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與鎮北侯沈長暮的婚約定下五年,卻九十九次被推遲。
第一次,我和沈長暮去春遊時被毒蛇咬傷,中毒昏迷了半月。
第二次,我喝了沈長暮從邊疆帶回來的青梅酒,險些喪命。
第九十九次,是我陪沈長暮去騎馬,不慎從馬上跌落,再也不能生育。
我愧疚難當,準備找沈長暮取消婚約之時,卻不巧聽到他和別人的談話:
“沈兄,你這招用的妙呀,上次是毒蛇,這次是在青梅酒裏下毒,下次準備用什麼方法和薑黎延遲婚約?”
“不延遲了。薑黎現在已經不能生育了,我正好借機把大嫂娶進門。”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沈長暮的兄長早在三年前戰死沙場,隻剩大嫂柳清月帶著侄子獨守空房,他平時也對柳清月母子處處照拂。
不想他那時就已經有了兼祧兩房的心思,還算計我至此!
我擦幹眼淚,拿著宮令進宮叩見皇上:
“陛下,臣女願意高攀太子殿下一次,請您賜婚。”
1
“你當真願意嫁給宋玉?”皇上有些意外地問。
其實也情有可原。
宋玉在三歲時經曆過宮變,被刀劍血海的場景嚇到不會講話,到現在還是個啞巴。
但他卻唯獨對我情有獨鐘。
之前與沈長暮的事傳到宮裏,皇上也曾宣召我,問我願不願意嫁給太子,我以馬上要成婚為由拒絕了。
可現在,沈長暮為了柳清月99次推遲和我的婚約。
比起他為了兼祧兩房,對我處處算計,我寧願嫁給宋玉,至少他對我是真心的。
“你可想好了?確定了就不能反悔,這可是皇族的終身大事,不能兒戲。”
我無比堅定地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臣女既已決定嫁給太子,就絕不反悔。”
皇上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好,那朕就為你們擇個好日子,下月初五把婚事給辦了吧。”
我領旨謝恩:
“全憑陛下定奪。”
出了宮門,迎麵卻遇上了沈長暮和柳清月。
見我手拿聖旨,沈長暮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薑黎,我不就是在你病重的時候沒去看你,你至於來皇上麵前告我的狀嗎?”
“我和清月商量過了,你現在雖然不能生育,我還是會保全你的正妻之位,隻讓清月和你一樣做平妻就行,以後你們兩人平起平坐,要和睦相處才是......”
好一個和睦相處。
如果不是我提前聽到他和小廝的對話,我還真的會信了他的深情。
“侯爺,薑黎小姐傷了身子,現在還沒醒,絕子湯還要再送去嗎?”
“當然得送,還得看著她喝下去,要是她還能生,一定會百般阻撓我娶清月進門,必須要永絕後患!”
“可是薑小姐好像也沒做錯什麼,這麼對她是不是太殘忍了?”
“廢什麼話?大不了以後我多陪陪她補償就是,她不舍得怪我的。”
他的字字句句都像利劍刺進我的心裏。
我沒再聽下去,跌跌撞撞跑回房中,臉上泛起癢意,伸手一抹才發現是淚。
我怎麼也想不到,那九十九次的事故都是出自沈長暮之手。
而他做這一切,不是為我,卻處處傷我。
談不上是傷心更多還是失望更多,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侯爺,我不過五品官家庶長女,如何配得上你?”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那你就當個貴妾吧,隻要你不處處跟大嫂作對,我還是會勉強同意讓你留在我身邊服侍我和大嫂的。”
“可是,我不願意。”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
他拉住我,憤怒地看我的眼睛:
“薑黎,我隻不過是想給大嫂一個名分,你至於跟我這麼鬧嗎?”
“兄長去得早,大嫂獨自一人撫養孩子本就艱難,你就這麼善妒?”
柳清月泫然欲泣:
“長暮,你別為了我和阿黎吵架了,我知道阿黎不願意我進門,那我就不嫁給你礙眼了......”
沈長暮最見不得柳清月哭,把她抱在懷裏哄個沒完:
“清月別這麼說,能娶到你是我的榮幸。”
之前看見這幕我心裏也會不舒服,可奈何沈長暮總和我說他兄長犧牲了,柳清月獨自拉扯著一個孩子不容易,他多照顧些也很正常。
現在,我隻覺得可笑。
沈長暮的大哥才走不到半年,他們就勾搭在一起了,甚至還因此算計得我不能生育。
我對他的真心,換來的竟是他對我的步步為營。
我甩開沈長暮的手,堅定地說:
“沈長暮,我沒鬧,我現在是在通知你,我們沈薑兩家退婚了。”
“你懂,還是不懂?”
2
沈長暮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明顯有些慌亂。
柳清月見狀,湊到他耳邊煽風點火:
“長暮,薑黎這就是跟你賭氣呢,她現在不能生育,正常人家誰會要她,她家世也不高,離開你大概也隻能嫁個殺豬種菜的,你可別被她這招給唬住了。”
也許是柳清月的話給了沈長暮底氣,他不屑地和我說:
“薑黎,你下次說話的時候記得想想後果,我們兩家的婚約全京城都知道,你現在和我退婚,能嫁什麼好人家?”
也是。
當初我不過五品官家庶長女,他出身侯府卻能心甘情願追在我身後三年,幾乎沒了自尊。
知道我鐘愛牡丹,就親自騎馬日夜兼程去洛陽運來大盆大盆的牡丹花,滿滿地鋪了一院子。
知道我身子弱,就獨自帶箭去深山獵得墨狐,一針一線繡得狐裘大氅贈與我,手上傷疤無數卻隻字不提。
最驚心動魄那次,是我在秋遊時被賊人擄去,他百裏追敵,以一己之力砍殺所有賊人,將我救出。
我是一個庶女,沒見過什麼世麵,抵擋不了他的深情,便答應和他定下婚約。
那天,沈長暮在京城放了漫天的煙花,把我抱在懷裏。
他說:
“薑黎,我一定對你一輩子好。”
那時全京城人都說,我是沈長暮的命。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我也這麼以為。
沈長暮的兄長在邊疆圍剿敵人時不幸犧牲,隻留下柳清月和三歲的兒子沈安安守寡。
沈長暮消失半月,再見到我時,他已經下定決心。
他說,柳清月救過他的命。
他說,他要納她為平妻。
我咬定不肯,且婚約已經在聖上麵前做定了,無法轉圜。
我沒想到那是我悲劇的開始。
此後兩年,我和他的婚約被無數次推遲。
第一次,是我和沈長暮去春遊時被毒蛇咬傷,中毒昏迷了半月。
第二次,是我喝了沈長暮從邊疆帶回來的青梅酒,險些喪命。
第九十九次,是我陪沈長暮去騎馬,不慎從馬上跌落,再也不能生育。
......
而他做這一切全都是要逼我服軟。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人在傷心到極致的時候,是流不出眼淚的。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五年的深情,原來不過是我以為而已。
“我嫁給誰都和你沒有關係了,沈侯還是好好準備和大嫂的婚事吧。”
說完,我轉身便走。
獨留沈長暮在原地,憤怒看我離開的背影:
“好啊!那我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骨氣!”
侍女小桃扶我上轎時憤憤道:
“那沈長暮真不是個東西,當初追小姐你的時候鬧得全京城人盡皆知,現在他變心了,那些人倒反過來說小姐你癡心妄想,當真是無恥!”
我看向窗外的那抹青綠:
“狡兔死,走狗烹,人性薄涼,大抵如此。”
“話雖如此,可是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嗎?太子殿下是個無法說話的廢人,如果他日後被廢黜太子之位,你嫁給他是會吃苦的......”
我裹了裹單薄的披風,堅定道:
“罷了,我隻求他對我真心。”
“真心,最要緊。”
3
回到府裏,我把和沈長暮退婚的事如實告知了爹娘。
我爹氣得摔了手中的毛筆,憤怒地指著我罵: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決定會把我們整個薑家拖累死?”
“沈家是什麼人物?那是侯爺,當今聖上的紅人,你跟他退婚,他記恨上你拿薑家開刀怎麼辦!”
在那方烏金硯台砸向我額頭之前,我把皇上賜婚的聖旨拿了出來。
“皇上已經同意我嫁給太子,父親大人的顧慮盡可消了。”
我爹拿了聖旨看了又看,臉上立馬換上了笑容:
“爹就知道你的福氣大著呢,剛絕了侯府的婚事,福氣卻落在了天家手裏頭!!”
我自嘲地笑了笑。
他變臉技術一絕,我也懶得去拆穿他的薄情。
自從我小娘死時他沒來看過一眼,我作為庶女缺衣少食十多年他不管不問,我就不再期待他的父愛了。
反正這麼多年,也都習慣了。
這時,下人急匆匆來報:
“不好了老爺夫人,侯府長子的遺孀柳清月帶著兒子在府門口跪下了,哭著要小姐給她一條生路!很多人都在圍觀!”
我眉頭一皺。
看來她是籌謀好了,準備一舉利用輿論讓我和沈長暮退婚的事敲定,她好名正言順嫁給沈長暮做正妻。
我來到府門外,柳清月就拉著她三歲的兒子給我跪下了:
“薑黎,我給你磕頭了,求你給我一條生路吧!”
“你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不像我,我夫君英年早逝,我又是一個寡婦,帶著安安不容易。”
“我自知自己不如你,也並沒有去肖想做長暮的正妻,可現在公婆因為你要跟長暮退婚的事怪罪於我,我隻好放下臉麵來求你,別和長暮退婚了好嗎?”
“隻要你同意,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隻求你給我一隅安身之地!”
話畢,她狠狠對著我磕了好幾個響頭,又拉著自己的兒子沈安安一起磕。
“安安,快叫母親,等日後薑黎進門了,你就是她兒子了。”
沈安安生性倔強,指著我哭鬧起來:
“你這個壞女人不配當我母親,就是你讓我阿娘被祖父祖母責罰!我不要你嫁給我的叔父,你快去死!”
圍觀人群都驚呆了,對此議論紛紛:
“薑家要跟沈長暮退婚?真的假的?這薑家二小姐不過一介庶女,竟然這麼仗勢欺人?”
“我看這沈家大公子的遺孀帶著兒子當真是可憐,這薑黎怎麼這麼善妒,沈長暮不就是想兼祧兩房嗎,她竟然這麼沒有容人之量,還拿退婚要挾沈長暮!”
“該下跪贖罪的是薑黎才對,把這對孤兒寡母欺負到這種地步,簡直枉為人!”
我走到柳清月麵前,問她:
“我已經決定和沈長暮退婚了,你又來這裏糾纏是何用意?”
柳清月湊到我耳邊,惡毒地警告我:
“你這個賤人懂什麼?我如果不用這種手段讓沈長暮看清你的真麵目,對你死心,他心裏就還有你,我就永遠把持不了他!”
“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就賭一會兒沈長暮來了,護著你,還是護著我?”
“我不屑與你打這種賭。”
她笑得惡毒,我心生厭惡,下意識向後退。
去不曾想她尖叫一聲,猛地向後倒去!
“啊!”
她的腦袋狠狠磕在了石板階上,醒目的血跡將我的眼睛刺的生疼。
姍姍來遲的沈長暮猛地將我往後一推,轉而把柳清月抱在懷裏,滿眼都是心疼。
再看向我時,眼神卻比冰還冷:
“薑黎,誰給你的膽子動清月?你找死是不是?”
“原本我還想給你個貴妾的位分,如今看來倒是多餘了,像你這種人品惡劣的貨色就隻配當我的侍妾!”
說著,他拔出劍,直直砍在我家府門上,木門即刻一分兩半。
“我沈長暮今日就在此立下誓言,我與清月大婚之日,就是薑黎進我沈府做侍妾之時!”
“京城之內誰敢娶她,猶如此門!”
人群中有人叫好:
“沈侯做的好!麵對薑黎這樣的毒婦就應該這麼治她!看她以後還敢不敢磋磨別人!”
“就像薑黎這樣的貨色,誰娶回家也是個禍水,登不上台麵的!”
“沈侯對兄長之妻的撫慰之心真是感天動地!”
沈長暮抱著柳清月離開的時候,柳清月得意地朝我說了句:
“你輸了。”
4
我自嘲地笑了笑,忍痛扶著牆站起來。
是啊,我是輸了,輸得徹底。
如果在此之前,我還有那麼一絲希望,覺得沈長暮會信我一次。
那麼現在我徹底明白了。
麵對我和柳清月,他永遠是不分青紅皂白地站在她那邊,把矛頭對準我。
愛與不愛,果真是涇渭分明。
轉眼到了成婚那天。
我剛穿好大內賞賜的婚服,小桃就急衝衝地來報我:
“小姐,沈長暮和大內的派來接您的人撞上了,現在還在門口糾纏不清,您快去看看吧!”
我立刻趕到府門,隻見沈長暮穿著婚服趾高氣昂道:
“我來接我的侍妾,誰敢攔我,我讓他人頭落地!”
大內的人蒙了,他們是奉旨來接太子妃的,太子還特意吩咐了不能出任何意外。
薑家隻有一個二小姐,哪來的侍妾?
沈長暮看到我穿著紅色婚服,怒火更甚:
“誰允許你這個侍妾穿正妻大婚時的衣服了?還不趕快回去換一身粗布麻衣來,我一會兒要去接清月,可沒這麼多時間等你!”
我被氣笑了,和他說:
“沈長暮,我們已經退婚了,我要嫁的人不是你。”
沈長暮滿臉不屑:
“得了吧,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京城內除了我要你,誰還敢娶你?”
大內的人看不下去了,首領太監走到我身前,向我確認身份:
“請問,您是薑黎小姐嗎?”
我朝他頷了頷首,“我是。”
“那就沒錯了。”
首領太監直接走到沈長暮麵前,當著他的麵開始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
“薑家二小姐薑黎,蕙質蘭心,賢良淑德,著召進東宮封為太子妃,欽此!”
話畢,原本還得意無比的沈長暮頓時如遭受晴天霹靂般臉色蒼白,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