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邊關初遇，沈執墨跪在我馬前發誓：

“此生若負殿下，甘受萬箭穿心之刑。”

我微服巡遊時一時心軟，隱去身份嫁入將軍府。

大婚次日，邊境烽火驟起。

三載光陰，我以商隊為掩護，暗中調糧草助他固守邊關，更以針灸之術治好了他母親的眼疾。

凱旋宴上，他卻當眾求取平妻聖旨。

我執杯笑問：“沈將軍是要另娶？”

他坦然相迎：

“北戎公主於亂軍中間救我一命，唯有以正妻之位相報，才不負恩義。”

“殿下深明大義，當願屈居平妻之位。”

席間賓客嘩然。

我撫摸著腰間玉璽紋印，輕笑出聲：“她是北戎公主？”

1

將軍府凱旋宴，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我親手為沈執墨斟滿一杯慶功酒，滿心滿眼都是為人妻的驕傲與歡喜。

“夫君，此戰大捷，揚我大周國威，妾身敬你一杯。”

他意氣風發，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瓷杯重重地磕在紫檀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滿堂賓客齊聲喝彩，氣氛熱烈到了頂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沈執墨忽然站起身，高舉酒杯，示意全場安靜，他洪亮的聲音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今日，借著各位同袍摯友在此，本將有件天大的喜事要與諸位分享。”

我含笑望著他，以為他要說些感謝我這三年操持家務的體己話。

他卻目光灼灼地掃視全場，最終落在一個角落，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溫柔。

“請阿娜公主上前來。”

話音剛落，一個身穿異域白裙，麵帶薄紗的女子，如一朵風中搖曳的白蓮，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

她走到大廳中央，忽然朝著我的方向跪了下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瞬間浸濕了麵紗。

“夫人，阿娜有罪！阿娜不該對將軍動情，不該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求夫人責罰！”

她哭嚎著磕頭，柔弱的肩膀不住地顫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見到這幅情景，滿堂賓客不由得一驚，議論聲四起。

“這位就是北戎的阿娜公主吧？聽說在戰場上為沈將軍擋過致命一箭！”

“我的天，沈將軍的救命恩人啊！沈夫人怎麼能這麼對她？”

“你看阿娜公主哭得多可憐，沈夫人未免也太過善妒，沒有一點主母的容人之量！”

沈執墨慌忙上前，一把將阿娜扶起，心疼地攬入懷中，動作嗬護備至。

“阿娜，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心悅之人，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他將她護在身後，然後才轉頭看向我，眼神裏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責備。

“雲瑤，你看你，把阿娜嚇成什麼樣了。”

他邊說邊不停地對我使眼色，示意我順著他的話說。

“我早已跟你商量過了，選個良辰吉日，便迎娶阿娜進府。”

沈執墨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樣，齊刷刷地射向我，等著我這個正室夫人開口“應允”。

我看著他懷裏那個瑟瑟發抖、眼底卻閃過一絲得意的女人，氣得渾身血液都逆流了。

2

商量？他何曾與我商量過？

他隻是在回府的當晚，冷冰冰地通知我，他要娶一個救命恩人。

我強壓下心中的滔天怒火，緩緩站起身，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夫君說的是。”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麵前，在沈執墨和阿娜驚訝的眼神中，拉住了阿娜冰涼的手。

“妹妹快起來，地上涼。夫君說得對，你於將軍府有大恩，我們怎能虧待你。”

阿娜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我繼續用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語氣說。

“隻是，妹妹畢竟是北戎公主，身份尊貴，夫君若要娶你，總不能委屈了你。”

沈執墨的眉頭舒展開來，以為我終於“識大體”了。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

我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宴會廳。

“所以，夫君是要休了我這個正妻，再八抬大轎，三媒六聘地迎娶公主妹妹進門嗎？”

沈執墨的臉色“唰”地一下變了。

滿堂賓客再次嘩然，所有人都被我這石破天驚的一問給震住了。

休妻另娶，對於一個功成名就的大將軍而言，是天大的醜聞。

阿娜也急忙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再次跪下，哭得更凶了。

“不不不！姐姐誤會了！阿娜絕無此意！阿娜......阿娜願為妾，侍奉將軍和姐姐！”

沈執墨看著這場麵，額角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氣，終於說出了那句讓我萬劫不複的話。

“雲瑤，你不要胡攪蠻纏！”

他看著眾人，朗聲宣布。

“本將感念阿娜公主救命之恩，已向朝廷上奏，懇請聖上賜婚，迎娶北娜公主，為我沈執墨的正妻！”

“轟”的一聲，我的腦子徹底炸了。

我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濺濕了我的裙擺。

我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沈執墨，你說什麼？你要娶她做正妻？”

他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語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沒錯。阿娜公主在決戰之時，不顧自身安危，為我擋下致命一箭，此乃救命之恩。”

“我沈執墨頂天立地，必須以正妻之位報答她，方不負大丈夫之名。”

我氣得渾身發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那我呢？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算什麼？”

他終於正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可怕至極。

“雲瑤，你自然還是我的妻子。我會讓你做平妻，與阿娜平起平坐，共享尊榮。”

他頓了頓，用一種施舍般的、理所當然的語氣補充道。

“你向來深明大義，知書達理，應當能理解我的苦心和難處。不要讓外人看了我們沈家的笑話。”

3

我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此刻卻陌生得讓我心驚膽戰。

理解？

我理解他要將我三年來的苦心經營、傾囊相助，當作垃圾一樣丟掉嗎？

我氣得手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宴席不歡而散。

我回到我們曾經溫馨的主院，隻覺得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充滿了無盡的諷刺。

我命人抬出幾個沉重的楠木大箱子，裏麵全是我這三年來的往來賬目和秘密書信。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心中的怒火在胸中越燒越旺，幾乎要將我的理智焚燒殆盡。

這三年來，大周國庫空虛，邊關屢屢告急。

是我，以臨國皇商“雲記”的名義，繞開所有耳目，衝破重重關卡。

偷偷調撥給邊關的糧草、藥材、冬衣、兵器，足足占了他們全部軍需的三成有餘！

沒有我，他沈執墨拿什麼守住雁門關！拿什麼打這流芳百世的勝仗！

他凱旋歸來，卻要用我的功勞，去迎娶另一個女人做他的正妻！

沈執墨帶著一身濃烈的酒氣和寒意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那個楚楚可憐的阿娜。

“雲瑤，你又在鬧什麼？把這些陳年舊賬翻出來做什麼？”

我抓起一本最厚的賬冊，狠狠摔在他腳下，紙張散落一地。

“我問你，沈執墨！”

“這三年來，邊關數次糧草斷絕，是誰送來了救命糧？”

“是誰在寒冬臘月送來了十萬件棉衣？”

“是誰在瘟疫蔓延時送來了千金難求的藥材？”

他看都沒看那散落的賬冊一眼，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仿佛我在無理取鬧。

“自然是朝廷供給，分批運抵罷了。你問這些做什麼？難道你想邀功嗎？”

我氣得放聲大笑，笑出了眼淚。

“朝廷供給？”

“沈執墨，你敢現在就披甲上馬，隨我一同去兵部對峙嗎？”

“看看他們有沒有給你多發一粒米！多送一寸布！”

4

他被我問得一愣，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隨即惱羞成怒。

“現在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何意義？”

“你為何總是在這種時候計較這些區區小事？”

他身後的阿娜柔柔地開口，聲音裏充滿了“善解人意”。

“姐姐，將軍在前方浴血奮戰，您在後方操持家務，都是為了大周，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呢？”

沈執墨立刻讚同地點頭，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責備。

“你聽聽！你聽聽阿娜說的話！”

“你就是嫉妒她！心胸狹隘！沒有半點大局觀！”

區區小事？

我為他掏空了我的國庫，為他夜夜難寐，為他擔驚受怕，在他眼裏，竟是區區小事？

“沈執墨！你簡直狼心狗肺，無藥可救！”

“你才不可理喻！簡直就是個瘋婦！”

他狠狠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椅子，發出一聲巨響。

“阿娜還在等我安撫，我沒空跟你在這兒胡攪蠻纏！”

他拉起阿娜的手，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一點一點沉入冰窖，徹底寒了。

我強壓下翻湧的氣血，轉身去了後院沈母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