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大巴車緩緩停在青藤大學門口時,我猛地驚醒。
上一世,就是在這裏,我被一係列“校園貸”、“培訓貸”、“創業貸”逼得走投無路,最後從圖書館樓頂一躍而下。
而這一切的開端,就是入學時那筆六百塊的“軍訓服裝費”。
我走進報道大廳,麵無波瀾。一切如昨。
那個油膩的輔導員正口若懸河,推銷著“企業微信”服務,聲稱不買就收不到課程通知。
看著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新生,我恨意滔天。
“同學,到你了,軍訓費六百,企業微信一千二,校園網套餐六百九,一共兩千四百九。”
輔導員不耐煩地催促我。
我沒動,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臉上愈發冰冷。
我將袖裏的針孔攝像頭對準他和他身後的價目表。
這是我重生後,用身上僅有的幾百塊錢,在來學校路上買到的唯一武器。
上一世,我在被催收逼到絕境時,也曾買過一個一模一樣的,本想錄下那些人渣的罪證後跟他們同歸於盡,卻沒來得及用上,就先一步從高樓墜落。
這一世,它終於派上了用場。
這張表,上一世我到死都不知道是誰製定的。
我看著他,冷笑一聲。
我拿出手機,按下免提,撥通了那個上一世我到死後悔沒有打的電話。
“您好,這裏是教育廳違規收費舉報中心,全程錄音,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一個嚴肅的女聲響徹大廳。
我看著他煞白的臉,將手機遞到他嘴邊,字字如冰:
“輪到你了,跟領導解釋一下,這筆錢不交,是不是就拿不到宿舍鑰匙了?”
輔導員額角冒汗,眼神驚恐,伸手來搶我的手機。
“你幹什麼!你這個學生怎麼回事!”
他聲音發抖,語無倫次。
我後退一步,躲開。
大廳鴉雀無聲,萬眾矚目。
那些新生先是一愣,隨即眼中放光。
“哢嚓”、“哢嚓”聲此起彼伏。
他們紛紛拿出手機,對準輔導員和價目表。
“同學,你別衝動,有什麼事我們好商量。”
輔導員聲音軟了下來,語氣哀求。
手機裏,女聲再次響起,冷靜堅定。
“這位同學請放心,我們已經對您剛才反映的情況進行了記錄,您的手機號和現場環境音也已作為初步證據保存。”
“請問您所在的具體學校是?”
我盯著輔導員,報出校名:
“青藤大學,新生報道大廳。”
“好的,我們立刻派調查人員前往核實,請您注意人身安全,保持電話暢通。”
電話掛斷。
輔導員如遭雷擊,癱在桌上。
幾個保安衝了過來,圍住我。
“這位同學,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不要在這裏擾亂公共秩序!”
為首的保安厲聲喝道,伸手抓我。
我沒動,冷眼看他。
“擾亂秩序?我隻是打了個舉報電話,怎麼就擾亂秩序了?”
“還是說,你們青藤大學,不允許學生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周圍新生們的手機鏡頭更近了。
“憑什麼不讓人舉報啊?”
“就是,這收費本來就不合理!”
保安的手僵在半空,進退兩難。
場麵就這麼僵持著。
2
大約十分鐘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來。
他臉色一沉,又立刻堆起笑容。
“同學們好,我是學生處的王主任。”
他朝周圍揮了揮手,目光落在我身上。
“這位同學,我是王主任,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反映,我們學校一向很重視學生們的意見。”
他笑裏藏刀。
“我剛才已經跟教育廳反映過了。”
我平靜道。
王主任笑容一僵。
“同學,年輕人有正義感是好事,但有時候方式方法要講究。”
他走近一步,低聲道,“你看,學校也是個小社會,有些規則,在這裏學會了,總比將來走到真正的社會上,因為不懂規矩栽個大跟頭要好,你說是不是?把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對學校的聲譽也是一種損害。”
我看著他,嗤之以鼻。
上一世,他也是用這副嘴臉,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我影響了學校的聲譽,給了我一個記大過處分。
“學校的聲譽,是靠違規收費來維護的嗎?”
我反問。
王主任臉色一沉,湊到我耳邊低語。
“同學,我這是為你好。我勸你見好就收,不然,就算你能在這裏讀四年,畢業證那張紙,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赤裸裸的威脅。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我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王主任看到來電顯示,得意一笑。
“接吧,是校長打來的。”
我按下了接聽鍵。
“喂,是葉柒同學嗎?”
一個溫和的男聲傳來,是校長李建國。
“我是。”
“葉同學啊,你好,我是校長李建國。你今天在報道大廳的事情,王主任都跟我說了。”
他語氣親切,如和藹長輩。
“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和正義感,這是好事。學校有些工作做得不到位,存在一些問題,我們也很歡迎同學們指出來,幫助我們改進。”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但是呢,凡事都要有個度,對不對?我們青藤大學是百年名校,聲譽來不易。你這樣把事情鬧到教育廳,影響很不好。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我們學校?怎麼看我們青藤大學的學生?”
“學校的聲譽,比一個學生的委屈更重要,是嗎?”
我冷聲打斷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李建國的聲音冷了下來,溫和中帶著寒意。
“葉同學,我希望你能明白,有時候,過於鋒芒畢露,不一定是好事。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要因為一時衝動,給自己留下無法挽回的遺憾。”
“你在威脅我?”
“我隻是在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提醒你。”
李建國說,“給你半小時時間,去跟王主任道個歉,說今天的事情是一場誤會。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前世的絕望湧上心頭。
那時的我,就是被他這通電話嚇破了膽。
我害怕無法畢業,害怕被學校開除,隻能哭著去道歉,承認是自己的“誤解”。
可這一次,我不會了。
我剛收起手機,另一個電話就尖銳地響了起來。
是媽媽打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按下免提。
“葉柒!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在學校幹了什麼好事!”
我爸的咆哮聲從聽筒炸開,震耳欲聾。
“我剛接到你們校長的電話!說你在學校鬧事,舉報學校亂收費!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
我默不作聲。
緊接著是我媽尖利的聲音。
“葉柒啊,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你知不知道你爸為了讓你上這個學,托了多少關係,花了多少錢!”
“你爸跟李校長是多年的朋友,你怎麼能讓你爸在朋友麵前這麼沒麵子!”
“你趕緊!現在!立刻!去給你們校長和主任道歉!就說你年紀小不懂事,是一時糊塗!”
我攥緊拳頭。
失重感襲來,胃裏翻江倒海,我強忍幹嘔。
記憶裏的畫麵和眼前的現實重疊,那些被我刻意遺忘的冰冷和指責,再次將我淹沒。
“為什麼?”
我終於開口,聲音嘶啞。
“什麼為什麼?”
我爸吼道。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道歉?”
“你還問為什麼?”
我媽的聲音拔高,滿是不可思議。
“你知不知道那六百塊的軍訓服,就是你爸廠子裏生產的!你這麼一鬧,不是在砸自己家的飯碗嗎!”
3
我媽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插進我的心臟。
原來是這樣。
上一世我到死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我的親生父母,會為了區區幾百塊錢,對我那樣冷漠和苛責。
原來,我擋了他們的財路。
我突然明白了,我媽的驚慌失措,不是怕我得罪學校,而是怕她闊太太的生活被打碎。
她的命,早就和我爸的生意綁在了一起,而我,是那塊絆腳石。
我笑了,笑出眼淚。
“所以,你們讓我去道歉,不是因為我影響了學校的聲譽,也不是因為我讓你們丟了臉。”
“而是因為,我斷了你們的生意?”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爸壓著火氣開口。
“葉柒,你別胡攪蠻纏。這本來就是兩碼事!”
“生意歸生意,你作為學生,就應該守學校的規矩!讓你交錢你就交錢,哪來那麼多廢話!”
“爸,”
我輕輕地叫了一聲,“那軍訓服,出廠價多少錢?”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爸語氣警惕。
“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軍訓服,能賣到六百塊一套。”
“這是商業機密!你一個小孩子家懂什麼!”
他粗暴地打斷我。
“行了!”
我媽不耐煩地搶過電話,“葉柒,我跟你爸現在就過來學校!你給我老實待著,哪兒也別去!等你爸來了,看他怎麼收拾你!”
電話被掛斷。
我站在原地,如墜冰窟。
周圍人看著我,眼神同情。
王主任走來,幸災樂禍。
“葉同學,聽到了吧?你父母還是很明事理的。”
“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別再給我們大家添麻煩了。”
我沒有理他,轉身走出了報道大廳。
我要去拿回我的宿舍鑰匙。
交錢的地方排著長隊,我直接走到了最前麵。
發鑰匙的老師抬起頭,不耐煩地看我一眼。
“後麵排隊去!”
“我叫葉柒,我的鑰匙呢?”
我問。
“葉柒?”
老師翻了翻名單,冷笑一聲,“你的繳費單呢?沒交錢,還想要鑰匙?”
“教育廳的文件規定,任何學校不得將繳費與入學報到、宿舍分配掛鉤。”
我字字清晰。
老師一愣,隨即惱羞成怒。
“你少拿規定來壓我!我這裏就一個規矩,不交錢,就沒鑰匙!”
“那好。”
我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教育廳的電話,依舊是免提。
“您好,這裏是教育廳。”
“你!”
老師氣得臉成豬肝色,指著我,說不出話。
我把手機遞到他麵前。
“跟領導說吧,為什麼不給我鑰匙。”
就在這時,我的生活費到賬短信彈了出來。
爸爸發的,隻有五百塊。
我站在原地,兜裏隻剩下不到一百塊錢,連明天早上的飯錢在哪裏都不知道。
這五百塊,是救命錢。
緊接著,是他發來的微信消息。
“這個月生活費就這麼多,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給你加。”
“如果你執意要鬧,不僅是生活費,你所有的學費,我們都不會再管。”
我看著信息,心如刀絞,無法呼吸。
他們竟然真的為了錢,要停掉我所有的經濟來源。
熟悉的窒息感,一如前世。
就在我愣神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件事。
大二那年,學校翻新宿舍,所有的床和櫃子都換了新的。
他得意洋洋地跟親戚炫耀,說青藤大學所有的宿舍工程,都是他拿下的。
他還說,學校食堂的食材,也都是他公司的關係在供應。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猛地抬頭,衝出人群,跑向施工公告欄。
公告欄上,一張巨大的效果圖格外醒目。
青藤大學新圖書館承建項目公示。
承建單位那一欄,赫然寫著我爸公司的名字。
而那棟樓,就是我上一世,縱身一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