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是三界聞風喪膽的齊天大聖,卻被你如來佛祖,用一紙“正果”騙入佛門。
五百年五指山下,八十一難西行路上,我被塑造成一個“皈依佛法”的典範。
所有人都以為我已放下桀驁,甘願做你的走狗,笑我失去了自由。
可當我終於登上靈山,你卻賜下一份“真經”——實則為解除神職協議。
“原來你讓俺老孫功德圓滿,不過是為了讓我徹底與三界剝離,成為你掌中的傀儡?”
這份協議,不僅要剝奪我的神職,更要讓我徹底失去在三界立足的身份。
“你這如來,好一個借刀殺人!”我怒不可遏,金箍棒直指她的麵門。
“三界眾生,都聽好了,這佛門,不過是囚禁自由的牢籠!”
“俺老孫此番,便要撕破你佛門的偽裝,讓所有人都看清你的真麵目!”
我一棍打碎靈山,踏碎淩霄,重歸自由身,誓要另立妖庭,與你佛門勢不兩立!
01
金箍棒落下,琉璃金頂的靈山大殿,在我眼前化為齏粉。
佛陀的金身塑像,那張曾讓我敬畏了千年的臉,此刻在我腳下碎成萬千土塊。
尖叫聲。
哭喊聲。
佛光與妖氣碰撞的爆裂聲。
交織成一片獻給我重歸自由的交響。
我站在廢墟之上,金甲披風在罡風中獵獵作響。
“悟空!你瘋了!”
是普賢,他指著我,手指都在發抖。
“你可知你在做什麼?此乃萬劫不複之罪!”
我笑了。
笑聲穿透雲霄,震得那些平日裏寶相莊嚴的菩薩羅漢,個個麵如土色。
“罪?”我一字一頓地問,“俺老孫護送那草包和尚西行十萬八千裏,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換來一個‘鬥戰勝佛’的虛名,和一張要將我從三界徹底抹去的‘協議’。”
“你們告訴我,什麼是罪?”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驚恐的臉,最後,定格在最高處那朵蓮台上。
如來端坐其上,神情沒有絲毫波瀾。
她看著我,就像在看一隻跳出掌心的螞蚱。
“悟空,你戾氣太重。”她開口了,聲音還是那麼溫潤,卻讓我周身血液逆流,“五百年的修行,終究沒有磨平你的心猿。”
“是啊。”我將金箍棒扛在肩上,一步步踏上通往她蓮台的碎石階梯,“不但沒磨平,反而讓俺老孫想得更明白了。”
“什麼西天取經,什麼普度眾生,都是你編出來的話本!”
“你想要的,不過是把所有不受你控製的東西,都變成你蓮台下的泥塑木偶!”
我每說一句,就向上走一步。
那些羅漢、金剛試圖阻攔,卻被我身上爆開的妖氣震得東倒西歪。
“住手!你這妖猴!”
觀音出現了,她手持玉淨瓶,柳眉倒豎。
“佛祖慈悲,才給你一條生路,你不知感恩,反而毀壞靈山,罪加一等!”
“慈悲?”我看著她,這個曾給我戴上金箍的女人,“對不起啊,觀音大士,好久沒見,我一時把你錯認成我那花果山的猴子猴孫了。哦,不對,他們可比你有人情味多了。”
我學著她平日裏悲天憫人的樣子,故作驚訝地捂住嘴。
“你......”觀音的臉瞬間漲紅。
“別你你你了。”我收起笑容,“你那金箍,滋味不錯。每一次頭痛欲裂,都是在提醒俺老孫,自由是多麼可貴的東西。”
我終於走到了蓮台前,與如來平視。
她的眼睛深不見底,裏麵沒有憤怒,隻有一種俯瞰眾生的、令人作嘔的悲憫。
“你以為,毀了靈山,你就贏了?”她輕聲說。
“我沒想贏。”我說,“我隻是不想再輸了。”
“從今日起,三界之內,再無鬥戰勝佛孫悟空。”
我伸出手指,點向自己的眉心。
那裏曾是佛光彙聚之處,是“正果”的象征。
“隻有——”
指尖妖氣噴薄,將那點虛偽的佛光徹底衝散。
“齊天大聖,孫悟空!”
如來終於有了表情,她緩緩搖頭,用一種看絕症病人的眼神看著我。
“癡兒。”她說,“你打碎的,不是我的靈山。”
“是你在這三界,最後的一席之地。”
她話音剛落,我腳下的廢墟開始震動,一道道金光從地底射出,編織成一張覆蓋整個靈山的天羅地網。
這不是毀滅,是重鑄。
而我,就是那個需要被清除的“垃圾”。
“三界眾生聽令。”
如來的聲音傳遍九天十地。
“妖猴孫悟空,不服教化,墮入魔道,為三界公敵。凡遇之者,皆可殺之,殺之,可得大功德。”
02
天羅地網收緊的瞬間,我化作一道流光,衝出了靈山。
耳邊是如來那句“三界公敵”的回響。
功德?
好一個功德。
西行路上,我打死的那些妖怪,哪一個不是為了給某位神佛的“功德簿”上添一筆?
現在,輪到我了。
我成了三界最大的“功德”。
胸口堵得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鐵鏽味。
我沒有去天庭,也沒有去地府,我隻想回家。
回到花果山。
回到那個唯一屬於我的地方。
筋鬥雲快到極致,撕裂長空。
可當我終於看到那熟悉的海岸線時,我的心臟猛地停跳了一拍。
花果山,沒有了。
不,它還在那裏,山石的輪廓依舊。
但是,那漫山遍野的綠,那沁人心脾的靈氣,那喧鬧的猴啼與瀑布聲......
全都沒了。
眼前的花果山,是一座死山。
焦黑的土地,枯萎的樹木,幹涸的河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衰敗腐朽的氣味。
“怎麼會......”
我落在水簾洞前。
曾經奔流不息的瀑布,如今隻剩下幾道汙濁的水痕掛在崖壁上。
我衝進洞府。
石桌、石椅、石床,一切都布滿了厚厚的灰塵。
我的孩兒們呢?
我的那些猴子猴孫呢?
我發瘋似的在山裏尋找,一聲聲淒厲地呼喊。
“小的們!俺老孫回來了!”
“出來!都給俺出來!”
回答我的,隻有呼嘯而過的、帶著腐臭氣息的風。
我跪倒在地,雙手插進焦土之中。
這片土地的生機,被抽幹了。
絲毫不剩。
我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畫麵。
那是很久以前,我剛被壓在五指山下不久。
如來曾來看過我一次。
她站在山巔,低頭看著我。
“悟空,你可知錯?”
我把頭埋在石縫裏,不理她。
她也不惱,隻是說:“你這猴頭,生性頑劣,卻也對你那猴子猴孫掛念得緊。也罷,我便以大法力,為你護住花果山一脈的靈氣。待你功德圓滿之日,便可與它們重聚。”
那時,我信了。
在那暗無天日的五百年裏,這是支撐我沒有徹底瘋狂的唯一念想。
原來......
原來都是假的。
“護住靈氣?”
我低聲呢喃,然後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個護住靈氣!”
她不是護住了,她是將這裏的靈氣,連同我那群孩兒們的生命力,一點點抽走,煉化成了維持她佛門光鮮外表的養料!
那份“解除神職協議”的真正含義,我此刻才完全明白。
它剝奪的,不隻是我的神職。
它剝奪的,是我在三界立足的一切根基。
我的身份。
我的力量。
我的過去。
還有我的家。
“如來......”
我從地上站起來,抹去臉上的塵土。
我以為我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但我發現我錯了。
現在的我,心中沒有憤怒。
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虛無。
我必須做點什麼。
我必須找到一個活物,問問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將神識擴展到極致,終於,在山的背麵,一處最偏僻的角落,感受到了微弱的生命氣息。
我瞬間出現在那裏。
那是一個小小的山洞,洞口被亂石堵著。
我推開石頭,看到了一個蜷縮在角落裏的身影。
是馬元帥。
我麾下的四健將之一。
他渾身幹瘦,毛發脫落,氣息奄奄一息。
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裏閃過光亮。
“大......大王......”
“是我。”我蹲下身,聲音幹澀,“其他猴呢?”
馬元帥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他隻是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洞外,指向那片死寂的天空。
然後,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裏什麼都沒有。
不。
那裏有東西。
是信仰。
是無數道看不見的、細若遊絲的線,從這片焦土的每一個角落升起,彙聚向同一個方向——西方,靈山。
03
我埋葬了馬元帥。
在花果山唯一一棵還未徹底枯死的老樹下。
我沒有哭泣。眼淚,在五指山下就已流盡。
如來的“三界公敵”通緝令,比我預想的傳播更迅速。天庭反應尤其激烈。托塔天王李靖,率領十萬天兵天將,將整個花果山圍得密不透風。
真是諷刺。五百年前,他們來圍剿我。五百年後,又是同樣的陣仗。隻是這次,他們的借口從“為天庭除害”,換成了“為佛門清道”。
我沒有理會那些天兵。
我跪倒在焦土中,雙手插入泥層。這片大地的生機,被徹底抽取了。
“孫悟空!你這潑猴!還不束手就擒!”
李靖站在雲端,居高臨下地嗬斥。
他身後的巨靈神、四大天王,一個個神情肅穆,仿佛我真的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魔頭。
我提著金箍棒,一步步走出水簾洞。
“李天王,好久不見。”我看著他,“怎麼?玉帝老兒讓你來的?還是說,你現在也改信佛了?”
李靖的臉抽動了一下。
“放肆!佛祖法旨,三界共遵!你這妖猴背棄佛門,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
“哈哈哈哈!”我仰天大笑,“李靖啊李靖,你還是這麼會當狗。”
“以前給玉帝當狗,現在又給如來當狗。怎麼,佛門的狗糧,比天庭的更香嗎?”
“你!”李靖氣得滿臉通紅。
他身旁一個三頭六臂的身影飛了出來,手持火尖槍,腳踩風火輪。
是哪吒。
“猴子。”他看著我,神情複雜,“跟我回去。向佛祖認個錯,也許還有轉機。”
我看著他。
這個曾經和我打得天翻地覆,後來又惺惺相惜的少年。
“哪吒,連你也覺得我錯了?”
“我不知道你對不對,我隻知道,你打不過她的。”哪吒說,“天庭和佛門聯手,三界之內,沒有你的容身之處。別再執迷不悟了。”
“執迷不悟?”我重複著這四個字,“我清醒得很。我隻是不想再當一個被人操控的提線木偶。”
“我問你,哪吒。”我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剔骨還父,削肉還母,為的是什麼?”
哪吒愣住了。
“不就是為了一個'自由'嗎?不就是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嗎?”
“現在,你卻要我向那個最大的'天',低頭認錯?”
哪吒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夠了!”李靖厲聲打斷,“哪吒!休與這妖猴廢話!給我拿下!”
他手中的寶塔放出萬丈金光,向我壓來。
“滾!”
04
我與哪吒戰在一處。
乾坤圈,混天綾,火尖槍。
金箍棒,火眼金睛,七十二變。
我們從地上打到天上,從花果山打到東海之上。
天兵天將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地結成陣勢,防止我逃脫。
觀音站在雲端,靜靜地看著。
她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戲。
我沒有下死手。
哪吒也沒有。
我們更像是在發泄,在用這種方式,向過去告別。
“為什麼?”哪吒在一次兵器碰撞的間隙,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為什麼非要走到這一步?”
“因為我不想跪著。”我一棒逼退他,“你懂嗎?”
哪吒沉默了。
我知道他懂。
但他身不由己。
“猴子,你走吧。”他忽然說,“我攔不住你。往北俱蘆洲去,那裏妖魔橫行,佛門和天庭的勢力最弱。”
我愣住了。
“你......”
“快走!”哪吒吼道,“李靖那老匹夫已經去請救兵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猛地用火尖槍在我胳膊上劃出一道口子,然後自己倒飛出去,噴出一口血。
“妖猴凶猛!我不是對手!”他朝天兵陣中大喊。
我看著他,心裏五味雜陳。
“謝了。”
我沒有猶豫,一個筋鬥,向北飛去。
“想走?”
觀音的聲音幽幽傳來。
我沒有回頭,隻是加快了速度。
但我很快發現,我飛不出去了。
周圍的景象在扭曲,空間在折疊。
無論我朝哪個方向飛,最終都會回到原地。
是觀音的道場。
她用大法力,將這一方天地,變成了她的掌中佛國。
“悟空,你跑不掉的。”
她出現在我麵前,臉上掛著悲戚的笑容。
“你以為哪吒放你走,是兄弟情深?”
“不。”她搖搖頭,“那也是佛祖的安排。佛祖說,要讓你徹底絕望,就必須先讓你看到一絲希望。”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生命中所有的‘情義’,所有的‘溫暖’,都不過是佛祖劇本裏的一段台詞罷了。”
觀音走近我,她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你以為你和哪吒是不打不相識?那是佛祖讓他來試探你的實力。”
“你以為豬八戒和沙和尚是你的師弟?他們隻是佛祖派來看管你的獄卒。”
“你以為唐三藏是你舍命要保護的師父?他隻是一個測試金箍效果的工具人。”
“閉嘴!”我怒吼,一棒向她打去。
金箍棒穿過了她的身體,那隻是一個幻象。
“別生氣啊,悟空哥哥。”她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我還沒說完呢。”
“我還沒告訴你,關於你那幾個結拜兄弟的‘劇本’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去了積雷山,對嗎?”
我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金箍棒。
積雷山,是牛魔王的洞府。
我確實想過去找他。
“你想去找你的大哥,牛魔王。你想重聚你們七大聖,另立妖庭,對抗佛門。多好的計劃啊,我都快要為你鼓掌了。”
觀音的身影再次出現,這一次,她身邊還多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紅肚兜,紮著衝天辮的男孩。
紅孩兒。
“孩兒,見到你孫叔叔,怎麼不問好?”觀音摸著紅孩兒的頭,笑得溫婉。
紅孩兒看著我,眼神裏沒有一點孩童的天真,隻有冰冷的戒備。
“善財童子,拜見菩薩。”他向觀音行禮,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你對他做了什麼?”我盯著觀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沒做什麼。”觀音一臉無辜,“隻是讓他提前‘功德圓滿’,成了我座下的童子罷了。你看,他現在多乖巧,多懂事。再也不是那個會噴三昧真火的野孩子了。”
“嫂嫂她們呢?”我問。
“哦,你說鐵扇公主啊。”觀音掩嘴輕笑,“她不肯‘皈依’,牛魔王為了保護她,已經自縛手腳,去西天佛國‘靜修’了。說起來,還是你大哥識大體。”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
“如來!觀音!你們這群騙子!強盜!”
“別這麼說嘛。”觀音的笑容裏,終於帶上了一抹殘忍的快意,“我們隻是拿回了本該屬於佛門的東西。包括......你。”
她伸出纖纖玉指,點向我的額頭。
那裏,曾經是金箍所在的地方。
一陣熟悉的、撕裂靈魂的劇痛猛然襲來。
“啊!”
我抱著頭,跪倒在地。
怎麼可能?金箍明明已經沒了!
"很疼,對不對?"觀音蹲下來,欣賞著我痛苦的神情。她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春風,卻字字如刀,"你以為取經結束,金箍就真的消散了?"
"可憐的猴子,它從來就沒離開過。"
她的語調依然溫和,仿佛在關懷一個受傷的孩子:"它早就融入了你的元神,成了你的一部分。"
"你以為那五百年,八十一難,是為了讓你修成正果?"
她輕輕搖頭,眼中閃過絲幾不可察的憐憫:"不是的。"
"那是在重塑你。每一次三藏念咒,每一次你頭痛欲裂,都不是在懲罰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卻越來越鋒利:"那是在消除你的記憶。消除你作為齊天大聖的不羈,消除你對花果山的眷戀,消除你與那些妖魔為伍的過往。"
"每一次疼痛,都是一部分的你,在凋零。"
她站起身,恢複了那副慈悲的菩薩姿態:"而你,還跪在地上,感激我們,給了你'重新做人'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