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地下室的鐵門再次打開。
顧衍之將一套漿洗到褪色的傭人服扔到餘心染身上。
“換上。”他聲音沒什麼溫度,“晚兒的朋友來做客,你去學學規矩。”
餘心染多日沒怎麼吃東西,頭暈眼花,一時間沒能起身。
見她沒動,他瞬間喪失耐心,一把提起她的衣領。
“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別忘了我昨天說過的話!”
餘心染深吸一口氣。
她實在沒力氣與跟瞎子聾子沒腦子的爭辯,拍開顧衍之的手,換上那身灰撲撲的衣服。
花園茶座,林晚兒和幾個衣著精致的女孩正說笑著。
看見她,林晚兒唇角彎起微妙弧度。
“心染,可以麻煩你幫我添些紅茶嗎?”
餘心染麻木的拿起桌上沉重的茶壺,旁邊一個女孩立即撞向她的手肘。
滾燙的紅茶晃出來,大部分潑在她的手背上,幾滴濺到了林晚兒的手指上。
“啊!”林晚兒痛呼一聲。
“呀,你這個人怎麼拿個茶壺都拿不穩!”女孩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
“餘心染!”顧衍之大步走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存心的?昨天我警告你的話全忘了?!”
餘心染看著他瞬間盛怒的眉眼,連一絲辯解的欲望都沒有。
燙傷的手背火辣辣的疼,心裏卻隻覺得一片冰涼的荒謬。
“衍之,好痛......”
林晚兒眼淚盈眶,楚楚可憐。
顧衍之立刻鬆開餘心染,喊人拿來燙傷膏,小心翼翼替林晚兒塗抹。
餘心染冷眼瞧著,心底毫無波瀾。
曾幾何時,她切菜傷了手,他也這樣緊張的捧起她的手,一邊笨拙吹氣,一邊皺著眉責怪她不小心。
那時的她心跳加速,以為那點兒關懷就是獨一無二的真心。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林晚兒倚在顧衍之懷裏,柔聲說:“衍之,你也別怪心染了。這樣吧,天這麼熱,就讓心染給我做碗冰沙酪當道歉吧?要從鑿冰開始做的那種,顯得有誠意。”
顧衍之看都沒看餘心染一眼,直接吩咐去冰窖取冰。
很快有人抬來整塊的冰和鑿冰工具,放在茶座旁的空地上。
餘心染頂著日頭,沉默的跪坐在草地上,剛拿起沉重的冰鎬,手背一陣火辣刺痛。
冰鎬掉回冰桶,發出哐當一聲。
顧衍之皺著眉頭望過來,掃過她紅腫的手背,目光微頓。
他還未開口,林晚兒搶先說道:“呀,心染的手也傷到了吧?衍之,剛才的燙傷膏效果很好,我這會兒都不痛了,給心染用吧。”
她示意自己的朋友。
“親愛的,麻煩你幫她仔細塗好,再戴副膠皮手套保護一下,別讓傷口碰了冰水發炎。”
對方粗魯的抓過餘心染的手,將膏體抹在傷處。
一股火燒般的劇痛驟然傳來。
這根本不是燙傷膏!
餘心染的手背頓時灼痛難忍。
不等她掙紮,對方緊接著把一雙厚實的膠皮手套強行給她套上。
悶熱瞬間包裹手背,燙傷處疼得更加厲害。
顧衍之在一旁看著,未發一言。
隻是那眸光裏的警告不言而喻。
這是在提醒她,要是惹得林晚兒不開心了,他要整個貧民窟陪葬。
餘心染閉了閉眼睛,強忍著手背的灼痛感,緊緊握住冰鎬,對著冰塊砸下去。
冰沙酪的做法,還是他教給她的。
“一整塊兒冰,隻有最裏麵的冰芯才能做出最好吃的冰沙酪。”
那時大家都還年少。
他紅著臉擁著她,以教她怎麼鑿冰沙的名義,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兩個人的心共鳴似的砰砰狂跳。
大半天才鑿出小半碗冰沙。
他的同伴們看不下去,讓他用碎冰機,他急得直嚷嚷:“機器碎冰不夠細,一定要手鑿的才最好的!”
他往那快融化了的冰沙加入那些她從未吃過的昂貴果醬,獻寶似的喂給她。
“快嘗嘗,甜嗎?喜歡嗎?”
大家都說他把冰沙酪做成了冰糖水,甜的發膩。
她卻覺得格外好吃。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他的眼睛亮的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那時,他滿眼底裏全是她。
“以後,你想吃什麼口味的冰沙酪就和我說,我給你鑿一輩子。”
那時,他的承諾聽起來像是真的有一輩子那麼長。
冰鎬又一次重重落下,發出一聲鈍響,將回憶擊得粉碎。
他的承諾,他的那些甜言蜜語,不過是為了騙她給林晚兒擋災。
餘心染抬起眼。
幾步之外,顧衍之正捧著林晚兒的手,小心翼翼的吹氣,低聲詢問她還疼不疼。
林晚兒嬌弱的靠在他肩上,享受著屬於她的勝利。
餘心染扯扯嘴角,隻覺得好笑。
她機械揮動冰鎬。
終於做好一小碗冰沙酪,剛要遞過去。
林晚兒突然捂住肚子:“衍之,我肚子好疼呀......”
顧衍之立即關心的問:“哪個部位疼?”
“不知道,就是突然間很疼......”林晚兒偎在他懷裏,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聲音更軟,“可惜了這碗冰沙酪,心染好不容易做好的......”
“有什麼可惜的,一碗冰沙酪而已。以後想吃,再讓她給你做。我先帶你去醫院。”
他俯身抱起林晚兒,看都沒看她一眼,快步離開。
林晚兒的朋友們扔給她幾個輕蔑的眼神,也隨之離去。
餘心染麵無表情的目送著所有人離開。
指尖的涼意順著血管往心裏鑽,但沒掀起半分波瀾。
她並非不想走,她隻是很餓。
等人走幹淨了,餘心染忍著疼痛脫下手套,就著紅茶把桌上的點心吃了個大半,再把剩下的塞進口袋。
她擦擦嘴巴,剛要轉身回地下室,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一堆衣服砸在她腳邊。
“餘小姐。”
傭人站在幾步外,語氣裏帶著幾分仗勢欺人。
“顧先生吩咐了,林小姐這些換下的衣物,你要全部手洗幹淨才能回去休息。”
餘心染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堆奢侈的破布上。
她嗤笑了一聲,舉起紅腫的手,指向顧衍之離去的方向。
“去告訴你們的顧先生,讓他回來親自跟我說。”
說完,不顧傭人錯愕的神情,轉身離開。
當晚,地下室的鐵門再次被大力踹開。
顧衍之帶著一身怒氣衝進來,眼神陰沉得可怕。
“餘心染!你做了什麼?!”
他低吼著,將一件明顯被扯壞的睡衣扔到她麵前。
“這是晚兒母親送她的最後一件禮物!隻此一件!你怎麼敢把它毀成這個樣子?你就這麼不知悔改嗎?!”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和譴責,已經認定都是她的錯。
餘心染懶得解釋,畢竟解釋了他也不會信。
她努力把噎在喉嚨口的點心咽下去,抬起眼,直直看著他,淡淡的問。
“說吧,這次又想怎麼罰我?”
她平靜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