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後母入門一個多月後,1920年春,蕭紅當時9歲,進入呼蘭縣南關女校讀書。這個學校當時在縣署前街路南,規模很小,隻有十數間校舍,五位教師,兩個班的學生。正值民國初年,當局沒有興辦教育,呼蘭河與其他縣城一樣,教育水平不高,師資不足,生源也雜亂。學生有小到七八歲的,大到十幾歲、二十幾歲,有的甚至已成家了。
蕭紅在後來回憶道:“提到同伴學生給家裏寫信,有的尋問自己兒子的病情如何了。還有的人已經是一家之主,寫信問地租和糧食買賣如何。”現在看來,這樣的情形是沒辦法想象的,但可以看出,當時的人們已經認識到接受教育的重要性。新式教育衝擊著傳統迷信,民主和科學之風已吹進呼蘭城,蕭紅正是在這樣的大變革時期,領受時代的洗禮。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蕭紅已經在初級小學讀了四年半。1924年暑假,她考入高小。到了冬天,學校改名“第一女子初高兩級小學校”。此時,蕭紅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在爺爺身旁打鬧嬉戲的小女孩了。據當年的同學傅秀蘭回憶:“她已經是稍高個子,白淨的圓臉上閃著秀氣聰明的大眼睛,穿著藍上衣、黑布裙子、白襪子、黑布鞋的學生裝。”蕭紅儼然已經是一個秀氣、知性,青春活潑的少女。誠然,她長大了,有了所追求的東西,有了所向往的東西。
在家裏,蕭紅的處境越發艱難,她學會了克製自己,不再任性撒嬌。她已經從在祖父懷裏撒嬌的小女孩,成長為自覺鑽入國文、算術、曆史、地理、圖畫、英文、日文的文化世界裏尋求知識的女學生。她喜歡探尋新鮮的事物,對所有的知識與科學,都充滿了好奇感。自然的奧秘、社會的奧秘,上下五千年,東西南北中,七大洲四大洋一一都要攝入她的眼中,彙入腦海。她對“秀才不出門,便聞天下事”有了深切的體會。小小年紀,蕭紅就對知識表現出深深的渴求,這一點是彌足珍貴的。
就這樣,“書”成了蕭紅最親近的夥伴。除了課堂上的功課外,她又把家裏藏書一本本翻出來閱讀,隻要是閑暇的時候,她就會靜下來看書,再也不把七大姑八大姨“八百年前的老貨”扒出來引以為樂了。據弟弟張秀珂回憶:“家裏後窗下花叢中搭了一個小棚,是姐姐乘涼、學習的地方。夏天她多半在這裏讀書。姐姐讀起書來是不知疲倦的。有時到了吃飯的時間,她還不回屋來,常常要人去喊她。姐姐喜歡在書中夾花葉,常常順手拿起一片花葉夾在書中‘備忘’。姐姐還很喜歡畫畫,畫小房、小鳥給爺爺看,還說長大要當畫家。”
年少時,蕭紅除了受到祖父的疼愛和啟蒙,還有一個讓她崇拜、並給了她很深影響的人物,那就是大伯父,也就是繼父張廷舉的親大哥。他是一個嗓音宏亮、性格暴烈的人,但是為人磊落、待人熱心,這與張廷舉的文質彬彬卻又近於冷漠的舉止形成了鮮明對比。也正是因為大伯父的熱烈與真誠,讓同樣性格開朗熱情的蕭紅願意與之相處,並聽他說一些動人的故事。
在《鍍金的學說》一文中,蕭紅提及當時大伯“話是嚴肅的,有條理的”。在那個家裏,大伯父是一個難得的疼愛她的人。上學期間,大伯父總愛給蕭紅講一些有趣的故事,也給她買很多小人書。入高小後,他開始給她講古文。在蕭紅十四歲那年,大伯父給她講到一篇吊古戰場的祭文,戰爭的疾苦,將士的血淚染紅了荒涼的大漠,遍地的白骨訴說著戰亂的淒苦,寒風刺骨,士兵悲壯的痛哭……聽到這裏,蕭紅也跟著悲慟地痛哭起來。她後來回憶說:“從那時起,我深深感到戰爭的痛苦與殘忍。”這篇文章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日後多次在文章和信中提及。
事實上,蕭紅非常愛聽伯父講故事,不僅生動有趣,裏麵還有很多做人的道理,成為她人生的啟蒙。在伯父講故事時,有時會把族中上學的男孩子都招來聽講。每每講完後,他一定要補上一句:“別看你們是男孩子,榮華(蕭紅乳名)比你們全強,真聰明。”他逢人就誇蕭紅“好記力,心機靈快”。
蕭紅在爺爺的庇佑與嗬護下長大成人,她已經從後花園裏遊戲的孩童蛻變成妙齡的少女了。1925年,她正式就讀呼蘭縣立第一女子學校高小畢業班。
終於迎來了畢業典禮。主席台上,女校長的話剛剛結束,蕭紅就走上台,代表畢業班的同學發表演講。她手持講稿,落落大方地走上主席台,向台下師生們鞠了兩個躬,然後開始發言。她這樣說道:“……同學們,我們是幸運的一代,經過‘五四運動’的洗禮,全國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浪潮,把我們推向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同學們,我們要做新時代的新女性,要反對封建包辦婚姻,也要反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繼續求學。希望我們每個人都成為促進新時代發展的有生力量!”
這就是蕭紅的小學苦讀時光,一個風華絕代的才女,走過的路注定是不平凡的。麵對國恥,她毅然走上前,用自己的力量,維護自己的國家與民族尊嚴。她敢愛敢恨,她滿腔報國之誌,她用實際行動證明:巾幗不讓須眉。此時,她正值青春年少,卻早已有了理想與追求,堅定地邁著腳步,去探索她所向往的世界。
蕭紅漸漸長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走出了自家的後花園,不再是那個繞在爺爺膝下打鬧嬉戲的孩童。她走入學校,開始與書籍為伴。在書中,她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暗暗在心中立下堅定的理想。少年當自強,她逐漸關心國家大事與民族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