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搬家前最後一天,我包了整整一冰箱餃子。
顧西辭踢開腳下的收納箱:“別弄了,我不吃。”
我繼續包著餃子,麵粉撲了滿臉像唱戲的醜角。
深夜十一點,他青梅竹馬曬出聊天記錄。
顧西辭的消息醒目:“當年要是選了你,現在也不用天天吃餃子。”
配圖是一桌日料和兩枚交疊的婚戒。
我沒有哭,隻是截圖發了朋友圈:“餃子餡配方附後。”
顧西辭的電話急促響起:“那是真心話大冒險輸了......”
我下著最後一鍋餃子輕笑:
“顧西辭,冰箱清空了,我也該重新開始了。”
1
這是我們同居的第七百三十天,也是最後一天。
我打開雙開門冰箱,冷氣撲麵而來。
裏麵塞得滿滿當當,全是我親手包的餃子。
豬肉白菜,翠綠欲滴。
韭菜雞蛋,黃綠相間。
三鮮蝦仁,粉白飽滿。
這些,是我為我們這段長達兩年的感情,準備的最後的盛宴,也是最後的葬禮。
我係上那條他去年生日時嫌棄太土的碎花圍裙,轉身回到廚房。
麵板上,雪白的麵粉像冬日的積雪,覆蓋了一切。
我低著頭,一下一下,機械地擀著手裏的麵皮。
玄關傳來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接著是門被粗暴推開的悶響。
江硯川回來了,帶著一身揮之不去的酒氣和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味。
他甚至沒換鞋,徑直走了進來,一腳踢在我白天剛整理好的收納箱上。
“哐當”一聲,我買的各種烘焙模具和廚房小物滾了一地。
他看都沒看一眼,徑直走到廚房門口,倚著門框,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煩躁。
“怎麼又是餃子?”
他的聲音像是淬了冰,帶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厭倦。
“季書顏,你除了包餃子,還會幹點別的嗎?”
他走過來,手指沾了一點麵板上的麵粉,嫌惡地在指尖撚了撚。
“兩年了,我看到這玩意兒就想吐,你知不知道?”
我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隻是手裏的動作更快了些。
他似乎被我的沉默激怒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擀麵杖,扔在地上。
“我跟你說話呢,你啞巴了?”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渾身一股麵粉味,跟個舊時代的小保姆有什麼區別?”
我終於抬起了頭,麵粉沾了我半邊臉,在燈光下顯得慘白又滑稽。
我看著他,鏡子裏映出的我,像一個拙劣的戲台醜角,正在上演一場無人喝彩的獨角戲。
我心裏異常平靜,因為所有的風浪,早在決定離開的那一刻,就已經過去了。
深夜十一點,手機屏幕幽幽地亮了起來。
是柳知音的朋友圈更新了。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燈光曖昧的高級日料店,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
桌上擺著精致的懷石料理,旁邊,是兩枚交疊在一起的卡地亞婚戒,閃著刺眼又刻薄的光。
最紮眼的,是配圖裏她和江硯川的聊天記錄截圖。
江硯川那個我親手給他換上的情侶頭像,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他說:“當年要是選了你,現在也不用天天吃餃子,吃得跟上墳一樣。”
我盯著那行字,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仿佛要把它們刻進眼睛裏。
我沒有哭,也沒有歇斯底裏地質問。
我隻是平靜地截了圖,然後發了一條新的朋友圈。
配文是:“我家獨門豬肉白菜餃子餡配方,鮮嫩多汁,童叟無欺,拿走不謝。”
下麵,我詳細地附上了每一種調料的精確克數和攪拌的步驟,詳細到連薑末要切多細都寫得一清二楚。
不出三分鐘,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是江硯天打來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無比慌張,但那份慌張裏,沒有絲毫歉意,全是怕麻煩的急躁。
“季書顏你是不是瘋了?你發那個東西幹什麼!”
“那是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才說的!你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嗎?”
我把最後一鍋白白胖胖的餃子下進滾燙的水裏。
它們在沸水中翻滾,浮起。
我對著電話,輕笑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去。
“江硯川,冰箱已經清空了。”
“我的人生,也該重新開始了。”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直接關機。
2
第二天早上六點,天還沒亮透。
江硯川還在主臥裏睡得不省人事,宿醉後的鼾聲均勻而沉重。
我拖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曾以為是“家”的地方。
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像一個毫無生氣的樣板間。
餐桌上,我給他留了一份溫熱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旁邊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
“冰箱裏的餃子記得吃掉,別浪費了,那是最後一次。”
我剛走到樓下,手機開機,立刻收到了一條銀行的轉賬信息。
江硯川給我轉了五千塊錢。
附言寫著:“這些錢你先拿著花,別在外麵鬧脾氣,氣消了就回來。”
像是在打發一個離家出走,需要哄勸的寵物。
我看著那串數字,點了拒收,然後把這筆錢原封不動地轉給了房東。
附言:“提前退租,押金不必退了,給您添麻煩了。”
我在市中心繁華地段找了一間朝南的單身公寓,不大,但落地窗外的陽光能從清晨一直灑到日落。
我把行李箱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開始布置這個完完全全屬於我自己的小家。
下午去逛樓下的精品超市,我推著購物車,刻意繞開了賣餃子皮和肉餡的冷櫃區。
我買了新鮮的羅勒葉,飽滿的聖女果,還有一塊雪花紋理清晰可見的上好西冷牛排。
江硯川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他宿醉的頭疼得快要炸開。
家裏安靜得可怕。
他走進客廳,餐桌上的三明治已經涼了。
他拉開冰箱門,一排排碼放整齊的速凍餃子,像列隊的士兵,無聲地宣告著我的離去。
他煩躁地關上冰箱門,拿起手機想給我打電話,卻發現撥出的號碼提示正在通話中。
他知道,我把他拉黑了。
他發了條微信:“鬧夠了沒有?趕緊回來。”
一個紅色的感歎號,刺眼地彈了出來。
他愣住了。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家裏,所有我的痕跡,都被抹得一幹二淨。
我的牙刷,我的毛巾,我放在沙發上的抱枕,甚至連我常用的那個馬克杯,都不見了。
他用微波爐“叮”了一盤餃子,咬了一口,麵皮已經發粘,餡料也失去了鮮味。
他皺著眉,把整盤餃子都倒進了垃圾桶。
手機響了,是柳知音打來的,聲音嬌俏。
“硯川,醒了嗎?我昨天看上一個包,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他立刻答應了,聲音裏帶著一絲急於逃離的迫切。
“好,你在哪,我馬上去接你。”
他需要一些喧囂和浮華,來填補這個突然變得空洞而巨大的家。
3
我報名了一個周末的法式西餐廚藝班。
英俊的法國主廚在講台上,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講解著“油封鴨腿”的複雜工序。
我在下麵認真地用手機備忘錄記下每一個細節。
那種久違的,專注於學習新事物的熱情,讓我感覺自己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重新活了過來。
課程結束時,我做的“香煎鵝肝配無花果醬”,得到了主廚的公開誇獎。
我第一次在朋友圈裏,曬出了餃子以外的,由我親手製作的料理。
照片裏,擺盤精致的鵝肝旁邊,是一杯金黃色的貴腐甜酒,背景是我新家溫馨的暖光燈。
朋友圈瞬間炸了鍋,同事們紛紛點讚評論。
“我去!書顏你這是轉行當大廚了?”
“深藏不露啊,這手藝,米其林級別了!”
“女神!求投喂!”
江硯川和柳知音坐在一家新開的高檔西餐廳裏。
柳知音姿態優雅地切著盤子裏的M9和牛,一邊漫不經心地跟他分享著自己在華爾街的見聞。
“我聽說季書顏當初追你追得可緊了,每天風雨無阻地給你送早餐,沒想到她這麼有毅力。”
她的話裏,帶著一絲不動聲色的輕蔑和優越感。
“你當時怎麼就看上她了?我記得她連咖啡機都不會用,還是你手把手教的吧?”
江硯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叉起一塊牛肉,卻沒什麼胃口。
他的腦子裏,不受控製地閃過我穿著圍裙,低著頭,一臉專注包餃子的樣子。
我的新室友,一個剛畢業的活潑女孩,啃著蘋果湊過來看我的朋友圈。
“哇塞,書顏姐,你最近氣色好得能掐出水來!”
“以前總覺得你有點......怎麼說呢,就是太賢惠了。”
“感覺整個人都罩著一層柔光濾鏡,現在不一樣了,你整個人都在發光你知不知道!”
我笑了笑,把新買的一套德國進口骨瓷餐盤,小心翼翼地擺在了新裝的餐架上。
這個小小的家,被我用鮮花、香薰和漂亮的餐具,布置得越來越有我自己的格調和靈魂。
那天下午,我正在精品超市裏挑選做意麵要用的芝士,一抬頭,卻愣住了。
江硯川正站在我對麵的酒櫃前,柳知音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指著一瓶價格不菲的紅酒。
我們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我率先移開了目光,對著他,禮貌而疏離地點了點頭。
“江先生。”
說完,我推著購物車,麵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就像路過兩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我能感覺到,他那道灼熱的視線,一直膠著在我的背影上,直到我拐過貨架的轉角。
柳知音察覺到了他的失神,不滿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看什麼呢?人都走遠了。”
4
公司一個停滯了很久的重點項目重新啟動,需要核心技術團隊加班加點,進行封閉式開發。
我主動找到了項目總監,遞交了一份長達十頁的係統優化方案,申請加入。
在項目啟動會上,我提出的一個關於重構底層架構的創新方案,邏輯清晰,數據詳實,得到了CEO的當眾表揚。
周圍的同事們,尤其是那些之前總把我當成“江硯川家屬”的技術宅男們,看我的眼神都多了一絲驚訝和由衷的佩服。
項目結束後,部門組織慶功宴。
大家提議去KTV“決戰到天亮”,我沒有像以前那樣,找借口說要回家做飯而提前離場。
在昏暗閃爍的包廂裏,新來的實習生,一個長相清秀的程序員小陳,有些害羞地為我點了一首林俊傑的情歌。
我笑著接過了麥克風,大方地唱了起來。我的歌聲算不上專業,但充滿了久違的鬆弛和快樂。
江硯川是在一個他們共同的行業精英微信群裏,看到我的近況的。
群裏一個和他相熟的同事,發了一張KTV的合照,還特意@了他。
“@江硯川,你家那位現在可成了我們部門的女神了,活潑又能幹,還有小奶狗排隊追呢!”
照片裏,我坐在人群中間,笑得眉眼彎彎,旁邊的小陳正滿眼傾慕地看著我。
江硯川捏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泛白。
一種混雜著不安、失落和強烈占有欲的情緒,像潮水一樣,瞬間將他淹沒。
他控製不住地給我發了一條微信,帶著一絲質問的語氣。
“聽說你最近在公司玩得很開啊?”
我看到消息時,正在敷麵膜。
我隨手回了四個字:“謝謝關心。”
然後繼續刷我的劇,沒再理會。
柳知音洗完澡出來,看到江硯川正對著手機發呆,臉色陰沉。
她湊過去一看,正好看到了那張照片和我冷淡的回複。
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語氣尖酸。
“怎麼?心疼了?你不是總說她沉悶無趣,上不了台麵嗎?”
“現在看到她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心裏不舒服了?”
江硯川煩躁地把手機扔到一邊。
“我沒有!我隻是覺得......她好像變了一個人。”
柳知音冷笑一聲。
“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你發現自己離不開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