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我記事起,“沒媽的孩子”就像一句甩不掉的咒語,總被其他小孩追著喊。
我隻有爸爸,媽媽在我的記憶裏是模糊不清的。
大人們說,他傻,我也傻。
我不太懂傻是什麼意思,隻是覺得我們好像和別人不太一樣,別人笑的時候,我們常常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
有一天,奶奶問我:“招娣,想不想要個媽媽?”
我使勁點頭。
其實我並不真的知道“媽媽”是什麼,隻是隱約覺得,如果有了媽媽,也許就不會再有人一邊指著我,一邊拉著他們的孩子快步走開。
那天夜裏,我已經睡下了,忽然被一陣響動驚醒。
黑暗中,我聽見爸爸在外屋高聲嚷著,聲音裏帶著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興奮:
“嘿嘿,新媳婦!是我的新媳婦……”
……
那天晚上,隔壁房間裏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夾雜著爸爸興奮的嘶吼。
我蜷在床上,手指死死摳著舊棉被,渾身發抖。
我害怕極了,赤著腳溜下床,摸黑蹭到爸爸房門口。
透過門縫,我先看見奶奶的背影,她正緊貼著門板,一動不動地向裏張望。
可下一秒,她猛地回頭,她的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她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死招娣,你再敢偷看,我打斷你的腿扔去喂狗!”
我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逃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可那聲音卻鑽進來,女人的哭喊從尖銳變得沙啞,最後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嗚咽。
我一夜沒合眼,心口像壓著大石頭,又悶又疼。
天沒亮,我就起來燒火煮粥。
走進堂屋時,爸爸和奶奶已經坐在桌前了。
爸爸正埋著頭,“呼嚕呼嚕”地喝粥,米粒粘在他的嘴角和桌麵上,他隻顧著吞咽。
奶奶沒有像罵我那樣罵他,反而用我從未聽過的溫和語氣問:“新媳婦,喜不喜歡?”
爸爸使勁點頭,含混不清地嚷著:“喜歡,喜歡!”粥從他嘴裏噴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奶奶竟笑了起來,伸手抹掉他臉上的飯粒。
這時她轉過頭,看見我愣在門口,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死招娣,愣著幹什麼,沒給你媽煮飯?”
我怯生生地搖頭。
她一巴掌扇在我後腦勺上:“你個賠錢貨!從今天起,你的飯都省給她吃!”
突然她又扯出一點怪異的笑:“她得好好補身子,將來給你爹生個兒子,你就有弟弟了。”
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小聲說:“我不想要弟弟,妹妹能陪我玩……”
奶奶的臉色瞬間扭曲,抄起燒火棍就朝我劈頭蓋臉打下來:“你個蠢東西,你也配挑三揀四?招娣,招娣白叫你了是吧!”
棍子砸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我抱著頭哭喊:“我錯了,我不敢了,我喜歡弟弟!”
她喘著粗氣停下,把一碗幾乎見不到米粒的稀粥塞到我手裏:“滾去送飯。記住,要是敢多說一句廢話,今晚就別想吃飯!”
我端著那碗粥,來到爸爸的房門前,手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