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開學前一天,媽媽突然宣布。
這學期我和弟弟的生活費,要靠【搶紅包】來發。
每天她會在家庭群裏發一個一百塊的紅包。
誰先搶到,錢就歸誰。
她的解釋理直氣壯:【家裏供兩個大學生不容易,這樣最公平,全憑手速和運氣。】
我試圖告訴她,我的大學在一線都市,一頓飯就抵弟弟學校兩頓。
而他就在家門口上大學,衣食住行幾乎不用花錢。
可她根本不聽,反而冷笑一聲。
【從小你就愛算計,別以為我不清楚,你連家裏的卷紙都提前打包寄去學校了,占小便宜這事,你從來就沒夠過。】
1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家庭群裏跳出的紅包已經被弟弟眼疾手快地搶走了。
媽媽捧著手機,慢悠悠地開了口。
【楊婷婷,楊家成,以後你們的生活費,就按搶紅包的方式來發。】
【我每天不定時在群裏發一百塊錢,誰搶到就是誰的。】
【沒搶到的那個,自己找找原因。為什麼別人就能時刻盯著家庭群消息?要是因為考上大學心就野了,懶得搭理我跟你爸,那在外麵餓死也是活該。】
也許是覺得語氣太生硬,爸爸輕輕碰了碰媽媽的胳膊。
媽媽的聲調軟了幾分:【我跟你爸沒什麼文化,掙的都是辛苦錢,一個月三千塊真的是我們能拿出的極限了,我們想了很久,覺得搶紅包最公平,全看手速和運氣,還能順便聯絡感情。就這樣吧。】
我怔怔地盯著屏幕上【紅包已被搶空】的提示,下意識地說:【媽,我跟弟弟的大學不一樣啊,他在家門口上大專,走路十分鐘就到,幾乎花不了什麼錢。】
【可我在一線城市,咱們之前去旅遊過,您也知道的,那兒物價高,一頓飯就頂家裏兩頓。】
【而且我學醫,課業特別重,真的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手機。】
我試著跟她商量:【要不這樣,三千塊我和弟弟一人一半,每人一千五,如果不夠,我就自己去兼職賺錢。】
說著,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爸爸。
【我問過學姐,剛開學有很多必要開銷,比如辦校園卡、宿舍水卡...沒有這些根本沒法正常生活,就算我搶到那一百塊,也遠遠不夠...】
越說到後麵,我的聲音越小。
從小到大,每次向他們要錢,我都覺得自己像在犯罪。
媽媽總說:【咱們家不比別人家寬裕,我跟你爸沒正經工作,每天累死累活,一顆白菜都要分三頓吃。我這腰疼了這麼久,連張膏藥都舍不得貼。】
那時我還在讀寄宿學校。
每周十分鐘的通話時間,媽媽總是絮絮叨叨講著家裏又發生了什麼難事,他們又因為沒錢受了什麼委屈...
腰疼舍不得去醫院,也舍不得買膏藥,每天就盼著它能自己好。
中午舍不得買飯,兩個人分一個臨期麵包。
好不容易買件五十塊錢的新衣服,在家糾結一整晚,第二天退掉,第三天舍不得又買回來,第四天還是因為心疼錢再去退...
那十分鐘很長,長到我幾乎能編出一部家庭的苦難史。
那十分鐘也很短,短到我根本沒時間說我這周考試又前進了幾名,換季了需要送點厚衣服,下周要開家長會...
隻能在最後匆匆補一句:【媽,我飯卡沒錢了,能再充點嗎?】
然後,電話那頭總會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
和一句無可奈何的【嗯】。
接著又是那些聽過無數遍的話:
【我們省一點,你們在學校就能寬裕點,但千萬別跟人攀比,咱沒那條件。】
【楊婷婷,你是姐姐,要懂事,給弟弟帶個好頭,能不花的錢就別花。】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從親戚那裏偶然聽說。
媽媽對他們說:【楊婷婷每次打電話就是要錢,一點不關心我跟他爸。還說什麼小棉襖,我看家成比她孝順多了。】
可是媽媽,弟弟一直在家門口上學。
你們的生活,他自然能更及時地參與,那也是作為子女本該做的。
而那十分鐘的通話,被你們對生活的抱怨填得滿滿當當。
你們並沒有給我留下關心你們的時間。
2
和媽媽的絮絮叨叨不同,我爸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他是個泥瓦匠,幹的是最累的活。
每天回來,一身衣服都沾滿了塵土和泥灰。
印象中,他從沒抱怨過什麼,隻是常常佝僂著背,一邊低低地咳嗽,一邊從口袋裏掏出疊得皺巴巴的鈔票,沾著灰的手指一遍遍數過,然後默默遞給我媽。
就連吃飯,他也總是隻夾最便宜的那幾樣菜。
我一直覺得,媽媽或許更偏心弟弟,但爸爸心裏是有我的。
以前每次開學前,他總會偷偷把我拉到一邊,塞給我幾十塊錢,聲音壓得很低:【拿著,在學校別苦著自己,該買的就買。】
可今天,當我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卻把臉轉開了。
沉默,已經是他給出的答案。
弟弟在一旁白了我一眼,插話道:【姐,爸媽掙錢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家裏剛還完房貸,又給咱倆交了學費,你張口就要一千五,讓他們上哪兒去湊?】
【咱們都成年了,按理該往家裏拿錢了,網上不都說女兒更體貼父母嗎,怎麼到你這就隻會索取?】
媽媽讚許地看了看弟弟,接著對我說:【你弟弟是男孩子,平時花銷肯定比你大,他都沒喊不夠,你怎麼意見這麼多?】
【當初我就不想讓你跑那麼遠上學,家門口讀個師範多好,我跟你爸還能照顧得到,是你非說好學校才有出路,現在又為了錢在這逼我們......】
【楊婷婷,你長大了,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跟你爸能力就這麼大了。】
報誌願的時候,爸媽確實希望我能選擇本市的師範。
我的成績可以報考公費師範生,學費全免,全額生活補助。
畢業後去鄉鎮學校工作,一輩子鐵飯碗。
但我考了650分。
學校第一,全市第十。
我爸媽發動了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來勸我。
【女孩子穩穩當當的,當個老師多好啊。】
【你爸媽歲數大了,以後不就得指望你了嗎?】
【女孩守家鄉,男孩走四方,你弟弟都主動報考本市的學校,你得比他更懂事啊。】
四麵八方的聲音如潮水一般將我淹沒。
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到底對不對。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忽然說尊重我的想法。
甚至鼓勵我報考北京的高校。
燙金的錄取通知書才發到我手上。
媽媽後麵還絮絮叨叨說了些話,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我知道,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3
夜裏,我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這些年的事,像默片一樣在腦海裏一幀幀回放。
我和弟弟是龍鳳胎。
我見過出生證明,楊家成比我早出生五分鐘。
可最後,做【姐姐】的那個人,還是我。
我媽振振有詞:【先出生的都是後懷上的。姐弟組合比兄妹組合更能培養女孩子的責任心。】
我的【責任心】確實被培養得很好。
弟弟幾乎是在我後背上長大的。
爸媽工作總是很忙,每天幾乎都是最後一個來接我們。
老師也漸漸不耐煩。
後來,我媽想了個【好辦法】。
每天到點就把我們送回家鎖上門,她再急匆匆趕回去幹活。
【婷婷,你在家好好照顧弟弟,媽媽回來給你買好吃的。】
弟弟在旁邊扯著嗓子大哭,一聽到【好吃的】三個字,才抽抽噎噎地停下來。
【我......我要吃辣......辣條,還要泡椒鳳爪......】
媽媽連聲應好。
我不能吃辣,猶豫著小聲說:【媽媽,我想吃旺旺雪餅。】
回應我的,是一聲急促的關門聲。
弟弟很會鬧人。
他常威脅我,如果不讓他【騎大馬】,他就告訴爸媽我打他。
所謂【騎大馬】,就是我伏在地上,像頭小驢一樣馱著他在屋裏爬來爬去。
後來媽媽回來了,看見楊家成興奮的樣子,不僅沒說他,反而笑起來。
【我兒子真會玩兒!】
這件事,成了她之後很多年向親戚朋友炫耀的談資。
【我家婷婷特別懂事,那會兒她才四十多斤,就能馱起六十斤的家成,倆孩子自己玩兒,一點兒不讓我們操心。】
她說得眉飛色舞,沾沾自喜於自己有兩個【好孩子】。
自然注意不到旁人看向我的那種微妙眼神。
直到上學後,我才在課本裏學到一個詞:憐憫。
那天媽媽帶回來的零食,是泡椒鳳爪、辣條,還有泡椒筍尖和香辣小魚。
她說旺旺雪餅賣完了,說女孩子吃零食容易胖,說我腸胃不好該吃清淡的。
從那之後很多年,我幾乎沒再吃過零食。
家裏每次燉肉,都會單獨給我炒一盤素菜。
我媽總是一臉無奈:【你看你,就不是享福的命,連肉都吃不了。】
她說得對,我腸胃不好,第一次在寄宿學校吃肉,就拉了一下午肚子。
校醫檢查完,皺著眉問班主任:【這是你們班的貧困生嗎?】
【營養不良,肚子裏突然沾到油不適應,俗稱翻腸子,沒事,吃點兒止瀉藥就行。】
那止瀉藥確實很靈。
我吃完一顆,往後幾年再吃肉都沒再拉肚子,也沒消化不良。
同桌曾問我:【你一個市裏的,怎麼來我們這鄉下上學?】
我扯了扯嘴角:【我媽聽說這兒教學質量高。】
騙人的。
那年中考,楊家成考了260分。
想上高中,得交五萬塊的擇校費。
對我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我媽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就托人把我送到了這所鄉下學校。
其實我考上了市一中,我是公費考上的。
可我媽對我說:【一中生活費太高了,我跟你爸供不起兩個人啊。】
【婷婷,你和弟弟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媽不能眼睜睜看你弟去讀職校啊。】
【你成績好,在哪兒學都一樣,隻要肯用功,肯定不會差的。】
媽媽,你說得對。
成績好的人,在哪兒都不會差。
同樣的,不愛學習的人,就算進了一中,也隻會天天惹是生非,常年穩坐後排,最後高考考個二百五。
4
微信餘額隻剩下幾十塊錢。
我忽然想起,這些年攢下的壓歲錢還夾在一本舊書裏。
每年壓歲錢上交後,媽媽都會給我和楊家成各留五十塊。
那是我匆忙青春裏,為數不多的【被愛】的證據。
本來想一直存著,當作念想。
但現在,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輕手輕腳推開房門,拿到錢後正想返回。
卻聽見弟弟的房間裏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燈還亮著,門虛掩著。
是我媽的聲音。
【家成,媽先給你兩千,你拿著請老師同學吃個飯,不夠再說,男孩子要懂人情世故,該花的必須花,別告訴你姐。】
【明天媽送你去學校。你姐不是說有什麼必要支出嗎,媽怕你舍不得,跟你一起去,該辦的都辦得漂漂亮亮的,咱可不能第一次就露怯。】
【上學要是遇到合適的女孩子,別吝嗇花錢,現在不花,畢業之後再找,花的更多。】
我愣在原地,一時不知是該裝作沒聽見,繼續維持這個家表麵上的【公平】,還是該撕破臉,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都吼出來。
可最終,我隻是僵在那裏。
我媽猛地把門拉開,看見我站在門口,嚇了一跳。
她捂著胸口,氣急敗壞:【死丫頭,大半夜站這兒想嚇死我啊!】
隨即她像想起什麼,眼神一下子警惕起來:【你剛才聽見什麼了?】
她的目光像防賊一樣。
我渾身力氣仿佛被抽空,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鬆了口氣,視線落在我手裏的錢上,突然一把搶了過去。
眼神又銳利而防備:【這錢你從哪兒拿的?翻我包了?】
雖是問句,語氣卻已是斷定。
我下意識想搶回來:【我沒有!這是我這些年自己攢的壓歲錢!】
她側身躲開,眼神更冷了。
她仔細檢查了自己的錢包,又把錢反複數了幾遍,毫不猶豫塞進自己錢包,振振有詞。
【說好了按搶紅包的方式來,你自己破壞規則。你拿這麼多,家成隻有一百,這對他公平嗎?】
我望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樣子。
心裏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喊。
把錢還給我!
下一秒,我不受控製地撲上去爭搶。
吵鬧聲驚動了我爸和弟弟。
他們從沒看過我這樣失控的樣子。
我媽一邊掙紮一邊罵:【我養出個白眼狼!現在就會打爹罵娘了,我造了什麼孽!】
我爸瞪了我一眼,和了幾句稀泥。
不知他們低聲說了什麼,最終我媽冷著臉,把兩張五十塊扔在地上。
【行了吧?沒搶到紅包也補給你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沒有彎腰去撿,隻是死死地盯著她。
【我要我全部的錢。】
5
我媽冷著臉:【什麼你的錢?這都是我給你的!我還沒死呢,你就開始惦記了?】
我弟頭也不抬地玩著手機,遊戲音效一直沒停。
他不耐煩地插嘴:【姐,咱倆拿得一樣多,你還鬧什麼?知足點行不行。】
好一個【一樣多】,好一個【我不知足】。
人在絕望的時候,反而會生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勇氣。
我忽然轉身爬上窗台,一把推開窗戶。
半個身子瞬間懸在半空中。
我爸慌忙衝過來拉我:【婷婷!聽話,快下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跟爸媽說?】
我媽顯然被嚇到了,卻仍死死攥著錢不肯鬆手。
【你這是幹什麼!瘋了嗎?為這點錢就想讓你爸媽背上逼死女兒的名聲?】
我躲開我爸的手,又往外傾了幾分。
粗糙的水泥窗台硌得腳心生疼。
如果這時候手一滑,我就會像那些風幹剝落的水泥碎塊一樣,重重砸向地麵。
我爸像是終於狠下心,一把將錢從我媽手中奪過來,塞回我手裏。
【還你!都還你!行了吧?快下來!】
重新觸到那疊鈔票柔軟的邊緣,我才一點一點挪回窗內。
下一秒,巴掌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夾雜著我弟的拳打腳踢,像雨點一樣砸在我身上。
我媽氣得聲音發抖:【死丫頭!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主意這麼大!】
【你不是想死嗎?怎麼不敢了?!我告訴你,你就是來討債的!】
【我是你媽!生你養你這麼多年,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就算你真死了,也還是欠我的!】
我弟像是得了鼓勵,下手更重,邊打邊罵:【讓你惹爸媽生氣!看你還敢不敢!】
我爸冷著臉站在一旁,過了十幾秒才過來拉架。
【好了,婷婷,】他歎了口氣:【別怪你媽和你弟,他們也是擔心你。】
【你要真出什麼事,叫我們怎麼活?】
他說得苦口婆心,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我的錯覺。
但好在,我的錢回來了。
那一晚,我沒有合眼。
獨自躲在房間裏,用紅花油混著汗水擦拭傷口,每一下都帶來沉悶的痛。
沒有空調,隻有一台吱呀作響的老舊風扇。
其實這甚至算不上一個房間,隻是用陽台改造的隔斷。
我媽總說:【你雖然總不在家,但媽還是給你留了個單獨的地方,你這麼大,也該有自己的空間。】
冬天灌風,夏天悶熱。
忽視與不公,就像這隔斷裏揮之不去的燥熱,填滿了我整個青春。
6
第二天走出房間時,家裏已經空無一人。
弟弟和他的行李箱也一起消失了。
我知道,他們是送他去報到了。
網上總有人說:【你的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
說來也怪,在我身上,他們處處顯得生疏笨拙。
可對弟弟,他們卻掏心掏肺,唯恐自己做得不夠。
我一個人拖著行李去了車站。
六個小時的硬座之後,我終於站在了學校門口。
北京的開銷比我想象中還要大。
辦校園卡,水卡,飯卡,交宿舍電費...
一圈流程走下來,昨天那六百塊隻剩下一百。
可軍訓服的押金,還要一百五。
媽媽一直沒回消息。
我隻好打給爸爸。
說來有些可笑,昨天還那麼硬氣,今天卻不得不低頭乞求。
電話那邊很嘈雜,爸爸接起電話有些意外:
【婷婷,你昨天不是帶了不少錢去學校嗎?怎麼一天就花完了?】
媽媽諷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人家去北京當大小姐了唄,一天幾百哪夠花?就你這把老骨頭榨幹了也供不起!】
【昨天不是挺硬氣嗎?有本事自己想辦法啊!】
我爸低聲說了她一句,她才悻悻閉嘴。
他歎了口氣:【婷婷,別怪你媽,她就是嘴硬心軟,你昨天真是把她氣壞了,她哭到半夜。】
【我先給你轉一百,你省著點用,咱家不比別人,別看見人家有什麼你就也要什麼。】
【聽爸的話,早點給你媽道個歉,爸沒本事,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電話掛斷後,屏幕上跳出一個紅包。
下麵跟著一行字:【預支100塊】。
我麵無表情地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
最後深吸一口氣,點擊。
確認收款。
7
新生開學有五天的休息時間,用來熟悉校園環境。
但我沒有時間慢慢熟悉。放下行李,我就直接去了食堂。
之前聽學姐說過,食堂會招聘勤工儉學的學生。
在不影響上課的情況下,每次工作一小時,不僅管一頓飯,還能拿到十塊錢。
我默默算了一筆賬,就算我每個月能搶到一半的家庭群紅包,日子也會過得非常緊張。
更何況現在,我全身上下隻剩五十塊。
至少在食堂打工,能讓我吃上飯。
那段時間,家庭群裏每天都會轉發各種關於【勤工儉學】的公眾號推文。
還有一些諸如【大學生不要生活費,年底帶十萬塊回家】的離奇新聞。
我沒有精力去理會。
與其眼巴巴等著群裏的紅包,不如多刷新幾次兼職網站。
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媽媽每天發紅包的時間並不固定,但弟弟卻總能第一時間搶到。
其實我心裏早就有了答案,隻是不願說破。
原本還擔心室友會嫌棄我出去打工,沒想到她們反而眨著星星眼,一臉崇拜地說我是【高能量人士】。
【軍訓都這麼累了,你還能堅持去食堂兼職,太強了吧!】
她們總會擠在打飯隊伍的最前麵,悄悄朝我擠眉弄眼,示意我【別手抖~】。
每次回到宿舍,我的桌上總會多出些小零食。
微信裏彈出她們發來的消息:【婷婷,剛剛分零食你不在,給你放桌上了哦。】
那時我總以為,她們是溫室裏長大的花朵,還不懂得這世上也有不被偏愛的孩子。
後來我才明白,其實她們早就察覺了我的窘迫,隻是選擇用最溫柔的方式,小心地維護著我的自尊。
8
那段時間真的特別累,累到我在軍訓時直接暈了過去。
在校醫室醒來時,醫生說我營養不良,叮囑要多休息、注意補充營養,還開了一些補血的藥。
生理期也提前來了,小腹一陣陣絞痛。
我臉色蒼白,下意識看向身下的白色床單,還好,沒弄臟。
這些天,我一次紅包都沒搶到,僅剩的五十塊錢也零零散散花完了。
食堂的工資還沒發。
看著賬單上三位數的醫藥費,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清脆的麻將碰撞聲。
我愣了一下,印象中媽媽從不打麻將。
更重要的是,今天明明是工作日,她沒去上班嗎?
媽媽似乎也意識到了,下一秒,麻將聲戛然而止。
【喲,高材生大小姐還知道給你媽打電話啊?】
她大概以為,我是來道歉的。
收費處的醫生朝我這邊看了好幾眼,我知道,她在催我繳費。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卑微、低聲下氣。
隻要能讓她滿意,隻要能拿到錢,什麼尊嚴,什麼委屈,都不重要了。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媽,能給我轉兩百嗎?我剛才暈倒了,醫生開了藥,我還得買兩包衛生巾...】
話還沒說完,她就冷笑一聲打斷。
【錢錢錢,一打電話就是要錢!】
【虧我一直覺得你懂事,十幾天不聯係我跟你爸,不管我們死活,張嘴就是要錢!】
【我們大熱天累死累活在外麵掙錢,你倒好,在外麵揮霍!】
【群裏的紅包我沒不讓你搶吧?自己不看消息怪誰?你弟弟上大學後從來沒主動要過錢,比你懂事多了!】
【暈倒了?你現在不是醒了嗎?】
【還有,你生理期明明是每個月月底,能突然提前十幾天?為了要錢謊話連篇!】
根本來不及解釋,電話就被猛地掛斷。
我把醫藥賬單拍照發給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沒騙你。】
下一秒,屏幕上彈出一個紅色的感歎號。
她把我拉黑了。
幾乎同時,【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家族群接連跳出好幾條消息。
群主是媽媽,她義憤填膺地發了好幾條消息。
【@所有人楊婷婷現在為了要錢什麼謊都編得出來!】
【我跟她爸給的生活費絕對夠用,不知道她怎麼回事,如果她跟你們借錢,我們一概不負責!】
大姨有些詫異:【婷婷不像這樣的孩子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媽立刻回複:【知人知麵不知心!】
【她小時候就跟別人借過錢,這是老毛病又犯了!】
我看著屏幕上那些字,陳年的記憶帶著鈍痛席卷而來。
七歲那年,爸媽帶楊家成回老家吃酒席。
他們說家裏得留個人看家,給了我五塊錢,把我獨自留在家裏。
可我出門買饅頭時,不小心把鑰匙和錢都弄丟了。
他們要第二天才回來,我又冷又餓,蹲在樓道裏不知道該怎麼辦。
樓下開鎖的叔叔好心幫我開了門,看我餓得肚子直叫,還塞給我十塊錢。
媽媽知道後,不但沒有感謝,反而扯著嗓子罵我沒腦子,嘴饞、小小年紀就敢借錢。
可她忘了,家裏什麼吃的都沒有。
臉上忽然一陣濕熱,我抬手摸了摸,原來是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快速在群裏打字。
【我媽把生活費改成搶紅包發放,我沒那麼多時間看手機,十幾天了一個都沒搶到。】
【我一邊軍訓一邊在食堂打工,剛剛累暈倒了,這是醫藥賬單,發給我媽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