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完，媽媽給我製訂了加分表。

洗碗一次加一分，洗衣服十件加一分，出去打工一天加五分。

攢夠五百分，兌換手機一部。

攢夠一千分，兌換電腦一台。

“高考完就要這要那的都是討債鬼，父母不欠你們的！”

“咱家不搞這一套，東西靠自己的勞動來換！”

1

“媽媽以前哪有你這條件哦，高考完就什麼都準備好了。”

“行了，媽媽也不是苛待你，隻要你達成條件，媽媽還是會給你買手機電腦的。”

我看著手裏的加分表，飛速計算。

一天洗三次碗，一個月也才九十分。

每天都洗衣服、出去打工，全加起來一個月二百七十分。

要兩個月，我才能拿到手機。

電腦更是想都不用想。

家裏條件不差，爸媽經營一家包子店，生意很紅火。

原以為就算沒有電腦，手機肯定是有的。

已經跟同學約好，下周一起出門逛街。

可沒想到，回家就看見擺在桌子上的加分表。

我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開口。

“媽，我跟同學約好出去玩，能不能先借給我手機用用............”

媽媽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不行！幾個小孩有什麼好玩的，就是亂花錢。”

“正好陽台有換下來的衣服，你從今天就開始累積吧。”

“必須手洗，洗衣機可不算分。”

我沉默許久。

“那我自己出去打工掙，不用你們出錢。”

這句話觸到了媽媽的逆鱗，她大吼起來。

“是不是覺得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鄧嵐，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自己家裏的店不幫忙，還想去別人那幹活？你就這麼想累死我嗎！”

“你真這麼能，有本事學費也自己掙啊，也別讓我出一分錢！”

麵對媽媽的大吼大叫，我退縮了。

我害怕媽媽充滿怒火的臉，害怕自己沒有家，害怕掙不到學費。

爸爸也嚴厲地看著我。

“從前是爸爸媽媽這麼辛苦供你上學，現在也該輪到你回報了。”

“我們不是不給你買手機，是想讓你知道掙錢不容易。”

“現在你也高考結束，以後就要進社會了。在社會上，可沒人會像父母一樣照顧你！”

我沉默地低下頭，去陽台洗衣服。

眼淚滴落在滿是洗衣粉泡泡的水裏。

媽媽的怒吼還從客廳傳來。

“洗幹淨點！不幹淨不算分！”

晚上，我呆呆坐在床上。

想跟同學道歉，自己沒法去逛街了。

這才後知後覺想到。

我根本沒有手機，怎麼跟她們聯係。

2

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續了一周，直到約定好的日子到來。

我起了個大早，準備偷偷出門。

我沒有鬧鐘，強撐著一夜沒睡。

天剛微微亮，我就從床上坐起來。

我已經想好了，就算回來要挨揍，我也要去。

這是我高中三年僅有的幾個朋友，我不想失去她們。

可我剛推開門，就看見媽媽坐在沙發上等我。

她得意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已經學壞了。”

“你難道不知道爸媽每天都三四點起床，怎麼會抓不到你？”

“真是沒把我們的辛苦放在眼裏！”

我當然知道。

除了高三住校一年，高一高二我都是被爸媽揪起來幫忙摘菜揉麵。

媽媽揪住我的耳朵。

“整天光想著玩，我們把你寵壞了。”

“去，這麼有精力就去把麵揉了！”

這一天，我感覺自己麻木了。

媽媽在打分表上勾了個加一，看看我的表情。

“晚上讓你爸去買你愛吃的炸雞。”

媽媽應該是要看我笑，可我扯了扯嘴角，怎麼都笑不出來。

她記得我愛吃炸雞，知道打一棍子給個甜棗。

可我不願意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在家半個月，比高三還累。

早上摸黑起來幹活、刷碗，賣完包子回家洗衣服。

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

這天，居然在店裏遇見同學來買包子。

“鄧嵐，這是你家的店啊？”

張嘉琪跟我打招呼。

她染了頭發，化了妝，我幾乎認不出她了。

想起自己放了她們鴿子，我終於逮住道歉的機會。

張嘉琪並沒有因為我缺席生氣，很大度地原諒了我。

“這有什麼，我們有的是時間玩。”

“我們加個好友吧，咱們以後再約。”

看著她伸過來的手機屏幕，我眼饞地看了又看。

那並不是出名的手機，但在我眼裏它屏幕清楚，外殼流暢，連方方正正的邊緣線都這麼好看。

其實我也不想要什麼大牌子。

我艱難地說：“抱歉，我還沒買手機。”

張嘉琪驚訝地瞪大了眼。

“都畢業這麼久了，你還沒有手機啊？”

“怪不得班長怎麼都聯係不上你，我們還以為你不願意來同學會呢。”

同學會？

我一點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沒有聯絡的同學好像回到銀河的星星，散落的哪裏都是。

根本聯係不到彼此。

張嘉琪衝我擺擺手。

“張老師一直在同學會上念叨著想你，有空去看看她吧。”

“沒事，我們以後再加好友！”

媽媽興奮地看著我。

“這是張老板的閨女吧，你倆關係很好？怎麼不早說！”

“剛才她是給你手機號了？快發給我！咱家的麵粉油肉都是在她家進的，說不定能便宜點............”

3

我說：“她給了，但我沒手機，就沒加上。”

媽媽絮絮叨叨的話語突然停住。

她好像現在才想起我的困窘，空氣都靜默了。

最後，清脆的一巴掌打破了沉默。

媽媽的怒吼幾乎要洞穿我的耳膜。

“擺著個臉給誰看，沒有手機怎麼了，你就不會用腦子記住號碼，回頭記在紙上嗎？我怎麼生出你這個豬腦子！”

“我小時候玩過手機嗎，還不是照樣活到現在？”

“你是不是怪我沒給你手機？怎麼這麼虛榮啊，敗家子！”

媽媽氣得剁肉都格外用力，晚上回家，又氣不過將這事告訴爸爸。

“你不要老是想爸媽沒給你什麼，要想爸媽給了你什麼！”

“沒手機的人這麼多，難道他們都不活了？既然你這麼想要，就要多做家務活，盡快拿到！”

“不是責怪父母沒給你，我們不欠你的！”

爸媽輪番指責，一直說教到晚上十二點。

還有四個小時，我就要起床包包子了。

我胸口的憤懣怎麼都壓不住。

我不是個壞孩子。從前幫著爸媽幹活，我毫無怨言。

可是，可是。

我隻是想要一部手機，二手的也可以。

就這麼難嗎？

外邊靜悄悄的，我將門打開一條縫。

沙發上沒有人。

我深吸一口氣，背上書包跑出了家。

街上很黑，行人很少。

但我好快樂。

短短半月，我好像不認識這條街了。

新奇的東瞧瞧，西看看。

空氣裏都透露著自由。

就算被人綁走也值得。

我心想。

我一直走到天色泛白，走得小腿肚子都酸了。

肚子餓得咕咕叫，我停下，花了一塊錢買饅頭吃。

路邊小店鋪貼著招人廣告：售貨員，一個月兩千五。

我吸了口氣。

隻要一個月，我就能掙到手機錢了！

我毫不猶豫地踏入店門。

老板剛開門，知道我是高考完的學生，笑著問我考了幾分。

我一愣。

“出分了？”

4

老板比我還驚奇。

“出好幾天了吧？誌願都要開始報了。”

“你是高考生，怎麼會不知道出分？也太不上心了吧。”

“你家裏人也不提醒著點？要是我閨女高考，我一天看三遍出沒出分！”

爸媽都是小學文化，哪會知道出分的消息在哪看。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

幸好，幸好我出來了！

這是我十幾年讀書的結果啊，差點就錯過了。

我握緊了手，問老板。

“叔叔，我能用你的電腦查一下分嗎？”

老板對著攻略，跟我一塊找到了官網。

輸入身份證號碼，係統轉圈時，我的手心都在冒汗。

老板也搓搓手。

“哎喲，真緊張。”

看到分數的那一刻，我差點跳起來。

六百分！

能上個很好的學校了。

老板激動地站起來。

“之前看你不知道出分，我還以為你考得不好，沒想到這麼厲害！”

“要是我閨女能考到這個分，那真是燒高香了！”

從老板這裏，我知道了明天就要填誌願。

可我還什麼都沒準備，什麼都不知道。

提到誌願，老板也犯難了。

他想了想。

“你可以問問你們高中的老師，學校應該願意幫你聯係一下。”

我衝老板鞠了一躬。

要不是他，我可能就要錯過填誌願了。

老板笑著扶我。

“哎呀，這有什麼？小姑娘，你家應該很困難吧？”

“要是你願意，來給我閨女補補課行不行？隻是價格我沒法給太高。”

一直走到學校，我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來。

張老師接到消息，來學校認領我。

“恭喜！老師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好的成績！”

張老師還是這麼溫柔。

讀書時她就說我太瘦，每天將老師早餐的雞蛋留給我吃。

還主動提出要我住校。

要不，我肯定沒有這麼好成績。

知道我今天才知道高考成績，張老師不掩驚訝。

她拿了部舊手機塞給我。

“現在不是以前，你已經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交際很正常。”

“這是我去年換下來的舊手機，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先用著吧。”

我雙手接過，激動地擦去上邊浮灰。

手機還能開機，張老師給它充上電。

一起跟我研究誌願。

突然，她接了個電話，臉色瞬間變了。

“你爸媽找到學校，說你失蹤了。”

5

等張老師把我帶回學校，媽媽猩紅著眼。

她憤怒地瞪著我。

“你還敢跑！知不知道早上沒找到你，我們有多擔心！”

“你這孩子，一點不知道體諒人！”

“長大了就是橫，學費生活費還想不想要了............”

我打斷他們。

“什麼學費生活費，不需要了。”

媽媽一呆。

“你什麼意思？”

“高考填誌願已經結束了。我沒有手機，也不能出去跟同學玩，所以不知道。”

爸爸媽媽都張大了嘴。

張老師沒吭聲。

半晌，爸爸才一拍大腿。

“你的誌願你自己不上心，還想怪我們？”

“不買手機那是為了你好，別跟著網上學那些壞習慣，花父母的錢都成了習慣。”

媽媽趕緊跟上。

“我們沒有學曆什麼都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留在爸媽身邊吧，省得出去學壞。”

說著，爸媽就要伸手拽我。

“趕緊回家，今天的份還想不想要了？”

他們臉上沒有一絲懊悔。

我徹底死心了。

“你們說得對，我翅膀硬了。”

“我不回去，以後也不會花你們的錢。”

“你說什麼？”

爸媽叫起來。

突然，媽媽一指張老師。

“怎麼出分都不來我家告訴一聲，你就是故意的！”

“我好好的女兒怎麼會說這種話，都是這個老師把她教壞了！”

“我要去告你！讓你這個惡毒的老師丟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