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乃長公主獨女,父母死於宮變後,陛下親封我為郡主。
準駙馬顧沉舟在宗廟祭禮上呈交婚帖:“永樂,成婚後我助你重振門庭。”
“恰尋得你父親流落民間的庶女,今日便開祠堂記入族譜,全骨肉之情。”
我撫過他扇墜上繡的“婉”字,唇角微揚:
“顧大人,我父親為尚公主自請剃度,青燈古佛二十載。”
“這庶女,莫非是菩薩賜下的童女?”
“姐姐......”那女子跪倒在地,梨花帶雨,“婉兒隻求能入蕭家門......”
我看著顧沉舟腰間扇墜上繡的“婉”字,冷笑出聲:
“顧大人,真是辛苦你了,連我蕭家的家事都要你來操持。”
1
今日是宗廟祭禮。
我的準駙馬,戶部侍郎之子顧沉舟,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高高舉起了我的婚帖。
他聲如洪鐘,姿態做得極滿:“郡主,沉舟今日鬥膽,請宗親與各位大人做個見證。”
“願與郡主早日完婚,助郡主重振蕭府門庭,以慰長公主與駙馬在天之靈。”
滿朝文武皆是讚許的目光。
好一個深情重義的準駙馬。
他話鋒一轉,側身從身後拉出一個素衣女子。
“不僅如此,沉舟還為郡主尋回了至親。”
“這位,便是駙馬爺流落在外的遺珠,郡主的親妹妹。”
我手中的三炷香,青煙嫋嫋,模糊了我的視線。
那個被他推到人前的女子,身形單薄,垂著頭,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顧沉舟的聲音帶著悲天憫人的腔調:
“這孩子在外受盡了苦楚,如今尋回,理應即刻開祠堂,記入族譜,認祖歸宗。”
他想造成既定事實。
那女子立刻跪倒在地,朝我重重叩首,聲音淒切:“姐姐。”
她抬起頭,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我見猶憐。
“婉兒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如今母親病故,婉兒孤苦無依。”
“隻求能入蕭家門,日日為父親與長公主的牌位上香。”
演得真好。
我的目光越過她,落在了顧沉舟腰間掛著的扇墜上。
一枚小小的白玉扇墜,上麵用金絲線繡著一個精巧的“婉”字。
原來早就勾搭上了。
我將手中的香穩穩插入香爐,轉身,看向那唱雙簧的二人。
“顧大人,真是辛苦你了。”
我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宗廟。
“連我蕭家的家事,都要你來操持。”
顧沉舟臉上的得意僵了一瞬:
“郡主說的哪裏話,你我即將成婚,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是嗎?”
我走到那個自稱蕭婉兒的女子麵前,居高下地看著她。
“你說,你是我父親的女兒?”
她瑟縮了一下,淚眼汪汪地點頭:“是......母親臨終前,親口告訴我的。”
“有趣。”
我輕笑出聲,環視四周看熱鬧的宗親百官。
“我父親蕭慕白,在我母親長公主過世後,悲慟欲絕,當即自請落發為僧。”
“他在城外白馬寺,青燈古佛二十載,直至圓寂,從未踏出山門一步。”
“你說你是他的女兒,難不成,是菩薩送子,賜下的童女?”
“轟”的一聲,周圍的竊竊私語炸開了鍋。
顧沉舟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蕭婉兒更是慌得連哭都忘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步步緊逼。
“當然,顧大人凡事想得周全,或許是想說,這是我父親剃度前的風流債?”
“那我們不妨算算日子。”
我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蕭婉兒的額頭。
“看你的骨相,約莫十七歲,隻比我小一歲。”
“我母親去世時,我剛滿周歲。”
“若你真是父親的骨血,那便是在我母親屍骨未寒,他肝腸寸斷準備遁入空門之時,與你母親風花雪月?”
“顧大人。”我轉頭看向他,眼神冰冷。
“你是覺得我父親天性涼薄,還是在說我母親長公主,連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
他喉結滾動,一個字都辯不出來。
我笑了笑,語氣緩和下來,仿佛剛才那個咄咄逼人的人不是我。
“不過,顧大人這份為家族開枝散葉的熱忱,我倒是很欣賞。”
“既然要尋親,自然要一視同仁。”
“我聽說,顧侍郎當年曾在江南任職三年,可帶回幾位江南美人?”
“還有令尊,年輕時也是京中有名的風流才子。”
“常出入花街柳巷,說不定,顧大人如今在街上碰見的哪個小乞丐,就是你流落在外的親兄弟呢。”
“顧大人這份孝心,可不能隻用在我蕭家身上。”
顧沉舟的臉,已經從鐵青變成了豬肝色。
他站在那裏,成了整個宗廟裏最大的笑話。
2
我回到郡主府,第一件事就是把掌事的老嬤嬤叫到書房。
“嬤嬤,去查。”
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那個叫蕭婉兒的女人,祖宗十八代都給我翻出來。”
“還有顧沉舟,他最近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花了多少錢,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要知道。”
老嬤嬤跟在我身邊幾十年,是母親留下的心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郡主放心,老奴這就去辦。”
我派了府中幾個最機靈的小廝,換上粗布短打,扮作走街串巷的貨郎,日夜守在顧府和相關人等的住處附近。
消息雪片似的傳回來。
顧沉舟,近一個月內,三次出入城南最大的賭坊“通天閣”,揮金如土。
他還包下了醉仙樓的頭牌歌姬,夜夜笙歌。
老嬤嬤也動用了她在宮裏的老人脈,很快就有了回報。
“郡主,查到了。”
老嬤嬤將一遝紙放在我的書案上。
“顧沉舟在通天閣欠了三萬兩的賭債,利滾利,下個月就得到期。”
“他母親,並非顧侍郎的正室,而是早年從勾欄裏贖身的一名舞姬,後來抬的妾。”
“因為出身,在顧家一直抬不起頭,顧沉舟也因此從小就被嫡出的兄弟們排擠。”
我拿起一張紙,上麵畫著一幅肖像。
“這是?”
“這是城中‘百花班’的名角,叫蕭婉君。老奴派人去查那個蕭婉兒的來曆,發現她和這位蕭婉君,長得有七八分相似。”
我看著畫像上女子的眉眼,冷笑一聲。
果然是做戲的。
“嬤嬤,備車,我要去一趟白馬寺。”
我親手寫了一封信,用蜜蠟封好。
“另外,派人去城裏的茶館酒樓散些消息。”
“就說,有人想冒認皇親,攀附我蕭家,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把今天在宗廟裏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好好講給全京城的人聽。”
渾水才好摸魚。
顧沉舟,你既然把戲台子搭起來了,我就陪你好好唱一出。
我倒要看看,這場戲的背後,還站著些什麼牛鬼蛇神。
3
宗廟之事不過兩日。
我以為顧沉舟至少要消停一陣子,沒想到他竟直接帶著人打上門來。
我正在暖閣裏看賬本,就聽見下人慌慌張張地來報。
“郡主,不好了,顧大人帶著那位姑娘,在府門外跪下了!”
我放下賬本,走到窗邊。
隻見郡主府門外,顧沉舟一身素衣,護著哭哭啼啼的蕭婉兒,長跪不起。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他這是要用輿論逼我。
“郡主。”老嬤嬤皺著眉,“這顧沉舟太不要臉了,要不要老奴派人去將他們轟走?”
“不必。”我冷笑,“他想演,就讓他演個夠。”
“開中門,本郡主要親自去會會他。”
我換上一身郡主正裝,頭戴金冠,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走下台階。
顧沉舟見我出來,立刻抬頭,眼中滿是“深情”和“痛心”。
“永樂,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但血濃於水,你怎能如此狠心,將自己的親妹妹拒之門外?”
他身邊的蕭婉兒配合地哭得更凶了,一邊哭一邊喊:“姐姐,求求你,你就認下婉兒吧......”
我沒理會他們,目光掃過周圍議論紛紛的百姓。
“顧沉舟,你算過她的年紀嗎?”
他一愣。
我又重複了一遍宗廟裏的話:“她隻比我小一歲。這意味著,從我出生,到我父親去世前的二十多年裏,他有大段的時間,都在跟別的女人生孩子。”
“我母親堂堂長公主,是眼瞎了,還是心大了,能容忍這種事?”
百姓們聞言,風向立刻就變了。
“是啊,長公主何等驕傲的人物,怎麼可能容忍駙馬在外有私生女?”
“這時間也對不上啊......”
蕭婉兒的臉唰地白了,哽咽著說:“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說你是故意的。”我瞥都沒瞥她,視線始終鎖著顧沉舟。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倒是你。”
我歪頭看他,“帶著她在我家門口演這出苦肉計,想幹什麼?”
“想讓我覺得離了你不行?還是想趁我應付家事時,偷偷插手我蕭家的產業?”
他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我......我隻是覺得她可憐!”
“可憐?”我笑了,“那不如我幫你一把?”
我摸出一張銀票,遞給管家。
“去,找京城最好的私家偵探......不,是找幾個門路廣的牙人。”
“幫顧大人好好查查,他那位在江南做官的祖父,還有那位流連花叢的父親,到底在外麵留下了多少‘可憐’的血脈。”
“找到一個,賞銀百兩。我倒要看看,等顧府門口跪滿了你的兄弟姐妹時,你顧大人,是不是還笑得出來!”
我把話說得又響又亮,確保周圍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顧沉舟的喉結劇烈滾動著,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言出必行。
4
舅父,也就是當今聖上,在早朝時,親自下旨,宣白馬寺住持慧明大師進宮麵聖。
大殿之上,慧明大師一身灰色僧袍,莊嚴肅穆。
他雙手合十,對著龍椅上的舅父行禮。
“陛下,貧僧可為蕭駙馬作證。”
“蕭駙馬自二十年前入我白馬寺,便再未踏出山門半步。”
“他日日誦經,夜夜禮佛,心中隻有對長公主的思念,從未有過半分逾矩之舉。”
慧明大師的聲音,如同晨鐘暮鼓,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我適時地站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陛下,臣女也有證據。”
我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封已經泛黃的血書,和一遝厚厚的信件。
“這是我父親當年剃度時,寫下的血書,字字句句,都是對母親的追思和對紅塵的了斷。”
“這些,是他二十年來,與慧明大師談論佛法的書信。”
“我父親的心,早已隨著母親而去,又怎會有心思在外麵留下什麼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