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畢業快樂，別忘了給弟弟買車買房]

爸媽和弟弟拉著這樣的橫幅來迎接剛高考完的我。

回家後，媽媽把拍到的照片給我看。

弟弟和父母臉上都掛滿笑容，唯獨我麵無表情，似一個麻木的傀儡。

他們三個，像趴在我身上吸血的鬼。

01

考完最後一門，剛出學校大門，爸媽和弟弟就圍了上來。

林光宗瞪著小眼睛，罕見地對我有了好臉色。

“林芳草，怎麼樣啊，能不能上清北？”

“考不上清北的就別去上學了，跟大姐一樣，進廠打工，早早嫁人，早早賣錢！”

我沒理他，他一腳踢在我腿上。

“誰允許你不理人了！”

我正要發怒，媽媽立馬擋在我身前，一臉討好地遞給我一束花。

“芳草，拿著，這花值200塊呢！別跟你弟置氣了。”

接過花，粉色繡球和黃色月季的花瓣就落了不少。

我正要說話，林光宗卻搶先一步：

“什麼？這個值200塊？”

他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我，那樣子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林光宗掐著尖尖的嗓子：

“200塊？媽，這麼貴的花你就這麼給賠錢貨了！”

林光宗邊說著，邊要來搶我手上的花。

周圍的人聽到動靜，紛紛看過來。

媽媽趕緊攔住林光宗，順帶捂住了他的嘴。

我看著懷裏的這捧花，不知道有什麼可搶的。

花瓣稀稀拉拉的，像是快要凋謝了一樣。

更離譜的是，包花的紙，是去年的掛曆。

有字的那麵在花的裏麵藏著，外麵是一片雪白，不光如此，還臟兮兮皺皺巴巴的。

哪家花店會用這個包花，除非是不想幹了，奔著倒閉去的。

媽媽對光宗搖了搖頭：

“我的好大兒，這花不值錢，值錢的是罰款，這是我剛剛來的路上去公園摘的。”

“本來想白拿的，那保安說摘花要罰款200，我跟那個認死理的保安拉扯了好久。”

“那個保安的勁真大，花瓣被他拽掉不少！”

媽媽邊說著，邊翻了個白眼，嘟囔著狠狠地罵了幾句。

“不過就是個看花的狗而已，等哪天我把那些花全給他偷光！”

“光宗呀，這花最終還是你的，就先讓姐姐幫你拿著，到家自然就給你了。”

林光宗聽後，瞥了我一眼，臉色緩和了不少。

“行吧，那就先讓她幫我拿著。”

爸媽圍著弟弟哄著捧著，把我晾在了一邊。

嗬嗬，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高考呢！

02

越來越多的考生走出考場。

不遠處，我看到宋佳佳正在奔向她舉著橫幅的爸媽。

她爸媽做了個3米長的橫幅，足以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見證她的幸福。

橫幅上的字讓我的眼睛有些酸澀。

[宋佳佳，不管考得怎麼樣，全家都很愛你！]

可我從未擁有過這樣無條件的愛。

宋佳佳從爸爸接過分量不輕的鮮花後，媽媽又給她戴上鑲滿鑽的皇冠。

“我的小公主，讓路人給我們拍個照！”

拍照時，宋佳佳笑得甜甜的，還大聲跟爸媽商量著要去三亞玩。

宋佳佳自然地跟爸媽撒著嬌，這讓我有些恍惚。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要幹很多活，才能吃飽飯。

失落地轉身，爸爸卻拉住了我。

“走什麼？人家拉個橫幅，你盯半天了，是不是羨慕？”

我搖頭的空擋，爸爸從包裏掏出了一個橫幅。

“這可是我專門找人給做的!”

[畢業快樂，別忘了給弟弟買車買房！]

爸爸看著橫幅，滿意地笑著。

我冷眼看著這句過分熟悉的話。

在我18年的生命裏，“給弟弟買車買房”這句話的出現頻率不下千遍。

第一次出現，是弟弟剛出生的時候，媽媽拖著虛弱的身子哄弟弟睡覺。

我心疼媽媽，主動去照顧弟弟，媽媽笑著對我說：

“芳草最乖了，你這麼喜歡弟弟，肯定會給弟弟買車買房的，對吧？”

我不喜歡弟弟，他吸光了媽媽的精氣，讓媽媽變得疲憊不堪，一下子好像老了10幾歲。

可媽媽眼神殷切，我不想讓她失望。

我咽下委屈，沉默著點了頭。

隨著我長大，這句話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她們跟我一邊又一遍確認，讓我發一遍又一遍的誓。

千次萬次，甚至出現在我的噩夢裏。

“在想什麼呢？芳草？你弟弟和爸爸已經把橫幅拉起來了，我們也找人拍個照！”

我從回憶中抽離。

站在鏡頭前，隔著人群，我看到宋佳佳遠遠望著我，眼神震驚。

這個唯一的朋友是我撒謊才交到的。

而現在，謊言被戳破了。

這個唯一的朋友估計也就失去了。

03

回家後，花被弟弟搶走了。

搶的過程中，他緊緊盯著我的臉。

他最喜歡激怒我，欣賞我的憤怒，最後再指責我的憤怒。

可讓他失望了，我對此毫無反應。

林光宗冷哼著把花瓣撕得粉碎後，用手指著我：

“喂，趕緊把地上的垃圾打掃完，再去做飯。”

“這下你考完試了，可以全心全意地伺候我啦！”

我望了一眼在沙發上躺屍的爸媽，沉默著進了廚房。

爸媽絲毫沒有覺得這個橫幅有什麼不妥，還把視頻發到網上。

我像以前一樣，熟練地做好晚飯。

爸媽和弟弟在客廳裏打著撲克，一切的快樂都和我無關。

草草吃飯後，所有人都睡覺了，我偷偷拿過手機。

我想對宋佳佳道歉，我騙了她好久。

因為虛榮，我騙她說自己是獨生女。

騙她說自己擁有很多很多愛。

我也下意識覺得，隻有被愛的人，才配獲得友情。

道歉消息剛發完，宋佳佳馬上就回複了。

“芳草，你上熱搜了！你看，評論區都是替你出頭的人！”

“你不用跟我解釋什麼，我永遠站在你那邊。”

朋友的話讓我慌亂的情緒安定不少。

我看到那張照片配上了“我的女兒真懂事”的文案，點讚已經超過百萬了。

評論區裏，很多好心的人給我出主意，讓我遠離家庭。

我認真看完了所有評論。

一個逃離的計劃在腦海中就此形成。

04

幾天後的早晨，我被一陣議論聲吵醒。

睜開眼，客廳裏站了一堆人。

而且是一堆男人。

我立馬拉起掉下沙發的毛巾被，蓋在我僅僅穿著睡衣的身上。

幾個男人正拿著手機對準我。

我有些急眼了，連忙喊道：

“你們怎麼進來的！快出去！”

換來的卻是媽媽的一記白眼。

“怎麼說話呢，這麼沒禮貌。”

“現在你麵前站著的3個男人，其中有一個就是你的對象！”

“他們都是從大老遠地方趕來的，還不快起來打招呼！”

我愣愣地看著麵前的三個男人。

他們一個比一個長得有特點。

左邊的那個好像有麵部痙攣，隔幾秒臉上就會抽搐一下。

中間的這個看身高可能隻有1米5，眼距寬眼球突出。

右邊的就很明顯了，坐著輪椅，看上去癱瘓很久了。

我瞬間清醒。

媽媽把我拽到這三個男人的麵前，媒婆很有眼力見地拉過我的手。

“這就是咱閨女吧，長得真標誌，快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媽媽激動地搓著雙手，好像我馬上就要出嫁了一樣。

我覺得實在是太荒謬了，連忙後退幾步。

“我不要嫁人，媽你不是讓我考清北嗎？分數雖然還沒出來，但我心裏有數，肯定沒問題！”

媽媽聽了，左手掐腰，右手指著我的鼻子，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

“考得好不如嫁得好！你要是去北京了，萬一接觸些不三不四的人，性子野了，不回家了怎麼辦？那我不是白養你了嗎！”

“得先找個男人把你拴住才行！”

“誰讓你是女呢？你要是男的，我就不用遭受這麼多年的白眼，你弟弟生下來，我的日子才好過起來，還不都是你害的！”

媽媽對著我數落著。

路過客廳的爸爸拿著手機，一臉憤怒地在我麵前站定。

我正張嘴想要說什麼，臉上卻炸起一個耳光。

爸爸的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臉上。

耳朵傳來尖銳的疼痛。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趕緊找個人嫁了！”

“你可真是個喪門星，老子發個你的照片，結果被網爆了好幾天！”

“你媽說得對，萬一你這個沒良心的翅膀硬了怎麼辦！”

一旁的媒婆見狀，急忙打了個圓場。

“姑娘哎，現在學曆不是那麼重要，沒有學曆也能吃上飯！女孩子終歸是要嫁人的。”

“而且，我能坑你嗎？我王媒婆說媒一向講良心，給你介紹的，條件那是個頂個的好。”

“左邊這個帥哥這個父母開工廠，中間這個帥哥人家是拆遷戶，右邊的帥哥更是父母雙亡，留下巨額財產。”

“你看看，哪個不是億表人財！”

05

我很難堪。

此時的我穿著睡衣，頭發淩亂，臉上掛著新鮮的巴掌印。

對麵的三個男人，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我，像是在看一件商品。

爸爸將我拽到這三個男人麵前，高聲命令我：

“你好好跟他們聊，我讓你讀書讀到現在，已經仁至義盡了，你看看你大姐，高中都沒上，就出去打工，人家早就往家裏拿多少錢了！”

“你比大姐多上了3年學，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呸，婊子就是愛得寸進尺，給你點好臉你都不知道姓什麼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僵硬。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看著我。

淚水在我眼眶打轉。

我想到了我的大姐。

那時候的大姐眼裏的淚也在眼眶裏，一直沒有落下。

當年姐夫上門，帶了很多禮品。

除此以外，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很多很多現金。

姐夫底氣十足地把錢堆在茶幾上，堆成了小山。

我躲在不遠處偷看。

“嶽父，這是10萬現金，人我今天就帶走了。”

爸爸笑得一臉諂媚，眼睛眯縫地都快看不見了。

“還叫什麼嶽父啊，生疏了不是！該叫爸了。”

“聽說你前兩個老婆都沒給你懷上兒子？”

“你就放心吧，我女兒屁股大，好生養的很，肯定能給你生兒子！”

姐夫和父親隻用幾句話，就給姐姐確定了後半生的日子。

去偏遠的鄉村蹉跎歲月，生著仿佛有皇位要繼承的兒子。

這給我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我姐姐當時剛滿18歲，出落得特別好看。

可姐夫比姐姐整整大了32歲。

姐夫那年50歲，和我爸一樣大，離過兩次婚。

收了錢後，幾個男人趁著夜色帶走被下安眠藥的姐姐。

再見到姐姐，是很多年以後。

姐姐終於生下兒子，請我們去參加她兒子的滿月酒。

我內心懷著忐忑，跟爸媽坐上去姐姐家的車。

火車轉大巴轉摩的，我們輾轉著來到大山深處。

越偏遠，我的心情就越低落。

我站在破舊的土房子前，遲遲沒有進門。

不隔音的家，他們交談的聲音，清晰傳進我耳朵裏。

“我就說吧，我女兒一定能生出兒子來！”

“是呀，不過生了4個女兒，才生出了一個兒子，也算是苦盡甘來。”

我進門後，見到的是眼神空洞麻木的姐姐。

她也才23歲，可被蹉跎地像是40多歲。

眼裏沒有任何的光彩，聲帶變粗，聲音嘶啞。

她懷裏抱著兒子，四個女兒沒有上學，拘謹地看著我們這些陌生人。

姐姐隻有看到我的時候，眼裏才恢複了一絲光彩。

她被看得嚴嚴實實的，不準說一句多餘的話。

但她還是在我走之前，冒著挨打的風險，拉著我的手，堅定認真地對我說：

“我的人生已經毀了，但你還小，你要學會反抗，不要重複我的老路......”

是呀，不要重複她的老路。

當時的在想，我一定要出人頭地後，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我把眼淚收了回去，一個逃跑計劃在腦海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