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推開書房的門，看見本該在寫作的老公對著一枚書簽印上深深一吻。

見我進來，他慌忙將其收到抽屜裏。

「寫累了，我在找靈感呢。」

他比我先開口。

我數過了，這是他今天第十九次躲起來親吻這枚書簽。

這枚書簽上沒有任何文字，隻畫了一塊提拉米蘇蛋糕。

微信語音來電聲音響起，他掛了電話，將手機反扣在桌子上「又是催稿的，不接。」

剛剛發語音來的人，微信頭像和書簽上畫的提拉米蘇，一模一樣。

我眼尖，反手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手上戴了一個新的戒指，上麵有一顆星星。

1.

第二天是蘇彥的新書發布會，以往我總是在自己的書店看他的發布會直播。

這次，我選擇去現場。

我站在發布會最後一排，一個無人注意的小角落。

蘇彥一如往常的儒雅帥氣，舞台的聚光燈下，他散發的魅力惹得粉絲們尖叫聲連連。

我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我總站在第一排，捧著鮮花，看著我的愛人從寂寂無名到後來家喻戶曉。

「最近創作總是遇到瓶頸，我特別要感謝一個人。」蘇彥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心裏一緊，按照以往的流程，他總會在提後提及我，感謝我對他的支持和付出。

我正準備往台前走。

「是她給了我無限的靈感，她就是我的插畫師——艾米。」蘇彥的聲音溫柔得發膩。

我的腳步瞬間被冰封在原地。

一個穿著黑色赫本裙，妝容精致的女人笑著走上台，給了蘇彥一個大大的擁抱。

「蘇老師可以談談為什麼插畫師可以給你靈感嗎？」台下眾人起哄。

「這種靈感有時候是思想的強烈碰撞，有時候是沉浸式的陪伴，很難用具體的言語表達。」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的眼睛彼此深情凝視，所有的觀眾此刻似乎是多餘的襯托。

「蘇老師太會說話了。能與您一起攜手創作，是我的榮幸。讀者還給我們取了個組合名——提拉米蘇！今天我特地送上自己親手做的提拉米，恭喜蘇老師新書發布！」

提拉米蘇。

艾米，蘇彥。

好甜的名字啊，她親手畫一張提拉米蘇的書簽送他，他小心收藏，一天親吻無數次。

此刻會場的起哄聲，尖叫聲似一把把利刃，讓前往舞台中央的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我知道，我不能退，若退了，就是一輩子。

我緊緊攥著拳頭往舞台走去。

「蘇老師！」聽見我的叫聲，他們相互喂食提拉米蘇的手停在了半空。

蘇彥的笑容滿麵瞬間被凝固住了，大概我是一個不速之客吧。

「請問蘇老師，你覺得理想中的婚姻生活，應當像提拉米蘇一樣濃烈甜蜜還是像檸檬茶一樣清新柔和？」

大學裏，蘇彥鼓起勇氣跟我表白「檸檸，你就像一杯檸檬茶，清爽卻回甘，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會膩。」

事實證明，男人的話有時候得反著聽。

台上的男人顯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新歡舊愛他都不想得罪。

旁邊的艾米一把搶過蘇彥手裏的話筒「以我對蘇老師的了解，他一定會選擇提拉米蘇，甜蜜的愛此生難求，檸檬茶喝多了嘴裏發澀，是嗎蘇老師？」

蘇彥看著我，沒有回答。

不回答，就已經是回答。

我沒有很好的耐心看他在台上扭捏，扭頭轉身往出口走。

我去的方向，是蘇彥的個人工作室。

2.

當時，是我給他選的工作室地址，就在我書店的對麵。

「蘇彥，你寫書，我賣書，我們是不是天生的一對啊！」

他當時摟著我「那我就多寫，寫累了跑到對麵書店看看你，我就有靈感了。」

我很久沒來他工作室了，平時一下班，在書店等他，直接回家。

到今天，我才想起來，我是該來看看了，我好像，不太認識蘇彥了。

我推開蘇彥辦公室的門，這是我今天第二次挪不動步子了。

蘇彥的辦公室，成了小型的畫展廳。

牆上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插畫，其中那幅提拉米蘇和那枚書簽是一模一樣的。

這滿牆的畫都是蘇彥的靈感來源吧？

可這之前，牆上貼的，都是我的一些隨筆作品！

我喜歡讀書，每天在書店裏閑著的時候，有寫一兩篇隨筆的習慣。

蘇彥誇我的字好看，希望我能把隨筆貼到他的辦公牆上，方便他隨時看看我的文字，偶爾找找靈感。

「小葉！牆上的隨筆貼紙呢？」我喊來他的助理。

「蘇老師說那些沒用了，讓我全都扔到倉庫裏去了。」

倉庫裏一個舊得發黴的紙盒子裏，堆疊著我為他一篇一篇寫的筆記。

「檸檸，這上麵一筆一筆都是你的心血，我會好好保存的！」

言猶在耳。

「扔這裏多久了？」淚水滴下，在皺巴巴的紙上暈染開來。

「半年多了吧......」

拍拍臉，我仰起頭，回到蘇彥辦公室。

我端了一杯咖啡，一邊喝著，一邊仔細「欣賞」這些畫。

腳底一滑，一個不留心，手上的咖啡全部潑到了那些畫上。

棕色的液體在幾幅畫上一滴一滴往下流動著，在每幅畫上都流成不同的形狀。

瞧，這好像比單純掛畫生動多了，靈動多了！

「我的畫！我的畫！」真巧，畫的主人回來了！

撞上了這無比精彩的一幕。

「季檸檸，你在這裏做什麼？」蘇彥眼睛猩紅的樣子好可怕，似乎想吃了我。

他滿眼心疼。

心疼他的畫。

也心疼畫畫的可人兒。

女人迅速把牆上所有的畫都放在地上，小心地用手擦拭著上麵的咖啡漬，但是咖啡漬已經一點一點滲進白色的畫紙，已經擦不掉了。

就像她——艾米，一點一點滲進我們的婚姻。

「你的畫？」我笑了。

「老公，你的牆上為什麼都是艾米老師的畫啊？」我衝蘇彥甜甜一笑。

「你求著我給你寫的隨筆呢？」

蘇彥剛想衝出口的責罵，全部吞回去了。

「我，我放在倉庫了......」

我把那一疊隨筆貼紙全部倒在他麵前。

「嘩啦——」紙片從空中飄飄揚揚，最後散落一地。

我突然想起一個詞「一地雞毛」，之前讀書的時候，很多人用它來形容婚姻。

「蘇彥，看來這些靈感你已經用不著了，怎麼樣，是找到了人生新的靈感來源？」

「不是你想的那樣檸檸，這些筆記我看過很多次了，想著沒用了得換掉了......」

3.

沒用了？他曾經說，這些文字會給他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他是要看一輩子的。

原來，他的一輩子，這麼短啊。

「季小姐。」她甚至沒有稱呼我蘇太太。

「這些舊筆記，就像人一樣，沒用了就該扔掉。抓著不放對大家都不好。」

怪不得說就怕賤人有文化，說話每一句都帶著刺。

「是嗎？沒用的東西，我自然會扔掉。艾米小姐的畫非要放在我家老公的工作室牆上，怎麼，上趕著倒貼？」

「倒不倒貼的，問問蘇先生就知道了啊！」她扯扯蘇彥的領帶。

眼神挑釁地看著我。

「季小姐，真羨慕你，每天可以清閑地坐在書店裏趕蒼蠅，而我和蘇彥從今天開始要日夜合作新作品趕稿子。」

她狠狠地加重了日夜這個詞。

「Lucy,幫我把所有辦公用品搬進來。」她的助理搬進來兩個大箱子。

還有，一張大沙發床......

當初我給蘇彥租這個工作室就是看中他夠大，沒想到，有一天，多餘的空間會被另一個女人占據。

「你們倆，要一起辦公？一個辦公室？在這裏？」

我單單指著這個沙發床問蘇彥，他應該聽得出來我哽咽的聲音。

可他沒有在意。

「檸檸，這是工作，我的工作室剛剛簽了艾米，我們要合作完成一本書，時間非常短，前幾天國內頂尖的出版公司禾木在跟我談簽約這本書的事宜，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看好你的新書，但我沒想到，這本書，原來非要插畫不可，也不知道，你們這麼辛苦，還要日夜在一起工作。」

我拍拍手，給他們鼓掌，我真真沒見過這麼敬業的作家。

隻怕他們忙到最後，是一場空。

我丟給他們倆一個意外深長的笑。

「但願你們能順利簽約禾木，否則，這日夜的辛勞，最後隻怕成了一場笑話！」

回到自己的書店，電話聲響起。

「季總，您讓我查的關於艾米的內部資料，全部都發到您手機上了，包括她的社交媒體網頁。」

我打開手機，艾米，新晉網紅插畫師。

半年前開了自己的私人插畫工作室，投資人——蘇彥！

看來的確是資深的合作夥伴啊，現在連利益都結合在一起了。

最後一張是艾米的私人社交賬號，上麵記錄的基本是兩人的日常。

他們所有的舉動像極了熱戀中的少男少女。

插畫師所有的配圖全部用的是自己的插畫。

一張日出的剪影畫，配文「第37次在你的懷裏醒來，第37次和你一起看日出。」

看日出？

原來蘇彥也能早起的，每天鬧鐘叫不醒的人，曾經一定要我公主親吻他才勉強睜開眼睛的人，有一天也可以早起和懷裏的女人看日出。

一張男人正在寫作的側臉圖，配文「我說我們相遇太遲，他流淚了，說一切都剛剛好，我的出現拯救了他精神世界的荒蕪。」

「檸檸，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富足的男人，因為你是我所有的精神支柱。」他曾經這麼跟我表白。

他的精神世界崩塌得倒是挺快。

最新的的插畫是兩人戴著情侶戒指手捧著一個提拉米蘇蛋糕。

情侶戒指畫得很逼真，就是上次我看見的那枚蘇彥手上的星星戒指。

蘇彥在下麵留言了四個字「星星相惜。」

而這幅圖的配文是「誰說鐘愛提拉米蘇是因為我們的名字湊成了這四個字。她永遠不知道，提拉米蘇的意思是：帶我走。倒計時99天。」

4.

我似乎聽到了身後「轟」的一聲倒塌的聲音。

可是心碎是無聲的。

是啊，提拉米蘇背後的意思是帶我走......我知道的......可我沒有想到......

「檸檸，嫁給我吧，讓我一輩子黏著你！」他向我求了三次婚。

現在，是準備帶她逃離了，逃離我這個舊人。

婚紗店電話打來「蘇太太，您和蘇先生的西裝、婚紗已經定製完成，您什麼時候來取？」

「幫我扔了吧，謝謝。」

晚上，蘇彥發來信息「今晚加班，不回家。」

簡單，利落，明了。

我打開工作室大廳的攝像頭。

當時我租下來後，裝修的時候安裝的。

我沒有在蘇彥辦公室裏麵安裝攝像頭，出於對他的尊重。

大廳的攝像頭能夠看到蘇彥辦公室大部分地方。

這一次，他們沒有給我任何意外。

艾米坐在蘇彥的腿上看著他工作，不一會兒按捺不住手指往他胸口開始畫圈。

男人胸口起伏抵擋不住，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將她反製在身下。

昏暗的辦公室的燈光，照著這對交纏在一起的人影，起起伏伏。

後來，那張新搬進去的沙發床，晃了很久。

我起身，將手上的戒指拋向窗外。

人為什麼要戴戒指呢？這玩意不就是一種束縛，一種禁錮嗎？

所有和蘇彥的合照，我剪了一半，把他的照片和他所有的衣物，全部打包好。

明天過後，就讓一切回歸平靜吧。

上個月就跟蘇彥約好了，明天在我的書店舉辦一場小型講座。

我不能讓準備好的書迷們失望。

書迷們帶來了蘇彥的新書，聽完講座準備讓他簽名。

蘇彥在書迷們的熱情支持下眉飛色舞地分享著創作過程中的一些細節。

我依然在他身後看著他。

隻是換了心境。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是那個提拉米蘇。

我太熟悉他的這個表情了，下意識的、試圖掩飾卻依舊泄露的關心很緊張。

蘇彥勉強把那段話講完，迅速瀏覽了一下信息，臉色變得更加慌亂，根本掩飾不住。

「抱歉大家，我有一點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離開一下。」

台下開始出現細小的議論聲。

「你應該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蘇彥，我希望你能夠分得清輕重。」我按住他在整理包的手。

「這麼多書迷在等著你呢，你為了艾米連工作都不顧了嗎？講座才進行到一半！後麵還有簽名活動！你讓這麼多人白跑一趟嗎？」

「艾米她頭有點暈，我得過去一趟，萬一暈倒了怎麼辦？她一個人在家，不會照顧自己！」他拔高聲音，非常不耐煩。

他的麥克風還沒拔，全場瞬間鴉雀無聲，所有讀者愕然地看著台上。

可他不在乎，他甚至沒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我。

他抓起外套和手機，幾乎是跑著衝出了書店門，開車疾馳而去。

我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安撫大家「抱歉大家，實在太抱歉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再請蘇老師給大家補簽......」

但我心裏很清楚，哪裏會有什麼下次，再也沒有了......

他剛剛那麼著急地奔向另一個女人的背影，像極了當年他急著來見我的樣子。

我話音未落，突然——

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嘎吱聲。

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懸掛在我頭頂上方的一個用來裝飾的木質書架，直直地朝著我砸了下來！

這道陰影迅速墜下，而我，根本來不及閃躲！

5.

「砰！」玻璃碎裂的聲音，木頭嘎吱斷裂的聲音，人群的尖叫聲。

我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我已經在醫院，助理田田焦急地看著我。

「季總，你可算是醒啦，嚇死我們了！」

萬幸，書迷們都沒事，隻有我一個人受傷。不然我不知道會有多麼內疚。

「季總，這事應該是衝著你來的，不是意外。」

我一驚「因為隻有我一個人被砸傷？所以你覺得是針對我？」

「不完全是。我們的人去書店調查過了，掉下來的裝飾架子，原本是由幾條極粗的麻繩固定在書架後麵的。可我們發現，麻繩上，有整齊的切口。」

「可以確定的是，這絕不是意外，肯定是人為製造的切口。」

我全身的血液倒流直衝大腦，所以，有人想要我死。

「我們查了那天的監控，進入書店的書迷，大多數坐在一樓聽講座，隻有少數幾個上了二樓，但是正對著二樓的攝像頭被破壞了，在您醒來前，剛剛修複完畢。」

田田把切繩索的人照片舉到我跟前。

這個人戴著鴨舌帽，還有口罩。

可我認出了她，我認出了那枚戒指！

和蘇彥同款的情侶星星戒指。

是艾米。

我讓田田把我車裏的行車記錄儀裏的錄音數據調出來。

時間停在蘇彥匆忙衝出去開車後。

不到兩分鐘，有人上車了。

「你不是生病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我聽出了男人的焦急和擔心。

「我要是不說我生病了，你怎麼舍得拋下一切來找我？我剛剛就在書店裏看你。」女人嬌滴滴地撒嬌。

她話鋒突然一轉。

「我這把刀，一個不小心，差點把書店頂上吊架子的繩子割斷了哈哈哈哈哈......」女人恐怖的笑聲響起。

一記猛烈的刹車聲。

「你說什麼？那檸檸，她沒事吧？」

明明知道她割繩子就是針對我，還要故作仁慈問一句多餘的。

「蘇彥，你不是一直想要帶我走嗎？她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你舍得把自己的所有書賺到的版權費分她？」

「蘇彥，你好不容易有今天的成績，馬上就要和國內最大的禾木出版社合作了，告訴我，在最高處，你最想和誰站在一起？她？一個破書店的店長？」

「你心裏怎麼想的我比誰都清楚，你打心裏看不上她，除了寫點不入流的小筆記，在書店擦擦書，什麼都不會。」

「蘇彥，我的人脈和資源，加上你的才華，一定可以很快在國內幫你站穩頭部作者的位置！」

蘇彥對於她所有的話，一句都沒有反駁。

這就是默認。

車裏一陣沉默。

「走吧，帶你去吃你最愛的英式下午茶。」男人假惺惺的的擔憂瞬間消失不見，脫口而出的輕快和愉悅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僅僅一分鐘，他已經思考清楚該怎麼取舍。

他決定，放棄我。

關掉錄音，我望著窗外出神。

我記得大學裏，一次音樂會發生踩踏事件。

我被人群推倒在地，邊上的架子狠狠砸向我。

蘇彥心急如焚，背著我走了很久很久找出租車去醫院。

腿沒什麼大礙，他卻在我病床前哭了整整三天，為了照顧我瘦了五斤。

「檸檸，我不能想象失去你的日子，如果非要有危險，我寧願全都轉移到我身上。」

就是這樣一個愛你如命的男人，有一天也會在權衡利弊後，放棄你。

我是個有恩必報的人，我願意用我所有的力量去幫助我愛的人，我一直默默的付出，他其實都知道，但他並不珍惜。

「田田，把我們出版社和蘇彥的新書合作洽談取消吧。」

「還有，去蘇彥的個人工作室，把東西全部清空搬出去，扔門口，讓他自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