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和我一起考慮一個問題,要寫一篇好論文,需要具備若幹項素質,你覺得哪一項素質最重要?我的看法,最重要的素質是你有強烈的願望要寫一篇好論文。我覺得對於寫一篇好論文來說,這素質比別的素質更重要,甚至可以說最重要。如果你沒有這樣的一種願望的話,再具備多少素質也是沒有用的。其實這個道理可以推論到很多事情上麵。比如說想發財,什麼素質最重要?就是他特別想發財。就這麼簡單。要升官,什麼樣的素質最能使他升官?就是有極其強烈的升官願望。除此之外,你翻來覆去看一個人,他真有發財的素質啊,精於算計,關鍵時刻有決斷的勇氣,善於合作,能夠製造一些陰謀詭計。你怎麼看他怎麼行,但他就是發不了財。為什麼發不了財?一項因素極大地製約著他,他沒這麼強烈的願望。
前三聯書店社長、前《讀書》雜誌總編沈昌文先生,當著我、當著別的朋友的麵感歎,也夫,你怎麼不做生意啊?我覺得你做生意能發大財啊!你有這麼多好點子,有的賣給電視台,有的賣給出版社什麼的,你能發財啊。他不知道我根本發不了財。我不能發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不怎麼想發財。我是一個不怎麼消費的人,我不知道我把錢都掙來幹什麼。所以這一個因素就注定了我距離發財最遠。當然其實錢賺多了,不是為了花的。錢賺這麼多,怎麼花啊?比爾·蓋茨,還有好多大亨,賺了很多錢,實際上是在做什麼呢?做一個遊戲,發財是成功的象征。而我不關心這個遊戲,就比如說喬丹的素質要是跳高,沒準能夠破世界紀錄,但是喬丹自己不在乎,他沒看上這個遊戲,跳過兩米四十多又怎麼樣?不如做球王,這麼多人看,是吧。大家的追求不一樣,取向不一樣。這東西是最關鍵的。跟大家辨析這些道理,是因為我覺得這個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要能做好一件事情,最大的願望就是強烈地想做好這件事。我這麼說好像是同語重複,沒有任何信息一樣,其實這裏麵絕對有信息。就是說動力是最重要的。上一講我說過,能支撐我們學習的有兩種動機。第一,你喜歡;第二,你覺得它有用。一個是愛好,一個是功利。我希望我能促進大家有更充沛的動力。動力越多越好,兩個三個,越多越有非常旺盛的推動力,越容易促進這個行動。你的愛好我是很難去決定的,或許我能啟發一下,但說到底我幫不了什麼大忙。另一方麵,如果你覺得從功利上看社會學很有用,也可以增加你的學習動力,能間接地幫你把論文寫好。
下麵就轉入第二講,怎麼讀書。
一、讀書興趣之開發
要講怎麼讀書,說來古怪,我先要講的是為什麼有的人不愛讀書。我估計,在外國的課堂上也有教授會講這門課——怎麼寫論文。有教授也會講到這個小題目——怎麼讀書。但是我想,國外的教授不會在這個講題下,先講為什麼很多人不愛讀書,厭學。換句話說,我認為厭學在一定程度上是中國特色。特別是一個名牌大學裏麵的學生都厭學,這是中國現象。這是中國初中、高中教育種下的惡果,因為我們的科舉太殘酷了,很多人學得厭煩了。這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接近於一種犯罪。所以,我要講這個事情,分析這個事情。
人和人有很大差別,這是人類的多樣性使然。不是人人都愛讀書的,當然如此。社會中有很多不同的角色。有的人適合做活動家,有的人適合做推銷員。當然,活動家、推銷員裏麵也有業餘愛好讀書的人。但就角色而言,做好活動家、做好推銷員不是一定非要讀多少書。而多數的活動家、多數的推銷員可能是不怎麼喜歡讀書的。無所謂,這對他們很好地完成其社會角色,沒有任何影響。我要討論的不愛讀書,是指一個著名學府裏的學生居然不愛讀書。經過千辛萬苦的科舉競爭獲得勝利了,進入高校以後,我們麵臨的事情就是讀書,但是他不愛讀書了。而且這不是個別的現象,有相當大的普遍性。這是個大問題。
就我個人教學生涯裏的感受,多數同學讀書的熱情不大。我是1950年生人,我屢屢看到,同學們讀書的熱情、幹勁還沒有我大,讀書還讀不過我,這是說不通的。你們的精力、智力,都好過我很多。我讀大學很晚,因為時代的原因,上山下鄉很多年。我1978年進大學,1979年進社科院研究生院。中國社科院前副院長是我的導師。我讀書的時候,他的學力當然要比我深厚多了,但他讀書根本不要想跟我們比。因為我們有本錢,年輕,精力好,有銳氣,有強烈的讀書欲望。他根本不可能讀過我們,他老了,精力什麼都不成,還有很多俗事打擾。我們很單純,不受什麼打擾,我們讀書是他的2倍、3倍、5倍。
那麼反過來,到了今天我也不再年輕了,我怎麼看不到周圍哪個同學讀起書來咄咄逼人呢?我教了這麼多同學,就遇到了一個同學。他考我的博士,我這個人是很開放的,哪好去哪念,他考我的博士,同期聯係美國、聯係香港,我給他寫推薦信。後來他被香港科技大學錄取了。我教一門課叫“生物學對社會科學的啟示”,我自己酷愛生物學,讀了一百多本生物學著作。上這門課的同學都覺得打開了一個新的窗口,見了一個新的天地,都很興奮。但是興奮歸興奮,最後在這個領域中讀書讀過我了,讓我感到後生可畏、咄咄逼人的,隻此一人。我們常常交換書目,他經常傳給我一些國外雜誌上的相關文章。我教的別的課程上也沒有看到哪個同學在該課程的範圍中,讀書超過我。我覺得我應該讀不過很多同學,但居然這樣的事沒有發生。這件事真的太怪誕了。也就是說,我們這裏酷愛讀書不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
我們是什麼樣的學校?怎麼能有這種現象?年紀輕輕的學生讀書讀不過一個老頭子,這太荒誕了。什麼原因呢?這原因肯定不在於同學們。你們曾經是一張白紙,是初等、中等教育把你們造就成今天的狀態。問題出在我們的初等教育、中等教育裏麵。教育應該達到怎樣的效果?應該開發出一個人的讀書興趣,而不是摧毀一個人的讀書興趣。如此說來,同學們無罪,是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它非但沒有開發出我們的學習興趣,反而是摧毀了我們的讀書興趣。厭學是怎麼產生的?不愛讀書是怎麼產生的?我們的中等教育,不尊重個性,不尊重個人的興趣。它一味地要我們去侍奉一個功利的目標,要我們全身心地侍奉一個目標:考名牌大學。在中學的時候是這樣。到了大學以後呢,過早地、過度地走向專業化,要我們去侍奉專業化這個目標,過於重視成功,過於重視結果,輕視了當事人的興趣。
興趣應該怎麼開發?當然了,你的興趣開發有時候也需要緣分,有一個老師、有一個朋友在某一個領域啟發了你。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呢,開發興趣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給同學們寬闊的選擇空間,最後會不期然地,很多人開發出了某種興趣。關鍵就是寬闊的選擇空間。空間是什麼意思?就像你走進北大的食堂,你的選擇空間挺大的,因為有這麼多菜擱著呢,不管南方人還是北方人,你總能找到適合你口味的。再比如作為一個年輕人,周圍有很多同齡的優秀的異性青年,你有很大的空間去找對象。有時候,不是人人都有這麼大空間的,都有豐富的選擇對象的。比如說,我有個朋友是寫足球評論的,叫金汕,因為出身不好,“文革”前一年高中畢業,他學習很好,但考不上大學,就做工人了。沒想到他下麵的幾屆中學畢業生都上山下鄉了。老金置身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時空裏,他下麵的六屆畢業生統統上山下鄉。這是極端的情形。通常,空間是這樣的,隻要你周圍放著許多類型的書,很多類型的知識,隻要有貨真價實的東西在這兒放著,就是你的選擇空間。
什麼是選擇?選擇就是可以自己決定。可不可以我自己決定我愛讀什麼書啊?隻要這麼多好的異性存在著,這麼多好書在這兒放著,同時你又有時間,有自由意誌可以去選擇,多數人可以找到對象的。這些書是迷人的,這些好書就像妙齡異性似的,很有魅力。你的求知欲很旺盛,怎麼能找不到閱讀對象呢?不可能的。
興趣應該這樣開發。當然在這個過程當中,外部壓力不可以太大。外部壓力要是太大了,你就受到幹擾了。結果是你沒有選擇空間。你被人控製,被人強迫,隻讀專一的、少數的那幾本書。我覺得我們大多數人此前就是這種狀況。還有另外一種力量,內部的驅動力。內部的驅動力大了,不要緊的。有時候事情的表麵好像一樣,這個學生真用功,一個可能是外部壓力造成的,一個可能是內因造成的。當然,內因造成的結果,可能是讀一些課外書,雜書,閑書。但是也不盡然,有時候內部驅動力造成的也是讀某個專一科目中的書。那麼我們看到的表象就可能完全一樣。但其實是不一樣的。這兩種行為是貌合神離的,形同實異的。我曾經跟中國的大數學家楊樂有過對話。楊樂堅決反對奧校、奧林匹克數學班。楊樂說搞數學是個馬拉鬆,不要在少年時代搞填鴨。我為了激發他闡明自己的觀點,提出挑戰性的問題,因為我知道他的履曆。楊樂在讀中學的時候就被報紙宣傳過。我就問他,您不讓現在的這些孩子努力學數學,您當時也沒閑著啊,您上高中時做了幾百道、上千道數學題。他愣了一下神,說,不一樣,沒人逼著我,我自願,我熱愛。一個被迫,一個熱愛。我們看過去,他們的行為好像是一樣的,其實大不一樣。這個被強迫的,短期成果可能還不錯,但他過後很可能會厭學。自願的那位,動力與日俱增。
去年北大社會學係碩士生口試。一個小夥子,在北大讀本科,是理科的,因為好幾門課考試不及格,都是數學類的,被開除了。跌了大跟鬥。他不服氣,自學考社會學研究生。我對數學的才能曆來非常重視,認為數學是基礎智力。他因為數學被開除,在智力的某些方麵是不是有欠缺呢?口試中我就問他,你數學不及格,是不是中學的時候數學就不太靈光?他隻說了一句,中學我是奧林匹克數學優勝。一個當年奧校的數學尖子,因為厭學,在數學上栽了跟頭,何等悲哀啊。慶幸的是這個孩子還能翻過身來。
我們接著分析,中學課堂上學的東西和大學專業內學的東西,能不能激發同學們的興趣?有這個可能性。楊樂就是首先被課堂上的數學激發了,課餘繼續投入。大學專業內的知識怎麼不能激發很多同學的興趣?有很多老師循循善誘,有這個可能性。但我想,如果僅靠中學課堂上的知識,僅靠大學專業內的知識,來激發同學們的興趣,成功的比例不會太大。要想大比例地激發同學們的興趣,我看除了課堂上,除了專業內,在中學期間還要靠課外讀物,大學裏還要靠專業外的讀物。為什麼?因為人是多樣的,課堂和專業是狹窄的、局限的。這樣有限的內容,有可能激發你所麵對的全部同學嗎?我懷疑。所以說,實際上我們要想真正地調動起一個同學的興趣,就應該給他寬闊的空間,更多的選擇對象,更多的選擇機會。
興趣的早期開發非常重要,讀書興趣的早期開發也是這樣。可以做一個類比,大家對各種不同的食物的適應、喜好,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早期的開發。早期如果沒開發出來,大了以後再接觸這種食物不見得愛吃,未必受用。舉一個例子,牛奶。我們中國人,特別像我這一代人,有相當大比例的人不能夠多喝牛奶,喝多了消化不良,會拉稀或脹肚。營養學家告訴我們,牛奶營養非常豐富,價格也不高。我們每人要是每天喝一斤牛奶,多好啊。可惜國人裏就一小撮人能行。而老外可以,老外們都沒什麼問題,並且喝涼牛奶,從冰箱裏拿出來就喝。什麼造成的差距?生理學家告訴我們,這不完全是天生的,還取決於幼兒期的開發。一個人如果在幼兒期喝牛奶,就適應了,成年後可以一直保持,喝很多牛奶。如果幼年的時候沒怎麼接觸牛奶,大了以後就不成了。腸胃裏麵有很多很多種酶,你幼年的時候如果喝牛奶,就會在胃裏麵產生一種酶,這種酶能幫助你去化解牛奶。到了成人,那個酶就保持在你身體裏。如果幼年沒有開發,牛奶再好,與你無緣。或者隻能稍微喝一點,多了不成。要做個美食家,小時候周圍要有一個廣譜的飲食環境,要能接觸多種食物,小時候好多食物沒有接觸,大了再接觸這些食物,會覺得味道古怪。別人說是美食,你覺得一點兒也不好吃。歲數大了再開發,開發不出來了。
廣博的讀書興趣要從小開發,大了就開發不出來了。其實現在跟同學們談這個問題,已經有一點亡羊補牢的味道了。興趣開發要在少年時代,你們都是青年了。那時候是開發的黃金時期,我們卻被科舉鞭子抽趕,沒有自由的時間去接觸課外讀物。是不是說你們處的少年時代非常不好,我的少年時代非常好呢?不是那回事!我的少年時代處於另一個極端。你們是外部壓力太大,逼著你在一個極狹窄的範圍裏重複勞動。我是處於什麼環境?我的遭遇是失學,不僅學校不辦了,書都燒了,周圍能看到的書很少。同學們在中學時代因為外部壓力太大,相對說,你們內部不需要再有太旺盛的動力。再有太旺盛的內部動力,內外夾攻,你豈不是累死了嗎?你們甚至經常要找機會歇一會兒,看看電視,偷偷懶。我們那時候學校不辦了,一部分青少年激發起了一種內部的驅動力,想找書看。其實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就跟大家一樣,人同此心,有時候也想偷懶。但是當學校不辦了的時候,我才發現念書真不錯啊,自己找書去。我們把“破四舊”藏在一個地方的書偷出來。逮著什麼看什麼。結果呢,在這樣一個稀奇古怪的時期,我讀了很多古怪的書。有的書好是好,但如果在正常年代,人們走常規道路,是讀不到這樣的書的。何況你那個歲數了,你又不幹這個專業,讀這書幹什麼?比如說,我讀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裏麵的一兩卷,在座的誰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是俄國大戲劇學家、大導演,世界戲劇有幾大係統,他建立了一個係統。他書中的有些情節我還曆曆在目。我在長途車上給人講,聽的人都很興奮,說,老鄭你哪兒讀的這些東西?我讀過《阿裏斯托芬喜劇集》,誰知道他?別客氣啊,博學是一種光榮。他是古希臘的戲劇家。這本書我沒讀完,沒讀完被人偷走了。這書我也是偷來的,但我不是偷私人的東西,我是從“破四舊”櫃子裏偷來的。《魯迅全集》,我零零碎碎地好像基本上看全了,翻譯的除外。我讀過好多卷普列漢諾夫選集,雨果的小說還有傑克·倫敦的小說,我大多數都讀過。
我認為讀書要讀得好,憑兩點。第一點,天賦條件,這孩子博聞強記,沒辦法,爹媽給的,有的時候甚至都不是爹媽給的,爹也沒他這麼好的記性,娘也沒他這麼好的記性,是基因的一種很好的組合。槳手理論說,不是基因好就行,還要有基因之間的恰當的搭配。第二點就是熱愛。讀書讀得好要憑這兩點,兩相比較,第二點更重要。隻具備一點,其實都讀不了太好。但要比較而言,如果興趣沒有建立,智力再好,不愛讀書啊,浪費了這份資源,沒用。
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中學時代有很多孩子,天賦非常之好,沒開發出讀書的興趣。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無論是中學、大學,讀課堂上這點東西,他事半功倍,不得了,老師都驚歎。但是沒開發出讀書的興趣。課程結束,就不再讀了。相反,智力較好的人如果興趣極大,可以讀出來。因為他們沒完沒了,鍥而不舍。楊樂當年就跟我說,數學是一個馬拉鬆,前一公裏領先沒用。讀書也是這樣。能成為一個飽學之士,第一支撐點是你酷愛讀書,有旺盛的讀書的興趣。而這一支點在很大程度上是後天開發出來的。有了這個支點,你智力較好就能讀得很不錯。記憶力超強,那就是陳寅恪了。相反,你有陳寅恪一樣的智力,如果早年沒有開發出讀書的興趣,這資源就白白糟蹋了。
我們這裏,學曆越高的同學,似乎越是在忙學曆,熱愛的成分越低。美國不是這樣的,在美國學曆越高的人,對讀書越熱愛。我所接觸的美國的博士候選人,沒有一個不熱愛讀書的,都讀了很多很多書。這一點和我們形成鮮明的對照。
二、偏重與搭配
讀書沒有興趣是不行的,但是你再有興趣,有的時候也得憑意誌。比如這門課,好多同學說有衝突,原來係裏說最好都來學,本科三年級的好多同學說有衝突,不願意學。那好,絕對不要強迫同學們。強迫別人違背我教學的原則,我希望我這一輩子永遠隻開選修課,不開必修課,不強迫任何一個人到我的課堂上來。來的人都有緣分,願意學。盡管如此,從下一節課開始,你給我簽到。有紀律在這兒擱著。你既然自願上賊船,這賊船也有它的規矩。你有興趣讀書,同樣還是需要意誌力的。做一個專業讀書的人,讀著讀著總有煩的時候。要有意誌力,沒有意誌力不成的。這樣說起來很辯證,沒有興趣是讀不好的,沒有興趣把分數考得很高很高,假的。沒有用,因為你馬上畫上句號,再也不幹了,等著遺忘。但是有興趣,沒有一點意誌力也是不成的。意誌力所起的作用再一次說明了,要做成一件事光靠智力是不行的,不要迷信智力。興趣和意誌力都是智力之外的因素。我們中國的教育,有時候不注意開發智力和知識之外的因素,像興趣、意誌力。所以最後培養成的人,都有點發育不健全。搞過體育的人一般意誌力非常好,體育和智育雖然不一樣,但是都要求非常專注。體育其實是鍛煉一種控製力。體育上的一些操練,會有助於你全麵人格的發育。以後你把這種能力移植到智力生活當中,也是很有意義的。但是我們不重視,我們就片麵地以學分為標準。
讀書的主攻方向,要以自己的興趣為轉移,也就是說符合興趣的多讀,認真讀,不斷擴展書目。不符合興趣,怎麼辦呢?不符合興趣,達到老師的要求就行了。你對這個沒興趣,但是既然老師說社會學這個是必學的,他有他的道理,要達到他的底線,基本掌握。我要告誡你的是什麼呢?你不喜歡,就不要在此追求高分,別被太強的虛榮心驅使,其實以後注定要和這個類別的書籍說拜拜的。“但是現在我總不能丟人啊,我從來都是好學生啊。”你不喜歡,要達到底線,就完了。誰的精力都不是無限的,要善待自己的精力、時間,把你的時間投入到你最喜歡的書上,去讀。我們總要被迫地複習,總要背很多東西。我為什麼後來在美國讀了個碩士就不讀了?為學曆讀,總要被迫讀很多書,有的自己不願意讀,有的我讀過了,比如說很多馬克思的書也得讀,中文都讀過了,然後換成英文再讀,還得應付考核,要重複做大量的工作。我那時年歲已經比較大了,三十六歲。我願意享有更自由的閱讀,願意讀什麼就讀什麼,願意寫什麼就寫什麼,就和學校拜拜了。學校認為這個人學習不錯,大多數課都能讀A,勸告我說美國高等教育認為培養一個博士生才叫培養出一個人才呢,本校也給你花了一些錢了,你接著讀下去好不好?不讀了,拜拜。
平常讀書,要搭配。什麼叫搭配?有興趣的和沒興趣的,要搭配。不能這一段時間,一直在讀老師要求的、我無興趣的書。這樣能把你的精神狀態讀得非常沉悶,效率就非常低了。讀書的時候,要處於一種興奮值比較高的狀態,吸收才比較好。但是有些書你又不能不讀,雖然你不喜歡,也要達到要求啊。你自己好好搭配。絕對不要在一周內讀的都是自己很不願意讀的書,讀得昏昏欲睡。要很好地搭配。這搭配由你自己來進行。
三、博與專
我覺得我們現在中國經濟學領域的學者要比社會學多十倍,幾十倍。這是一門顯學。但是老實說,讀中國經濟學家的著作,我很少讀得有興味。我覺得他們的大多數著作寫得無趣。但反過來說,我們中國社會學家寫的著作就令人恭維嗎?我也仍然覺得大部分著作寫得沒有趣味。我這麼說,實際上是和一些國外的大經濟學家、大社會學家的著作相比。特別是經濟學領域,這個現象最突出。讀國外大經濟學家的很多著作,你會覺得非常好玩兒。而中國這樣的經濟學著作幾乎沒有。我們社會學界,五十步笑百步,也強不了太多。其原因是什麼?我覺得,對國內的經濟學家乃至社會學家來說,寫書是工作,不是遊戲。書寫得那麼枯燥,我想寫的時候也不是一種享受。枯燥的過程中是不可能做出趣味來的,絕對不可能。再往前推,他們作為一個學者,他們讀書讀出趣味了嗎?他們讀書如果真的讀出很大的趣味來了,他們的書不可能寫得那麼沒有趣味。我覺得他們是工人,做出了特殊的產品,這個產品是一頁一頁翻的。我覺得他們的東西不是藝術品,他們的產品辱沒了書籍。國外那些大師非常之博學,講述一個東西,或者一路寫下去,左右逢源,有無數個閃光點,無數個激動人心的觀點,無數個美妙的想法。
我們的情況怎麼會是這樣的呢?在很大程度上,是現代的嚴格的分工製,學科的分工造成的。學科的劃分是人為的,沒有必然的道理。為什麼這些學問屬於經濟學,那些學問叫社會學?是人為的劃分,沒有當然的道理。而社會問題,是一種自然的存在。社會問題當然是人造成的,但是它是獨立和超越學科劃分的。你能說這個社會問題專屬倫理學,那個專屬經濟學?很難這麼說。我覺得,真正的學者要從問題出發,不要畫地為牢,將自己賣給某個學科。我們都是幹社會科學的,要從我們的生存中所感受到的刺激出發,去努力發現一些問題,分析一些問題。我們是由此出發的,而不是從自己學科中的一畝三分地出發的,這是我的地方,別的我不管。而這些現實的社會問題很可能是跨學科的,甚至是超越學科的。不是兩個學科的,是幾個學科的。當你解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要求你有寬闊的知識麵。相反,如果沒有很寬闊的知識麵,是不能深入解答這個問題的。
那同學可能會問了,你說這是學科劃分造成的,那國外的專業分工走得更細致,學院派中的野狐禪更少啊,都是術有專攻。不錯,是這樣。但你看它教育的過程可不一樣,它的教育過程培養出了很多博學之士,那教育過程不讓你吃偏食。你像我在美國受教的那個學校,不是名牌大學,是一個私立學校,該州的一個貴族學校。在我記憶裏,要得到一個碩士學位的話,是需要40多個學分。一門大課是5個學分,也就是說大概需要9門課的樣子。這9門課裏麵隻有3門課是必須學的,除了這3門課以外,你願意學經濟學課程、政治學課程,隨便。國外的很多學者沒有像我們接受了這樣狹窄的教育,如此偏食。
自然科學的事情,我沒什麼發言權。我可以有把握地說,人文學科、社會科學,窄了根本不行。我說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裏麵,幾乎所有的門類,窄了都不行。咱們抬抬杠,舉個比較極端的例子,會計學,窄了行不行?也不行。會計學窄了,學成一個書呆子,社會上造假賬的特別多,你要是學太窄了的話,第一你當不了好會計,你不會造假賬,老板不高興;第二,要去做審計之類的工作,你更不行,你不會查假賬。所以學得太窄了,無論做哪個角色,你都不成。假賬完全是社會中的博弈行為,要有很寬的社會知識,了解很多社會信息,才能不斷地推陳出新,那也是魔道鬥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嘛。而我們社會學,尤其需要比較寬闊的知識麵。我甚至覺得,在社會科學的殿堂裏,社會學要求最寬闊的知識麵。
根據我治學的經驗,每個人在治學和讀書上至少要有兩個興奮點。一個興奮點是根本不行的。至少要有兩個興奮點。你想啊,我讓你站直了,把一條腿抬起來,我給你看鐘點兒,看你能站多長時間。站不長時間的。兩個支點才牢靠。三個支點就更好了。要有幾個興奮點做你知識的來源。不是為了成為一個飽學之士,僅僅是為了把社會學做好,也必須博學一些。文史哲、政治學、經濟學、心理學、生物學,都要學一點。我大概一方麵一方麵地給大家說一說。
文史哲,所謂人文學科,是人類最古典的、最古老的學問了,都是看家的本事。任何一個學社會科學的人,沒有很好的文史哲基礎,簡直開玩笑。
文學是寬闊的。往窄了說,就是小說,你要讀一些。要讀一些名著。不讀一些不像話,不可能做一個社會學家。我給我的研究生開過一些小說書目讓他們讀。我隨便說一些,看你讀過沒有?讀過雨果的《九三年》沒有?通過它可以感受那場大革命,很感性地理解人道主義,知道一個貴族的尊嚴。要讀點昆德拉的東西,不讀昆德拉的東西,你就不知道整個東歐共產主義國家的普通臣民們,在俄國高壓之下的感受。在文學層次上降低一個檔次,要讀讀阿瑟·黑利的小說,阿瑟·黑利寫了這麼大一堆書,一個行業一個行業地寫。汽車製造業、酒店業、銀行業、藥廠、航空港,寫了好多。在每個領域,他深入下去一兩年,搞明白其中的勾當,才開始下筆。讀了他的小說以後,你知道發達國家很多領域是怎樣運轉的。你還知道一個寫虛構的人都那麼認真地去調查,去體驗,我們不是幹虛構的,就更需要深入調查。讀讀汪曾祺的小說。我們說“燈下黑”。曆史地看,什麼叫“燈下黑”呢?就是你父母出生的那個年代,對你來說最陌生。這陌生怎麼講啊?所謂陌生,是要比較而言的,是要跟你周圍別的人去比較的。唐朝的事,你知道的多寡跟你父母差不多。你跟前代人,你跟你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差距最大的是什麼呀?差距最大的就是民國時代、共和國初期的那些事。那是他們最熟悉的,你最陌生的。而知道那些事比知道唐朝,對你來說其實更要緊。讀汪曾祺的小說,你能明白那時候的民俗、人物,何等的可愛。有讀過的嗎?舉一下手。真的沒有一個人?
要讀曆史,要讀一點近現代史,《劍橋中國晚清史》《劍橋中華民國史》《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最好都瀏覽過。你受過曆史教育,但你看看別人怎麼寫我們家的曆史。
要讀點哲學,學業這麼緊張,我給你的建議是放長線。找空讀一讀。孔孟老莊,都得讀一點。柏拉圖讀一點,讀了柏拉圖也就知道了蘇格拉底。軸心時代的這些人物,確實不同凡響。
讀一點大經濟學家的東西,大經濟學家本身跟社會學家是一回事。比如說斯密,斯密是近代經濟學家的鼻祖,斯密同時是個社會學家。斯密寫過《國富論》,還寫過《道德情操論》,後一本書可以充分說明他是社會學家。馬克思是經濟學家,馬克思也是社會學家。現當代的最有社會學家味道的經濟學家,而且完全可以說是社會學家的是熊彼特。翻翻熊彼特的《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看看一個經濟學家論述民主是何等的精彩,看看他怎麼評價馬克思。讀讀保守經濟學家吉爾德的書《財富與貧困》。讀讀弗蘭克的書,他在美國出版過兩本暢銷書,都翻譯成中文了。一本叫作《贏家通吃的社會》,一本叫《奢侈病》。《贏家通吃的社會》更暢銷。那兩本書都可以說是標準的社會學著作。我們今天所生活的當代社會的特征,沒有幾個人真正抓到,而他抓到了一些。看這本書的時候,我非常之感慨。我和我係劉世定老師交換意見,我說我們什麼時候像弗蘭克一樣,寫一本書,沒有參考書,沒有注,不掉書袋,全是真知灼見,人家又絕對不說你這本書沒有水準。劉老師回答,那比寫帶注的難多了。弗蘭克一本大書《微觀經濟學》也被翻譯成中文出版,七八百頁。我覺得,弗蘭克是當代的大師,但還沒有被當代學界充分認識到。
讀點心理學,別光讀什麼社會心理學啊,讀點真正的心理學,但這類書最難選。漢譯本幾乎就沒譯過什麼心理學前沿的東西。為什麼要讀點心理學呢?它對於理解人的動機、人的性格,有格外的幫助。而我們社會學在相當程度上可以說是研究人的行為的。研究人的行為,對人的性格、動機這些東西沒有很好的把握的話,是不好下手的。心理學和社會學比較相似,就是內部的離散性最大,內部最不同質。唯其如此,這兩個學科特別有生命力。但同時,糟粕、過時的東西也是很多的。你不好選。要讀進化心理學的東西,比如平克(Pink)的東西,有意思。
讀點生物學。一本幫你入門的就是我的小冊子《閱讀生物學劄記》。為什麼要讀點生物學?這個世紀將是生物學的世紀,人家的東西不僅是靠生物學的技術實踐影響你,還靠思想方法。任何一個偉大的學科都靠兩個方麵作用於社會,一個方麵是轉化成一種物質力量,改造這個星球,改造這個世界。另一方麵,就是這個學科的方法論極大地影響了我們每一個人的思想方法。物理學曾經產生過這樣兩方麵的影響,今天的生物學也一樣會產生這樣兩個方麵的影響。一個是通過它的基因工程,改變了我們這個世界以及人體。一個是它的思想方法。我們是研究行為的,我們見到過多少種行為?動物的行為不是行為嗎?我們是研究社會的,動物也組成了社會。它們的千萬種行為、千萬種社會,可以給我們觀察行為、觀察社會提供很多參照。我們跟它們不是沒有關係的。研究顯示,黑猩猩和人類基因相似性達到96%。你愣是聲稱我們跟它們根本不是一回事,你是什麼?是神仙?我們的很多基礎動力,比如說炫耀的動機,跟猩猩別無二致。別美化自己。生物學最偉大的貢獻就是揭下這神聖的外衣,別以為自己是神。
我希望我們這個學科的教師能夠為大家開發出更寬的食譜,給大家的胃裏開發出更多的酶。不要像我們這一輩,寫的書讓人味同嚼蠟。現在看起來呢,因為我們的毛病,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你們一定會存在若幹的問題,有先天的短缺,所以我們一起努力去扭轉。學科特征的關係,我們應該比別的社會科學領域的人更博學一些。經濟學的規模非常之大,社會學是很小的。但我們社會學做得比較好的一些中年人,和經濟學做得比較好的一些中年人交流的時候,聊起天來,吹起牛來,我覺得我們比他們博學。原因可能是他們門檻更高,要學數學之類的,就把人累得夠嗆,所以就博不了了。所以我想,你們應該比別的社會科學領域的學生,讀書的麵更寬,更博學。但現在沒看到這種勢頭。一個例證就是我親身的感受。去年我開了“生物學對社會科學的啟示”這門課,30多個人選課,但生源的學科覆蓋非常寬,理科的占一半,生命科學學院的人最多,化學係的、數學係的也來了,還有新聞學院的,經濟學院的。這30多個人覆蓋得有十幾個係。我是社會學係的教授,社會學係選課的人數是零。每次下課了走不了,好多一二年級的孩子,還要繼續跟我理論。他要和我講他讀過的一本書,問我讀過沒有。他給我講那本書怎麼怎麼好,然後和我討論。我覺得非常欣慰,就是課程激發了他們極大的學習興趣。要知道一個學生的想法是不容易的,特別是要知道一些對你不太好的看法。我特別找生命科學學院的同學單個談話。我問他,有些生物學方麵的知識你們知道的比我還要多,跟我說實話,學這門課有沒有收益?我要問他這個問題。當然我同時更不容易獲得的一個信息就是,社會學係為什麼沒有人選這門課。後來我找機會問過一個本科生。那個同學想了想說,我們考大學考的都是文科,這個課我們怕聽不懂。這就像我有時候發表了一篇文章,我要問一個同行真實的態度其實不太容易。這人要非常坦率,我才能問出他真實的態度來。這件事情,給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我是一個社會學係教授,十幾個係的同學選這個課,社會學係選的人是零。如果社會學係的同學來了,我不信他不愛聽這個課。問題是你們的興趣和選擇為什麼這麼窄?
現在在整個社會科學界,能討論生物學著作的朋友也沒有幾個,但凡是能討論的人都是發燒友。比如說我自己,沒有想到到這個年齡了,能有這麼一個狂熱的讀書期,一本一本,手不釋卷。這不是工作,這是遊戲。非常之興奮,我閱讀的結果是,認定今天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學科有生物學這麼大的創造力。不是指基因工程,是指思想上的創造力。不然我不會有這麼大的熱情去追蹤人家,追著人家屁股走。他們思想的創造力,他們洞悉行為、洞悉生命、洞悉社會的力量太厲害了。那門課裏給同學們說了很多很多本書,給他們的作業就是兩本書評。很多人在書評中說,多年沒有讀過這麼好的書了。這在我意料之中。隨便給大家說一本書吧,《槍炮、病菌與鋼鐵》,這本書在中國的銷量是大概一兩萬冊吧,在美國上了百萬冊了。在美國的學術界,這本書名聲太大了。關鍵是這本書太迷人了。
四、主客觀的結合
讀書,你當然要力爭正確理解,但是從另一方麵看,同一本書,特別是有深度的書,大家的理解一定是不同的。其實在讀的時候,你要爭取的是兩個收獲:一個是努力把握作者思想的框架,作者核心的觀點;另一方麵你要產生自己的心得。一個客觀,一個主觀。誤讀在所難免,何況你說你沒有誤讀,那別的讀者怎麼跟你的理解不一樣呢?要麼你們倆有一個誤讀了,要麼你們倆說的那事,作者沒有完全說出來,是你們的推論,推論得不一樣。但這些東西其實都是非常可貴的。誤讀也不要緊,所以有一句話叫創造性誤讀嘛。如果一本好書擁有了億萬讀者,這些讀者都能把它背下來,那我們的文明就不能推進了。一個好的著作最大的成果就是,它問世後,引起了紛繁的爭論,在它的基礎上衍生出了很多新的東西。有反駁的,也有支持的。那麼這書的影響就是最大的了。在主客觀結合這裏,我要重申的一點就是,要遵循主觀的興趣去擴展自己的閱讀範圍。你的生長隻有以你的興趣為基礎,沒有第二個基礎,以第二種東西為基礎的生長注定是沒有太大生命力的。所以讀書的時候,一個是理解它的東西,一個是產生心得。
五、兩種筆記
學院派讀書和非學院派讀書的一大差別就是,要做筆記,要有自己的學術檔案。這筆記怎麼做?筆記基本上就記兩個東西,第一個是書中的一些核心觀點,關於它的一些核心觀點的索引,你做這個東西是給自己做,別人看不懂不要緊,以後這本書可以遠離你,但是你的筆記總在你身邊。你看到自己的筆記,大概就可以把握那本書。有的時候筆記是帶頁碼的,那觀點在哪裏,把那書拿來就能翻到,引用時方便。第二個是你的心得。上這門課的時候,教學秘書讓我給同學們開一些參考書。我基本沒開,我說這門課聽聽就行了,但多少還是要開一點。這裏就說一本,米爾斯的《社會學的想象力》。我建議在座的每一個人讀一遍這本書的附錄。原書挺好的,但原書看得挺費勁的,可以不讀。這本書的附錄叫作《治學之道》。米爾斯是美國社會學家裏麵的一個天才,但英年早逝,要不然的話,會給我們社會學領域增加很多財富的。這個人是異類,到古巴見卡斯特羅。鄙人也是異端,特別喜歡異端的學說,覺得異端像罌粟一樣美麗。那本書裏頭,米爾斯告訴我們,讀書要做筆記,建立自己的學術檔案。自己做了這麼多年學問做得稀裏糊塗的。以前是不怎麼記筆記的人,上課從來不記筆記,是因為記不下來。我們剛念大學的時候,好多人忠實記筆記。很多女孩可以一字不落記下來,真厲害。我記不下來。我很主觀,老愛走神。如果你講得不怎麼好,我就走神了,記筆記是個苦役。我讀書原來也是不記筆記,書中精彩的地方畫一個杠,如此而已。後來,看米爾斯的東西才知道要記筆記。早年讀了那麼多,都沒記,耽誤大了,後來我就開始記。你看,上學期我講的“消費社會學”,這是我備課時讀的45本書的筆記。你們有電腦了,一定要用電腦記筆記,不要用手寫。為什麼呢?因為電腦可以清楚地打印出來,比較密集,電腦的一頁有兩千多字,手寫呢一千字都沒有。這樣你看得快,複習的時候瀏覽一下筆記就行了。所以大家讀書的時候一定要記筆記。筆記是給自己記的,記得非常濃縮,幫你記憶,幫你尋找。
不記絕對不行。我去年眼睛壞了,不能用電腦,勉強能看書,看了幾本書就沒記筆記。過後寫東西,想引用一個觀點,無論如何找不著出處了。所以說,不要太自信,到時候你會記不清的。當然還要記心得。可是我這個人不記心得。我不記心得不是說我這個人比較客觀,光記作者的想法。我是有選擇地記作者的想法。我記作者的想法往往是我非常讚同的想法、觀點;要不然就是我非常討厭這個觀點,但這個觀點很有深度,不好反駁。所以我這個筆記實際上是很主觀的。可是我不記心得。不記心得不是好事,不值得學習,我最鐘情於他這些觀點,我就記下來。記筆記跟讀書一樣,你不熱愛它,就會忘記它。看書要看你熱愛的,記筆記要記住你最鐘愛的觀點,你是由此發育的。一個人跟一個人為什麼想法不一樣?一個人跟一個人做學問為什麼不一樣?是因為我們的愛好就不一樣,我們的愛好不可能完全一致,就像我們的相貌不可能完全一樣。你的興趣是你發育的基礎,你隻能從這裏發育,沒有第二個基礎。
米爾斯告訴我們,要記兩種筆記,一種是讀書筆記,一種是觀察生活的筆記。就是你從生活當中產生的一些感悟,發現的一些道理,你就把它記下來。這二者還有一個互相的印證。有過社會經曆的人讀社會科學,要比沒有社會經曆的人對書本的理解更深刻。因為他有生活經曆去支撐他,他有生活的感受。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要遵循米爾斯的教導,做兩個筆記。一個是你生活中的感悟的筆記,我下節課還要講我們怎麼思考。還有一個就是讀書的筆記。兩個筆記互相印證,能促使你思想水平不斷提高。
最後一點,讀書以後要多和同學交流,多講,多向同學賣弄你的學問,賣弄你讀的書。能找到一群廉價的聽眾,是幸運的,講完之後你記得深刻,記得清楚。不是你一個人占了便宜,他聽你講也受啟發,有時候你也要當聽眾的。要珍惜校園生活裏同齡的優秀青年的雲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如果換一個地方的話,就不行了。講也沒人愛聽,沒有聽眾了。這裏麵因為密集嘛,所以有最廉價的聽眾。你自己有時候也是廉價的聽眾。要多交流,要多講,要相互賣弄學問。賣弄也是一種刺激,增加學習的動力。別人老賣,你總沒的賣,不是沒麵子嗎?於是你也要賣一賣,要賣一賣就得讀書。這是一種良性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