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獄沉默了片刻,陽光透過破窗照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
他知道,自己沒別的選擇了。
在這盤棋裏,他連當棋子的資格都勉強,想活下去,想搭上海剛峰這條線,隻能用最險的法子。
他得騙
騙海剛峰,說自己手裏麵有兩淮鹽商案的重要線索。
這個線索還是騙。
他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白蓮教絕對和兩淮鹽商案有關係,而且自己這裏絕對有他們要的東西。
這件東西不是物品,而是和沈獄有關的某種線索。
這個線索關鍵,但是不起眼,而且沈獄也不知道這個線索是什麼。
這法子無異於刀尖上跳舞。
若是海剛峰識破了他的“騙術”,以對方的剛正,定會把他當成攪局的奸佞,到時候別說借力,怕是還會被直接扭送官府。
可除此之外,他再無別的路可走。
沈獄坐在桌前,指尖在空無一物的桌麵上劃著,像是在勾勒一張無形的網。
他手裏確實沒有鐵證,鹽案的核心賬本、江彬勾結鹽商的書信、白蓮教與官員往來的憑據............
這些都藏在暗處,連影子都摸不著。
可他有一樣東西----白蓮教對他的追殺。
“他們要殺我,絕非無的放矢。”
沈獄低聲自語,眼神越來越亮,
“沼獄遇襲,家中遭刺,兩次都衝著我來,絕不可能是因為自己要查這件案子,其中一定有著某種他不知道的關聯,這本身,就是最硬的‘線索’。”
他要編的,不是天馬行空的謊言,而是基於這兩次追殺的“合理延伸”。
將細節模糊卻指向明確,既能解釋自己被追殺的原因,又能將白蓮教、江彬、鹽商牢牢綁在一起。
“海剛峰絕對沒有查到東西,不然回來的路上不可能這麼平靜,他這次回京不隻是為了彈劾江彬,更是為了要權,要在兩淮查案最大的權力,而這個權力隻有聖上可以給。”
沈獄站起身,在屋裏踱著步子,思路像被清水洗過般清晰,
“我給他的不是證據,是方向,是讓他覺得‘值得一查’的引子,他剛正,但不迂腐,隻要線索夠關鍵,他定會順著往下挖。”
更重要的是,他算準了海剛峰的處境。
查這等大案必須要有錦衣衛從中參與,起到監督,輔佐之職。
而錦衣衛的人裏,誰能信?
第一人選肯定是他沈獄
根底清白,又有合作基礎。
“聖上若真要查鹽案,海剛峰是最佳人選。”
沈獄走到窗邊,望著天邊漸沉的晚霞,
“他清廉有威望,在兩淮已摸清底子,派他回去順理成章,可查案離不開錦衣衛,這是規矩----提審人犯要錦衣衛押解,查抄罪證要錦衣衛見證,防的就是地方官徇私。”
他會拚盡全力查案,既是為了活命,也是為了借海剛峰的勢往上爬。
而海剛峰有了他這個“內應”,才能在錦衣衛的重重阻礙裏撕開一道口子,拿到真正的鐵證。
“互惠互利。”
沈獄低聲重複這四個字,嘴角終於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這計劃確實帶著理想色彩,要賭聖上願查鹽案,賭海剛峰願信他這“半真半假”的線索,賭自己能在兩淮的渾水裏站穩腳跟。
可比起坐以待斃,這已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走吧,二牛,咱們去拜見海大人。”
沈獄整了整衣襟,聲音裏聽不出太多情緒。
王二牛愣了一下,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沈哥前陣子還說會同館人多眼雜,怎麼突然就要直接上門?
但他沒多問,隻是重重應了聲“好”,快步跟在沈獄身後。
兩人都換上了錦衣衛的飛魚服,腰間懸著繡春刀,沈獄的試百戶腰牌和王二牛的校尉腰牌在衣襟下若隱隱現,活脫脫把“錦衣衛”三個字刻在了身上。
沒繞任何彎路,兩人很快就走到了會同館門口。
午後的陽光有些晃眼,館前的石板路被曬得發燙,路上行人寥寥,院內也隻隱約看見兩個灑掃的仆役,安靜得有些反常。
沈獄腳步一頓,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街角的茶攤、牆根的乞丐,甚至是樹梢上停著的那隻烏鴉。
這些看似尋常的存在,此刻在他眼裏都可能是眼線。
他心裏清楚,從踏入這片街巷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暴露了。
江彬的人、盧忠的眼線、朝中官員的家仆,甚至白蓮教的暗探,此刻怕是都在暗處盯著,他們的行蹤早已化作情報,飛速傳向各方勢力。
“沈哥兒,咋不走了?”
王二牛低聲問道,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刀柄。
沈獄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
“沒事,進去吧。”
他沒看出任何明顯的異常,這反而更讓他警惕。
真正的監視,從來都是藏在暗處的。
兩人剛跨過會同館的門檻,一個駝背老仆就迎了上來,花白的胡須在下巴上顫巍巍的,眼神卻很清亮。
“兩位官爺駕臨,不知有何貴幹?”
老仆拱手問道,聲音沙啞卻透著股沉穩。
沈獄連忙還禮,語氣恭敬:
“在下錦衣衛試百戶沈獄,特來拜見海剛峰大人,煩請老丈通報。”
老仆聞言,臉上露出幾分難色:
“我家老爺剛歇下,吩咐了不見外客,兩位官爺還是請回吧。”
沈獄心裏一緊,果然沒那麼容易見到。
他這才確定,眼前這老仆定是海剛峰的心腹隨從,不然不會如此幹脆地回絕。
他立刻放低姿態,彎腰拱手道:
“老丈莫怪,在下確實有要事求見海大人,關乎重大,耽誤不得。”
說著,他微微側過身,湊近老仆耳邊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
“是關於兩淮鹽商案的線索。”
話音剛落,他又立刻抬高聲音,朗聲道:
“還望老丈通融,通報一聲,在下感激不盡!”
老仆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深深看了沈獄一眼,又瞥了瞥他腰間的腰牌和繡春刀,沉默片刻後緩緩拱手:
“既如此,兩位先生先在此等候,老奴去去就回。”
說罷,轉身快步往內院走去,灰布長衫在石板路上掃過,留下輕微的聲響。
沈獄和王二牛站在原地,院外的風偶爾吹過,帶著草木的氣息,卻吹不散空氣中的緊張。
王二牛攥著刀柄的手微微出汗,沈獄則目光平視著內院的方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牌。
成敗,就在這一通報之間了。
沒過多久,老仆快步走了出來,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對著沈獄拱手道:
“我家老爺請兩位進去說話,這邊請。”
沈獄心裏那塊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一半,他朝王二牛遞了個眼色,沉聲道:
“有勞老丈。”
說罷,兩人緊隨老仆身後,踏入了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會同館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