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庶妹在拋繡球選親時將繡球扔給了那名在被欺辱的馬奴。
為自己贏得無數美名後,她三尺白綾一掛,說自己嫁給這麼粗俗的人過窮苦日子後半輩子不如死了算了。
人人都在勸我替她嫁了。
包括與我已有婚約的謝景明。
我沒同意,最終庶妹在出嫁三個月後自殺而亡。
謝景明自此再未踏足我房中一步。
我隻覺得他恨毒了我。
直到北涼大軍壓境,他抱著庶妹的牌位,護在我的身前對我笑。
“救命之恩已還,若有來世,請宛兒放過我。”
他死無全屍,我同樣沒有苟活。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庶妹拋繡球的那天。
1
繡球再一次落到了那個馬奴手中。
他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樓上。
閣樓之下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我,包括我的庶妹江語芙。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為什麼要搶我的繡球?”
她不知所措,有風頭被搶的氣憤,也有對我莫名其妙舉動的疑惑。
我在她即將拋出繡球的時候攔住了她,奪過繡球,自己拋了出去。
周圍依舊鴉雀無聲,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是父親。
“今日之事,還望各位暫且保密。”
“都散了吧。”
“江宛嫻,你跟我進來!”
眾人竊竊私語著離去,隻留下那個馬奴抱著繡球,用茫然的眼神看向我。
繡球落到他手上,跟江家沾上了關係,自然沒有人再敢欺負他。
前世江語芙為了一時美名將繡球拋給他,又因為不想嫁,留了一地的爛攤子。
最終受指責的卻是我。
人人都說她嬌氣,吃不了那樣的苦。
父親也好,謝景明也好,都說我比她能吃苦,嫁過去忍這一時,他們會想方法救我出來。
我沒有答應。
因為我不願意為江語芙的行為負責。
憑什麼?
隻是這樣一個我認為並沒有什麼錯的選擇,讓我餘生都在痛苦中度過。
江語芙死時隻留了短短幾行的遺書,句句都與我有關。
“不要怪姐姐,我願意成全她。”
他們都說,因為我的自私自利,害死了江語芙。
酩酊大醉時,我也曾淚眼蒙矓揪著謝景明的衣領質問他是不是也這樣想。
他從不正麵回應。
可眼神中的責怪為什麼我總能感覺到呢?
仿佛我就是那個罪人。
這一次,我選擇成全他們。
父親一進門就猛地一拍桌子。
“你是不是瘋了!”
“你看看你哪裏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那是你妹妹的繡球!”
“你扔給那個低賤的馬奴,想做什麼,啊?”
我平靜地看向他,此刻心中再沒前世那樣因為他的偏心而心痛的感覺了。
“其實父親很清楚,即便我不攔下,江語芙的繡球也會拋向那個馬奴。”
父親停頓片刻,冷哼一聲:“那又如何?你攪了你妹妹的選親會!”
“如今帶著江家印記的繡球已經在那馬奴手上了,你要你妹妹如何?嫁給那個馬奴嗎?”
我的手指在衣裙的掩飾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最終道:“不必她嫁。”
“既是我拋的繡球,我嫁。”
父親的臉上閃過一抹如釋重負。
“那江家和謝家的婚約該如何?”
其實他心中有成算的。
我也知道他想把婚約給誰。
隻是要我親口說出,才算全了他慈父的美名。
“讓江語芙嫁吧。”
謝景明,這一次如願以償,你會不會高興呢?
真正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我反而如釋重負了。
走出父親的書房,我聽見門外江語芙的啜泣。
“姐姐是要逼死我嗎?”
“芙兒知道姐姐不喜歡我,可為什麼要這樣毀了我的一輩子......”
我不想與她過多糾纏。
每每看見她,總能想起前世謝景明被千刀萬剮時抱著她的牌位,即使痛入骨髓依舊不願意鬆開的手。
北涼人砍下他的雙手依舊驚歎,即便如此那雙手依舊不曾鬆開。
這樣的執拗與偏愛,是我從未體會過的。
顯得我強留在他身邊多年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強求不來,那就不強求了。
我側身避開她,隻是她不依不饒。
才要擺手讓她讓開,她忽然平地往外倒。
“啊——”
2
腦海中霎時間隻有一個若是她磕了碰了謝景明定然不開心的想法。
我下意識要去拉她,身後一股大力忽然將我推開。
“你別碰芙兒!”
此時距離謝景明為救我而死其實才過去不久。
再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臟猛地一抽,隨後愈跳愈快。
我定定地看著他很久很久,腦海中的思緒紛亂。
久久不能回神。
“謝景明......”
“你還好嗎......”
還疼不疼?
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其實他不用死的。
也不會死的那樣慘烈。
我情不自禁伸手去觸碰,希望眼前的人真的是真實的。
隻是很快被對麵的人蹙眉躲開。
“謝某很好。”
“若是江大小姐離芙兒遠一些,離我遠一些,會更好。”
這是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他甚至不願意正眼瞧我一眼。
細細檢查了江語芙一番後,他背對著我,緊繃的身體才算徹底放鬆。
“我既然已經答應了與你的婚約,你又何必對芙兒如此咄咄相逼?”
我來不及解釋,江語芙開始啜泣起來。
“阿景哥哥,我們日後還是保持距離吧。”
“姐姐將我的花球拋給了馬奴,我要嫁給那個馬奴了......”
聞言,謝景明才放鬆的身體立刻緊繃。
他轉過身,我看清了他眼中的指責與嫌惡。
他伸出手指顫抖著指著我。
像是無奈至極,卻又要維持著君子的風度。
最終猛地一拳砸在我身後的牆上。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這一次還是......”
他紅著眼盯著我許久許久,眼底的恨意讓我心尖發顫。
“從前我隻以為你驕矜蠻橫,雖愛欺負芙兒,到底還算有一些良心。”
“沒想到這一次你會親手推她下火坑,毀了她的一輩子。”
“你自私,惡毒,為一己之利不顧她人——”
“你真是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他的拳頭緩緩緊握,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小心翼翼地擦去江語芙的眼淚,低聲哄她。
“芙兒放心。”
“我絕不讓你嫁那粗鄙之人蹉跎一生。”
3
換嫁一事定下後,父親並未向外聲張。
明麵上,還是她將嫁給那名馬奴,我嫁京中最炙手可熱的新貴謝景明。
實際上他預備著在接親那日上演一出“上錯花轎”,再將這過錯往我身上推。
生米煮成熟飯之後,便是想換也換不回來了,以此阻住悠悠眾口。
“芙兒一向是個天真不經事的,如今京中留言紛紛,我怕落到她身上會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
“說她使了什麼醃臢手段搶了自己的姐夫。”
父親別有深意地看著我。
“此事皆因你而起,你既是自願,便多替她擔待著些。”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如今京中那些流言胡亂編排,罵得我有多難聽。
說我不要臉,心狠手辣,用庶妹的一輩子救人,為自己博取美名。
說我孟浪,指不定是當時看上了這馬奴,所以才不管不顧,私底下不知有多不檢點。
相比之下,江語芙是完美又可憐的受害者。
這背後還有誰的推波助瀾,我一清二楚。
他竟然深愛至此,連自己會因為將要娶我而被恥笑也不管不顧。
他明明最看重自己的名聲。
就連江語芙這一次沒有如上一世一般哭鬧要上吊,也被他理解為識大體的懂事。
賺了他不少心疼。
我知道他這些天在忙些什麼。
他在以看重為名與府中管事打交道,想要弄清大婚當日的所有線路。
他和父親,兩個最愛江語芙的男人,竟然想到一塊兒去了。
都想換嫁。
我自嘲著搖搖頭一笑。
自阿娘去世後,我還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偏愛。
直到那天。
從一場專為奚落我而開的宴會抽身,我有些精疲力盡。
偏偏回府時江語芙說身子不適,以我身上的香粉味會讓她更難受為由讓我讓她先乘馬車回府。
“姐姐對不起,都是我的身子不中用......”
她捂著心口淚眼朦朧地看著我,眼底隻有因為謝景明在一旁的篤定與自得。
謝景明看著她難受的模樣,隻恨身份有別,自己不能親自上車護送。
“這些小事,你讓一讓她又何妨呢。”
“畢竟你毀了她一生,她卻從未怪過你。”
周圍的世家貴女圍在一塊竊竊私語。
都在同情江語芙。
罵我跋扈恣睢,罵我咄咄逼人。
其實江語芙作為庶女,連參加這個宴會的資格都沒有。
顛來倒去,最終全成了我的錯。
不欲繼續爭辯,也不想和這二人繼續同路,我繞了一條路,步行回府。
這條路平日冷清,到了傍晚更是有些蕭瑟。
我開始後悔為何今日出門不帶丫鬟。
身後響起一陣淫笑,我的頭皮逐漸發麻。
隻是汙言穢語還沒來得及傳入我的耳中,很快就變成了哀嚎。
我轉頭,看見那個一隻手緊緊抱著花球,踹人踹得不遺餘力的男子。
他皮膚呈小麥色,眉眼深邃高挺,瞧著其實並不像大盛人。
將那些登徒子全部踹暈過去後,他小心翼翼地朝我走來。
他將花球遞給我,眸中滿是清澈。
“這個,還給您,是不是,誰都不用嫁......”
他輕輕地指了指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其實有許多疑問想問他。
卻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原來芙兒嫁過去被那樣欺負,是不是就是因為你指使這下賤的馬奴!”
4
我上一次見到謝景明這樣生氣,是江語芙自殺的消息傳回府。
他砸了手中的湯盞,問我是不是滿意了。
如今他掐著我的脖子,另一隻手還拿著匕首。
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她!”
“你就沒有心嗎?作為一個女子,你怎麼能惡毒至此......”
匕首鋒利無比,劃破了我脖子側麵的皮膚,一陣刺痛。
鮮血砸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猛地冷靜下來。
像是妥協,又像是沒辦法。
“宛兒,我一定會娶你,也一定會好好對你,你就不能......”
他唯一一次這樣溫柔地對我說話。
多麼諷刺。
在他心中,我是一個多麼惡毒的女人呢?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後來的時日,他很少出現在府中。
不再借著看我為名來看江語芙。
隻求我能“消停”一會。
隻是這日我倚在小榻上小憩,朦朧中感覺有涼意在頸側。
睜開眼,是不太自在的謝景明。
他竟然在給我的傷口上藥。
“還疼嗎?”
“對不起,宛兒,我不知你是想要彌補,才去找他拿回花球。”
我皺眉,不太明白。
“什麼?”
他不與我對視:“那馬奴被打得遍體鱗傷也要闖進謝府同我解釋,我才知道的......”
“宛兒,雖然拋出去的花球根本收不回來,但你有這份心,我很感動。”
我腦子裏隻有他說的馬奴被打得遍體鱗傷替我解釋。
傻子。
怎麼那麼傻。
明明是與他無關的事情。
謝景明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宛兒,我保證會娶你,會對你好。”
“隻求你對芙兒好一些。”
“芙兒很乖,很懂事,不會煩你招惹你。”
我不懂他的意思。
轉過身去,不願與他再多言。
事到如今,早已心灰意冷。
“對她好,你自己就能做到。”
就在不久的大婚之日。
你就能如願以償了。
他在我身後沉默許久,最終隻說了一句:“等我。”
就這樣,一直到了大婚之日。
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
江語芙要嫁給心上人,在上轎子之前特地挑釁我一番。
“姐姐,以後過得不好,來謝府給我磕幾個頭,我和阿景哥哥會很樂意賞你些銀錢的。”
嫁馬奴這條線路,一路上全是惋惜與對我的詆毀。
人人都歎江語芙命途多舛,好不容易離了跋扈的嫡姐,偏生又嫁了這樣的人。
直到行至一處僻靜處,我在轎中忽然被顛簸一下。
一隻手撩開簾子朝我伸了過來。
“芙兒,來,跟我走。”
我沒有回應他,他自顧自說道:“此番隻能委屈你做妾,你姐姐畢竟是嫡女......”
“芙兒,你和她之間是不是有些誤會?我總覺得,她似乎沒有你同我哭訴的那般壞。”
“我不願你嫁,可她若是嫁給那馬奴,一輩子又怎麼過......”
“芙兒?”
見我遲遲未有回應,他徑直掀開簾子,整個人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