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歲那年家長會,老師說媽媽都是愛孩子的。
我站起來亮出胳膊上像蜈蚣一樣的傷疤:
“才不是,我媽隻會打我!”
我媽黑了臉,回家後她抓住我用棍子狠狠砸下來,歇斯底裏的說:
“沒良心的,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我邊哭邊喊:
“壞女人,我不要你當我媽!”
十八歲生日,家裏意外發生大火。
酗酒的爸爸昏睡在房中沒有醒來。
而那個說這輩子最恨我的女人替我擋住掉下來的房梁,將我拚死推了出去。
並說了兩句話。
一句是:“一定要走出大山。”
另一句是:“對不起。”
我看著淹沒在大火裏的人,像每一次她打我那樣嚎啕大哭。
後來我第一次聽她的話,走出了大山,過了順遂的一生。
彌留之際那張總是帶著恨意的臉卻無比清晰。
再睜眼,我回到了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天。
......
“死丫頭,一大早就杵在這礙眼!”
我被推倒在地,手心被粗糙的地麵擦出血跡。
抬起頭,我看著這個恨了我十八年的女人--我的母親李秀英。
她站在那裏,雙手叉腰,眉頭緊鎖。
想起前世她最後拚死護住我的場景,我鼻子一酸。
就當是報答她對我的生育和救命之恩。
這一次,我想救下她。
“看什麼看?還不快起來幹活!”
按照往常,我早就頂嘴回去了。
但現在我隻是默默爬起來,撿起掃帚走進屋。
房裏,父親王大山正醉醺醺地趴在桌上,空酒瓶倒在一旁。
這就是我十八年來的日常——酗酒的父親和暴戾的母親。
“秀英,給我拿酒來!”
父親含糊不清地喊道,甚至沒抬頭看是誰進來了。
母親快步走進來,從櫃子裏拿出一瓶白酒,重重放在桌上。
父親伸手摸向她臀部時,她猛地拍開他的手,眼裏是隱忍的厭惡。
這一幕我見過無數次。
但今天,我注意到母親眼神裏除了厭惡,還有某種深切的痛苦。
前世我從未細想,隻覺得她是個刻薄的女人。
我輕聲說。
“媽,我來收拾廚房吧。”
她愣住了,狐疑地打量我:
“你叫我什麼?”
我這才意識到,自從八歲那次家長會後,我再沒叫過她“媽”。
總是“喂”、“那個女人”,或者直呼她的名字“李秀英”。
她每次聽見我喊她名字時,眼神就會立刻變得凶狠厭惡。
會拿起離她最近的東西,瘋了似的打我。
而我就會更加恨她,在我心裏她根本不配做一個母親。
“媽。”
我重複道,喉嚨幹澀:
“今天我想多做點活。”
她冷哼一聲:
“又打什麼主意?想討錢買什麼東西是吧?告訴你,沒門!”
我搖搖頭,開始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碟。
李秀英站在門口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嘟囔著離開。
看著院子裏拿起斧頭砍柴的李秀英。
我這才發現這個家幾乎是靠她一個人撐起來的。
王大山除了喝酒,唯一做的家務事就是出門買家裏需要的東西。
他從來不讓李秀英出去,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離家1公裏的我的小學。
洗碗的手一頓,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腦海。
我快速洗完,扭頭看見王大山還沒醒,還有背對著我的李秀英。
我放輕腳步去了他們的臥室,找到李秀英的證件。
上邊的名字和照片都沒問題,正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突然看見抽屜最深處有一個被用布包了好幾層的東西。
我打開一看,瞬間愣在原地。
兩張身份證上一模一樣的照片旁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名字。
一個是李秀英,另一個是沈明珠。
2.
我錯愕的看著那兩張身份證,他們的信息漸漸重合到一起。
原來,這就是她恨我的原因。
那身份證下還有一個信封,打開是沈明珠想拖郵差寄的信。
上麵是她的求救信,信的背麵有一句話。
“我走不了了,我有孩子了,我不能把她丟下。”
這一刻我手止不住的發抖。
她根本不是王大山和其他人口中的隔壁村子的孤兒。
而是被拐賣到這裏來的。
所以王大山從不讓她出門,所以她那麼恨我。
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在罪惡之下誕生的孩子。
怪不得每次我喊她李秀英時,她會那麼生氣。
原來她真正的名字叫沈明珠,她也是別人家的掌上明珠。
我的心像被撕扯般的疼。
她說的是對的,我真的不該出現在世上。
她那雙總是充滿怨恨的眼睛,不過是對這悲慘命運的無畏抗爭。
我擦幹眼淚,把抽屜恢複原狀,將那兩張身份證都藏在身上。
出了屋,看見院子裏的女人,無聲說道:
“沈明珠,我會送你回家。”
我借口說是去小賣部買鹽,直接跑出了門。
沈明珠沒來得及抓住我,果然身後又傳來了她的咒罵聲:
“死丫頭,就知道往出跑,等你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忍著心裏的難過,我直接衝到村口唯一的一家公用電話亭。
我十八年的人生裏,對王大山沒有父女之情。
他從不過問我的一切,隻知道酗酒。
在我心裏他不過就是共處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與他相比,我對“李秀英”的恨倒是更明顯。
而現在我知道,他是導致我和沈明珠所有悲慘命運的罪魁禍首。
是他把沈明珠變成了李秀英。
是他讓我從小就沒有得到過媽媽的愛。
正要撥通報警號碼,卻看見上邊貼著信號維修,要過了晚上十二點才能恢複。
想到前世的大火是在我生日那天的中午。
隻要上午警察能來,一切就來得及。
我決定晚上偷溜出來打電話。
剛到家門口,就聽見裏邊傳來王大山的怒吼。
“死娘們,竟然敢朝我摔東西,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那死丫頭都十八歲了,早就能嫁人了!”
“老子養她這麼多年,現在就該給老子換錢!”
“我已經收了劉壯的彩禮錢,等她一過完生日,她就是劉壯的媳婦了!”
“你要是敢提前告訴那丫頭,老子弄死你!”
我瞬間驚在原地,王大山竟要把我賣給劉壯那個老男人。
前世我因為和沈明珠吵架,跑了出去,天黑才回來。
並不知道有王大山說的這回事。
劉壯都快五十歲了,是村裏有名的老光棍。
而我的父親,隻把我當成換錢的籌碼。
王大山狠掐著沈明珠的脖子,她的臉色漲的通紅,卻掙紮的說:
“你這個畜生,害了我一個人還不夠,她可是你的女兒啊!”
這是我第一次從“李秀英”口中聽到維護我的話。
看著她越來越無力的雙手,我衝了進去。
“你們是生怕別人聽不見你們吵架嗎?”
我故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若此時直接質問,怕是會被王大山關起來。
更沒有找警察的機會了。
看見我,沈明珠眼神一慌,我卻一眼看見她胳膊上的傷。
那些傷竟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王大山終於鬆開了手,將她甩在地上,拿起沒喝完的酒出了門。
路過時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一絲探究,讓我莫名不安。
3.
我蹲下想看看沈明珠的傷,卻被她躲開。
她望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帶著些無奈,可緊接著一拳拳打在我的身上:
“你這個討債鬼,你不是恨我嗎,為什麼不跑遠點?”
“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又是這句話,再聽到時我竟然連憤怒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忍著心中的酸澀,正要將她扶起來。
她卻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滾!你現在就走!”
“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眼前一黑,隨之而來的是火辣辣的劇痛,血腥味在嘴裏蔓延開。
我捂住臉,笑出了聲。
可心裏卻是無盡的悲哀。
見我不說話,她抄起一旁的掃帚,狠狠的打在我身上:
“我的話你沒聽見嗎,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
她像失去了理智一樣,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這些清晰的痛混雜著舊傷,讓我終於明白了重來這一世的意義。
我要救的是我們兩個人。
“夠了!”
我站起身來,看著麵前披頭散發的沈明珠,聲音哽咽:
“我們是母女,為什麼從小到大,你一定要把我看作敵人呢?”
聽見我的話,她舉著掃帚的手僵在空中,眼底閃過一絲痛苦。
隻是一瞬,她又恢複了我最熟悉的厭惡與狠厲:
“你就是我的敵人!”
“我就應該在你一出生就掐死你!”
我苦澀一笑,她這麼恨我,怎麼會把我真的當成女兒。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她:
“媽,明天就是我十八歲的生日了。”
“我是大人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說完,我就先一步進了屋。
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我們都不肯在對方麵前落下眼淚。
她看著我的背影,嘴唇微微顫抖,卻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晚上十二點一過,我趁他們都睡了,悄悄的去了村頭。
電話剛撥通:
“喂?您好,我要報警!”
“石頭坪村涉嫌拐賣,她現在的名字是李秀......”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一個人狠狠的勒住脖子。
“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今天聽見那些話了。”
“想跑,門都沒有,老子還要拿你換錢呢!”
我拚命掙紮,沒注意到身份證從口袋掉了出去。
下一秒,我就被人打昏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我家後院廢棄的那間屋子。
我的手腳都被捆住,連嘴都被緊緊的塞著。
4.
門外是王大山的聲音。
“臭丫頭我已經給你綁在這裏了,明天她就是你的老婆。”
“剩下的彩禮錢別忘了給老子。”
“明天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劉壯笑得猥瑣:
“放心,大山哥,錢早就備好了,以後咱們就是親家了!”
“那嫂子那邊?”
王大山冷哼一聲:
“她早就知道了,也就吵吵兩句,那錢她不也得花嗎?”
聽著他們的話,我的心裏瞬間泛起惡心。
我拚命扭動身體,粗糙的水泥地磨蹭著手腕腳踝。
很快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但繩索沒有絲毫鬆動。
絕望像潮水般湧上。
前世是因為我不知道這件事,才沒有被提前綁來。
難道這一世我什麼都改變不了嗎?
正想著,門被人用力推開,是劉壯。
我害怕的後躲,他猥瑣地打量著我,手不安分的碰上我的身體。
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惡心的味道還有淫邪的眼神。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鑽進我的血管。
我拚盡全力將他踹倒在地,卻激怒了他。
他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揪起我的頭發惡狠狠的說:
“臭娘們,老子已經付了錢了。”
“現在你是老子的人。”
他一巴掌落下來,我整個腦袋瞬間一陣暈眩。
“等明天老子把你帶回家,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敢不敢踢我!”
說完他摔門離開。
我虛弱的倒在地上,眼淚打濕地麵,隻餘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一條縫。
一道消瘦的身影擠了進來,又迅速把門掩上。
是沈明珠。
她手裏端著一碗水。
臉上依舊是那副我看了十八年的、混合著厭惡和不耐煩的表情。
她快步走過來,粗魯地扯掉我嘴裏的布團,把碗沿懟到我唇邊。
“喝!”
我別開頭,急切地說:
“我已經報警了,我知道......”
她一巴掌打下來,重新塞住我的嘴,:
“你最好在這裏老實點,別想著那些餿主意。”
“劉壯家有錢,比跟著我們強。”
這一刻,我眼裏的光瞬間暗了。
她轉身拉開門,對著外麵的王大山喊道,聲音刻薄又響亮:
“死丫頭片子捆著呢!跑不了!”
“劉壯,人你看過了,錢貨兩清!”
“以後這討債鬼是死是活都跟老娘沒關係!看了就心煩,我回去睡了!”
門被重重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傳來。
外麵王大山和劉壯猥瑣的笑談聲漸遠,似乎是去拿酒了。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心沉入穀底。
她走了,她又一次放棄了我。
不,這一次她甚至親手把我推入了火坑。
不知不覺,我昏睡過去,直到被刺鼻的濃煙味嗆醒。
我掙紮著站起身,卻看見與我一牆之隔的房子火焰已經燃起。
是前世那場吞噬了一切的大火!
我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眼淚直流,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砰!”
房門被人從外麵狠狠踹開。
沈明珠衝進來,給我解開繩子,拉著我就往出跑。
路過前院時,王大山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驚恐的扭頭,
看見他一半皮膚已經被灼傷,一瘸一拐的拿著刀衝了過來。
“你竟然敢放火燒老子,老子拉你一起死!”
幾乎是一瞬間,沈明珠甩開了我的手:
“跑啊!!順著後山跑!”
我眼淚立刻落下,抓住她的手:
“我們一起走,沈明珠。”
她驚訝的看著我,眼淚奪眶而出,第一次對我露出了笑容。
就在我以為她要聽我的話時,她卻將我推出院子,把門緊緊鎖住。
“別再回來!永遠別再回到這大山裏來!!”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
她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方式,來救我!
透過緊關的門,我看見她拿起斧頭衝向王大山:
“王大山!劉壯!你們這些畜生!都去死!!”
“臭娘們你瘋了!”
王大山驚怒交加,試圖奪下她手裏的斧頭。
“明珠!”
我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哀鳴。
不要!不要這樣!
她不是恨我,她是恨困住她的這一切,恨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她的屈辱。
而她最終,選擇用毀滅的方式,給我一條生路!
我內心的哀嚎被破布堵住,化成絕望的淚水和徒勞的扭動。
王大山麵目猙獰地抄起一根燃燒的木棍,高高舉起。
狠狠砸向地上蜷縮的沈明珠!
“我打死你個瘋婆娘!”
“媽——!!”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被人拉到身後。
“嘭!”
院門被猛地撞開!
“警察!不許動!放下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