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我入職新公司的第一天。
我在心裏默默練習著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安靜,很高興加入......”
但整個公司沒有人跟我說話。
前台接待我隻用手勢指引方向,遞來的入職資料全是打印的。
我被領導帶到工位,所有流程線上完成。
我嘗試打招呼、問問題,隻得到點頭、搖頭或簡短的打字回複。
我越來越糊塗。
是我哪裏做的不對嗎?
1
太不正常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進了某個需要絕對安靜的圖書館,但看這裝修和工位擺設,分明就是一家普通的公司。
我的工位上的電腦是開著的,內部通訊軟件自動登錄著,就聽到電腦傳來一聲極輕微的提示音
是部門主管王經理發來的消息:【安靜你好,歡迎加入技術部,這位子是給你的。這位是李工,那位是趙工,那邊是劉工,他一一@了同事的賬號,大家歡迎新同事。】
幾乎是同時,我的電腦屏幕上彈出一連串的係統提示:
【李工發送了一個握手表情】
【趙工發送了一個微笑表情】
【劉工發送了一個鼓掌表情】
整齊劃一,像是設定好的自動回複。
我抬起頭,想對著剛才被@到的幾位同事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說聲“以後請多關照”,卻發現他們根本沒有再看我,全都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屏幕。
王經理的消息又來了:【你的入職資料和第一項任務已發到你郵箱,請查收。有問題隨時在軟件上問我。】
我憋足了勁,試著在軟件上回複王經理:“謝謝王經理!大家好像都很安靜啊,有點不習慣哈哈。”
消息已讀,但沒有回複。
等了五分鐘,依舊沒有回複。
我坐在一群大活人中間,卻仿佛置身於一個隔絕的空間,我能看到他們,卻無法觸及。
是惡作劇嗎?針對新人的下馬威?
還是我的問題?我幻聽了?或者我進入了一個什麼奇怪的平行世界?
我的職場生活,就在這片死寂中,開始了。
最初的半小時,我幾乎是僵著的,隻能機械地打開郵箱,查看任務說明,是一份枯燥的數據錄入工作,無需任何溝通也能完成,但我根本靜不下心。
鄰座是一位看起來比我年長幾歲的男同事,工牌上寫著李工。我深吸一口氣,決定從最簡單的開始。我拿起一支筆,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用氣聲,幾乎是唇語問道:“你好,請問飲水機在哪裏?”
他整個人縮了一下,極其驚恐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飛快地低下頭,手指顫抖著指向辦公區遠處的一個角落,隨即就像躲避瘟疫一樣把椅子往相反方向挪了挪,死死盯住屏幕。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尷尬混合著委屈。至於嗎?我隻是問個路!
2
我不死心,借口一份文件打印格式問題,我走到斜對麵一位看起來麵善的女同事趙工旁邊。我把文件遞過去,盡量讓笑容顯得無害且困惑,聲音壓得極低:“不好意思,能幫我看一下這個嗎?好像有點不對。”
她整個人僵住了,脖子緩慢地轉過來,她不敢看我的眼睛,隻死死盯著那份文件,然後猛地搖頭,同時用手指瘋狂地戳著自己的電腦屏幕,示意我通過內部軟件溝通。
我站在原地,手裏那份輕飄飄的文件此刻重若千鈞。
她見我還不走,肩膀縮起,幾乎要哭出來,周圍幾個同事雖然沒抬頭,但敲鍵盤的聲音似乎都停頓了一瞬,那種無形的壓力讓我窒息。
我敗下陣來,灰溜溜地回到工位。
我必須弄清楚怎麼回事,我點開內部通訊軟件,找到王經理。
我打字:【王經理,請問公司是有規定不能口頭交流嗎?大家都隻打字,我感覺有點不適應。】
消息顯示【已讀】,沒有回複。
五分鐘後,我再次發送:【或者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對?希望大家能告訴我。】
【已讀】,依舊沉默。
我不甘心,嘗試在公司內網搜索溝通、說話、規定等關鍵詞。結果要麼是找不到相關結果,要麼就是點進去隻有一些冠冕堂皇的、關於高效溝通、職場禮儀的官方文章,毫無幫助。
所有的內部論壇、群聊入口要麼點不開,要麼裏麵空空如也,最新消息停留在幾年前。
這種全方位的、徹頭徹尾的信息封鎖,讓我感到一種深沉的無力,他們不是沒看到,他們是集體選擇了無視。
一上午的死寂幾乎讓我窒息,鍵盤敲擊聲不再是背景音,而像是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經上。
我被一種強烈的、渴望聽到人類正常聲音的衝動驅使著,幾乎是盯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一分一秒地熬。
離午休還有十五分鐘時,我已經完全無法集中精神。一個念頭瘋狂滋生:同事不能說話,食堂阿姨總該是正常的吧?不然我怎麼點菜?
12點一到我幾乎是彈射起步,第一個衝出了辦公區,直奔食堂。我能感覺到身後那些沉默的目光似乎詫異於我的速度,但我顧不上了。
食堂窗明幾淨,餐食已經擺放好,冒著熱氣,幾位穿著白色工作服的阿姨正在後麵忙碌。看到有人來,一位離窗口最近的、麵相和善的阿姨下意識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職業性的笑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笑容!是正常的、會動的笑容!
我幾乎是撲到窗口,搶在第一個,用我能發出的最清晰、最友好、甚至帶點迫不及待的聲音說:“阿姨您好!今天有什麼好吃的呀?”問題幼稚得像個小學生,但我隻想聽到回應,任何回應。
3
我的熱情讓她愣了一下,但隨即很自然地張開嘴,似乎就要用那帶著鄉音的響亮嗓門回答我:“今......”
站在她旁邊一個看起來更年長、表情嚴厲不少的阿姨,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猛地湊到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急促地說了句什麼。
那個想回答我的阿姨,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轉變成了極大的警惕和一絲慌亂。
她張開的嘴立刻緊緊閉上,嘴唇抿成一條線,低下頭去,手裏的飯勺無意識地攪動著菜盆,仿佛剛才那半個音節的發出是個致命的錯誤。
那個年長的阿姨則抬起眼,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她指了指窗口上貼的二維碼,示意我用手機掃碼看電子菜單,然後又指了指餐盤,示意我快點選菜,別擋道。
我僵在原地,剛剛燃起的、以為能找到一片正常地方的微小希望,被這盆冷水澆得透心涼。
她們也被警告過?不準跟我說話?
這到底是為什麼啊?跟我說個原因,我改還不行嗎?難不成因為我名字叫安靜?
我默默地掃碼、指了兩個菜,阿姨沉默地、快速地給我打菜,全程不敢再看我一眼。我端著餐盤,感覺不到絲毫饑餓,隻感到一種深深冰冷和荒謬。
精神壓力越來越大,我需要聽到正常的聲音,需要確認不是我的世界出了問題,我三兩口吃完飯便到樓梯隔間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第一時間去看信號格,隻有微弱的一格,我嘗試撥打最好朋友的電話。
“嘟嘟”
電話通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喂?靜靜?咋啦,第一天上班摸魚給我打電話?”朋友熟悉的大嗓門傳來,帶著調侃。
那一刻,我幾乎要哭出來。是正常的世界,是正常的聲音!
“喂?能聽見嗎?我這邊信號好像不太好......”朋友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夾雜著刺耳的、像是電流幹擾的滋啦聲。
“我跟你說,我們公司太奇怪了,所有人都不......”我急著想傾訴。
但就在這時,電話那頭的聲音徹底被一陣尖銳的雜音覆蓋,持續了大約三秒,然後通話戛然而止,徹底斷了線。
我愣在隔間裏,手機顯示信號中斷,我再嘗試撥打,卻連一格信號都沒有了。重撥數次,都是忙音。
是巧合嗎?還是這棟樓裏,有信號屏蔽?他們連我與外界的聯係都要切斷?
電話沒打通,文字或許能發出去?
我飛快地打字,手指因為激動和緊張都有些發抖:
【小雨!我快瘋了!我們公司詭異得要命!,整整一天多了,沒有一個人跟我說話!所有人!包括老板、同事,甚至食堂阿姨!全都像啞巴一樣,隻用紙條和打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消息發送圈圈轉了很久,幾乎讓我以為又要失敗時,竟然顯示發送成功了。
我死死盯著屏幕,心臟怦怦直跳,期待著她的反應,希望她能給我一些合理的猜測?
幾分鐘後,手機微弱地振動了一下,我迫不及待地點開。
【啊?不會吧?這麼誇張?[笑哭表情]】
【你是不是想多了呀?第一天入職大家可能都比較忙?或者公司文化就是比較安靜專注?】
4
我的心涼了半截,她不信。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彈出來,帶著關切:
【寶貝,你是不是太緊張了?是不是你穿著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讓別人不好意思跟你搭話了?比如領口太低?或者裙子太短?我記得你新買那條裙子是有點顯身材哦~】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非常標準、甚至略顯保守的職業套裝,一股無名火混著委屈猛地竄上來。
還沒等我回複,她的第三條信息又來了:
【還是你不小心得罪什麼人了?比如麵試的時候懟了麵試官?或者不小心搶了誰想占的車位?職場水深哦,說不定是有人給你下馬威呢!】
我看著屏幕上那幾條充滿正常世界邏輯的猜測,隻覺得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將我淹沒。
她在那頭還在自顧自地分析:【哎呀,別瞎想啦,主動點嘛,買點零食分給大家,笑容甜一點,沒事的!】
我艱難地打字回複,消息最終顯示了一個紅色的感歎號,信號又斷了。
也許真的是我出了問題?我的穿著真的在無意中冒犯了誰?
也許我真的在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人?
我推開隔間去茶水間,正好碰到張工一個人在泡一杯濃得發黑的茶,看到我進來,他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想躲。
機會稍縱即逝,我迅速環顧,確認沒有監控直接對著這個角落,然後用極低的氣聲,飛快地說:“張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求您了,我快瘋了。”
他握著茶杯的手抖得厲害,熱水濺出來燙到手背,他都似乎沒感覺。
他眼睛驚恐地圓睜著,瘋狂地搖頭,猛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鉛筆和一張皺巴巴的便簽紙,顫抖著寫下兩個字:別問。
寫完,他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然後將紙團迅速攥在手心,塞進口袋,端著那杯幾乎沒泡開的茶,佝僂著背,幾乎是逃離了茶水間。
我的內部通訊軟件突然彈出一個新消息,來源是一個亂碼似的匿名賬號。
消息隻有一行字:【沉默是金,方能長久,勿聽,勿問,勿言。】
心跳驟停。
我偏要聽,偏要問,偏要找出那不能言說的秘密!
既然你們不跟我說話,那我就讓你們不得不跟我說話。
我先用力地咳嗽了幾聲,扶著桌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我走到過道中間。
我估計著角度,確保自己能安全倒地並且能被多數人看到。
眼睛一閉,我直接暈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