他父親的救命之恩!你憑什麼不服?”
我胸口發悶,呼吸困難。
我在這個科室待了五年,從實習生熬到住院醫師,無數個通宵達旦研究手術方案。
而林浩,憑什麼一來就要搶走我的主刀位置?
就因為他父親救過她?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所以,你就讓林浩親手廢了我的手?”
林浩的身體猛地一抖,往蘇曼琳身後縮了縮。
蘇曼琳立刻將他護在身後,像一頭暴怒的母獅:“住口!我隻是讓你冷靜一下!是你自己心理素質差,承受不住壓力!”
我笑了。
三天前,零號手術室。
林浩穿著白大褂,手裏拿著神經刺激儀的控製器,笑得像個魔鬼。
“清辭師兄,你的手太穩了,穩得讓我害怕。”
“所以,蘇老師讓我來幫你‘放鬆放鬆’。”
他按下開關。
電流瞬間穿透我的身體,我的手蜷縮起來,不受控製地抽搐。
蘇曼琳就站在玻璃外麵,平靜地看著。
我想喊她的名字。求她看看我。
可她眼裏什麼都沒有。
林浩把臉貼在玻璃上,口型無聲地對我說:“我爸死了,她就得賠我一輩子。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從椅子上摔下來,在地上抖。
我喊她的名字,求她停下。
她隻是對著對講機,淡淡地說了一句:“林浩,電壓加到他生理極限。”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一刻我明白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林浩要對我做什麼。
“蘇主任,”我抬起頭,迎上她冰冷的目光,“那台手術,我不要了。讓我去檔案室,行嗎?”
她看了我很久,眼神裏是一種陌生的審視。
然後,她拿起電話。
“通知下去,顧清辭手部功能障礙,不再參與任何外科手術。”
“他本人申請,調去病理檔案室反省。”
電話掛了。
我被判了死刑。
我聽見林浩在我身後,發出了一聲滿足的輕笑。
蘇曼琳走到我麵前,看著地上的我。
“清辭,別怪我。”
“要怪,就怪你的天賦,擋了別人的路。”
我想笑。
什麼叫擋了別人的路?
我在這個科室兢兢業業五年,每一台手術都全力以赴,每一個病人都當成自己的親人。
我擋了誰的路?
我隻是擋了一個靠父親屍體上位的廢物的路。
2
我疏離的態度讓蘇曼琳眉頭緊皺。
她剛想再說什麼,林浩卻突然驚呼一聲,舉起自己的手:“哎呀,蘇老師,我的手被紙劃破了。”
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小血痕。
蘇曼琳卻瞬間慌了神,立刻拉起他的手:“我馬上帶你去處理!千萬不能感染!”
我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心裏湧起一陣諷刺。
她什麼時候這樣關心過我?
三天前我被電擊得半死,她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現在林浩一個小小的紙劃傷,她就要親自帶去處理。
她太過緊張,轉身時一把將我撞開。
我踉蹌著摔倒,還沒完全愈合的掌心狠狠磕在桌角上,剛剛長出的新肉瞬間綻開,血湧了出來。
我疼得悶哼一聲,臉色慘白。
蘇曼琳回頭看了我一眼。
眼神裏全是失望。
“顧清辭,我不知道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變成什麼樣?
被你和你的寶貝學生折磨成這樣?
“之前在零號室裝可憐。”
“現在林浩隻是劃破了手,你也要跟著演戲嗎?”
“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以為心已經被傷透了,不會再痛。
可看著她拉著另一個男人的手,滿臉焦急地離開時,我的心臟還是被狠狠地刺穿了。
她帶著林浩走了。
我的手掌下,很快聚起一小灘血。
我從地上爬起來,一個人去了醫院的公共衛生間。
我準備用自來水衝一下,卻發現錢包不見了。
是剛才摔倒時掉在了院長辦公室。
我回去拿,辦公室的門虛掩著。
“......他所有的卡我都停了,看他拿什麼生活!”是蘇曼琳的聲音。
“蘇老師,您對他真好,”林浩的聲音帶著笑意,“就是要讓他吃點苦頭,才知道誰對他最重要。”
“你放心,”蘇曼琳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疲憊,“這家醫院,沒有人敢幫他。等他走投無路了,自然會回來求我。”
我僵在門口,全身的血都涼了。
我沒敢進去,轉身就走。
身無分文,連一卷繃帶都買不起。
晚上,傷口開始發炎,火燒一樣地疼。
我看著自己又紅又腫的手,這雙手,曾經是全院的希望。
現在,卻連最基本的清潔都做不到。
我去了無人的器械處理室,從醫療垃圾裏,翻出了一瓶還剩小半瓶的碘伏,一根用過的縫合針,還有一段被人丟棄的羊腸線。
沒有麻藥。
我咬著自己的衣領,把針在打火機上燒紅,然後,一針一針地,自己給自己縫合傷口。
汗水濕透了我的頭發,嘴唇被我咬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看著那些醜陋的縫線,一針一線,將我過去所有的愛慕和信仰,全都埋葬了。
我終於明白,我曾經愛著的那個蘇曼琳,已經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那場塌方事故裏。
活下來的,隻是一個被“報恩”兩個字逼瘋的怪物。
3
檔案室陰冷潮濕,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那些舊病曆。
鐵架子上全是灰,我的手指很快就變得又黑又臟。
蘇曼琳再也沒來看過我。
倒是林浩,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隔三差五地來。
“清辭師兄,”他靠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蘇老師讓我來看看你,反省得怎麼樣了。”
他故意在我麵前,慢條斯理地戴上一雙無菌手套。那雙手幹淨、穩定,是被精心養護的手。
而我的手,因為長時間搬運重物,剛剛縫合的傷口反複撕裂,又紅又腫,醜得像一塊爛肉。
“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他像是突然想起來,語氣輕鬆,“你父親留下的那套眼科手術刀具,蘇老師已經把它給我了。”
我猛地抬頭,渾身的血都涼了。
那是我父親的遺物,一套德國定製的精密刀具,是他成為國內眼科第一人的見證。
我父母殉職後,蘇曼琳把這套刀具交給我,她說:“清辭,這是傳承。”
“你胡說!”我衝過去,聲音都在發顫。
“蘇老師說,你的手已經廢了,不配再碰這麼好的東西。”林浩笑著,眼中滿是殘忍,“她說,這東西放在你這裏,是明珠暗投。”
“我很快,就要用它,完成一台開創性的手術了。”
我氣得發瘋,一把推開他,想去蘇曼琳的辦公室問個清楚。
林浩卻在我身後,發出了一聲誇張的慘叫。
他自己撞在了檔案架的鐵角上,額頭瞬間見了血。
蘇曼琳正好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臉色瞬間黑沉如水。
“顧清辭!你又在發什麼瘋!”
林浩捂著額頭,委屈地躲到蘇曼琳身後:“蘇老師,我隻是想來看看師兄,他就突然推我......”
蘇曼琳看著我,眼神裏是徹骨的寒意和厭惡。
她沒有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
“去把三樓VIP病房的所有醫療垃圾都清理了。”
“用手,一件一件分揀出來。”
“什麼時候清理完,什麼時候再回這裏。”
我僵在原地。
那是一個外科醫生最極致的羞辱。
“怎麼,不願意?”蘇曼琳冷笑著,“顧清辭,別忘了,你父母要是知道你現在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他們在天之靈都不會安息!”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手術刀,精準地紮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垂下眼,再也沒有看她。
“是,蘇主任。”
我的心,在那一刻,連同我父親留下的刀,一起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