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剛被李雲龍那句“咱們發財的機會又來了”說得一愣,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發財?
旅部的人來了,不應該是來慰問和嘉獎的嗎?怎麼就跟發財扯上關係了?
他看著李雲龍那張瞬間變得活泛起來的臉,那雙在火光下閃爍著狡黠光芒的眼睛,活像一隻盤算著怎麼偷一整個雞窩的老狐狸。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了趙剛的心頭。
“老李,你......你又想幹什麼?”趙剛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警惕。他已經被李雲龍的騷操作搞出了心理陰影,深知這個男人的腦回路絕不能按常理揣度。
李雲龍搓著手,嘿嘿一笑,那笑容看得趙剛心裏直發毛。
“幹什麼?當然是準備迎接上級領導的親切慰問啊!”李雲龍說得一本正經,隨即話鋒一轉,壓低聲音道“老趙我問你,咱們這次繳獲多不多?”
“多!多得沒邊了!”趙剛下意識地回答,語氣裏還帶著一絲尚未消退的興奮。
“那要是讓旅長知道了他會怎麼辦?”李雲龍循循善誘。
趙剛想了想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上繳旅部統一分配啊!我們獨立團吃了肉,也得給其他兄弟部隊留口湯喝嘛。”
“屁!”李雲龍直接啐了一口,“什麼叫留口湯?旅長那脾氣你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咱們繳了四門九二炮,外加十幾萬發子彈,他能給咱們留下一門炮,再給個一兩萬發子彈,那都算他大方!剩下的連人帶裝備,都得給咱們刮走!到時候,咱們獨立團還是那個窮得叮當響的叫花子部隊!”
“這......”趙剛被噎住了。他知道,李雲龍說的雖然糙,但理不糙。旅部要統籌全局,肯定會優先補充主力部隊和更困難的單位。獨立團這次發了橫財,被“抽血”是板上釘釘的事。
李雲龍看他動搖了立刻趁熱打鐵,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老趙,你是個文化人,目光要長遠!咱們現在這點家當看著多可夠幹啥的?打一次縣城都不夠!咱們得把這些寶貝疙瘩都留下來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以後才能吃更多的肉,打更多的鬼子!”
“可......可這是欺騙組織!”趙剛做著最後的掙紮。
“什麼叫欺騙?”李雲龍眼睛一瞪,“咱們這是合理避險!是為革命保存實力!你放心,肉咱們肯定爛在鍋裏,等咱們壯大了旅部有難,咱們獨立團第一個上!這叫好鋼用在刀刃上!懂不懂?”
一套歪理,說得趙剛暈頭轉向,竟無力反駁。
不等他再開口,李雲龍已經猛地站直了身子,扯開嗓子,發出了比之前衝鋒陷陣時還要緊急的怒吼:
“都他娘的別吃了!緊急集合!一級戰鬥準備!”
這聲吼,把正在胡吃海喝的戰士們嚇得一個激靈,手裏的罐頭飯團掉了一地。他們手忙腳亂地抓起槍,還以為是小鬼子殺了回馬槍,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看你們那點出息!”李雲龍罵罵咧咧地跳上彈藥箱,指著所有人的鼻子,開始下達一連串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命令。
“聽好了!從現在開始咱們獨立團剛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血戰!慘不慘?”
“慘!”戰士們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地跟著吼。
“咱們彈盡糧絕,傷亡慘重!重不重?”
“重!”
“好!既然這麼慘,那咱們就得有個慘的樣子!”李雲龍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
“一營長!”
“到!”張大彪剛包紮好傷口,又生龍活虎地蹦了出來。
“那四門九二炮!還有那十二挺重機槍!立刻給老子找地方藏起來!用帆布蓋上,再撒上土!偽裝好!誰要是敢讓旅部的人看出來老子扒了他的皮!”
“是!”張大彪眼睛一亮,瞬間秒懂,臉上露出了和李雲龍如出一轍的猥瑣笑容,帶著人就去辦了。
“二營長!把所有繳獲的歪把子,都給老子換成咱們自己的漢陽造!子彈箱也一樣!把那些印著‘昭和’字樣的都給老子埋了!咱們的彈藥,還是人均不到五發!”
“是!”
“三營長!所有肉罐頭,壓縮餅幹,除了已經吃到肚子裏的剩下的全部集中起來藏到山後的山洞裏去!派兩個機靈點的看著!從現在起,咱們全團的口糧,就是繳獲的粗糧和鹹菜!”
“是!”
“還有你們!”李雲龍指著所有戰士,“把臉上都給老子抹上鍋底灰!衣服撕得再破一點!眼神要憂傷,表情要悲憤!記住,咱們是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是死了無數弟兄才換來的一場慘勝!都給老子拿出死了爹媽的勁頭來演!誰演得不像,晚飯就別吃了!”
整個蒼雲嶺,瞬間從一個慶功宴會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熱火朝天的......影視劇拍攝基地。
戰士們的熱情,比剛才打鬼子時還要高漲。他們七手八腳地藏東西,互相在對方臉上抹黑,還有的老兵油子,甚至掐著自己大腿,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嘴裏還念念有詞地排練著台詞。
趙剛站在一旁,看著這幅荒誕離奇、人仰馬翻的景象,隻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在短短一天之內,被反複碾碎,又反複重塑。
他捂著額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感覺自己不是來當政委的是上了賊船,進了一個土匪窩!而這個土匪頭子,就是那個正叉著腰,對演員們的“演技”指指點點、破口大罵的李雲龍!
......
十分鐘後。
當旅部騎兵偵察連的孫連長,帶著他的部下快馬加鞭地趕到蒼雲嶺下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勒住了馬韁。
預想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場麵並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日軍阪田聯隊那被燒成一片白地的營地,到處都是鬼子的屍體和被摧毀的武器裝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這......這是......阪田聯隊被全殲了?”孫連長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是接到了師部轉來的關於獨立團被阪田聯隊重兵圍困在蒼雲嶺的緊急情報,旅長心急如焚,派他們這支最快的騎兵部隊,前來探明情況,為後續的救援部隊指引方向。
可眼下這情況,哪裏還需要救援?這分明是......打贏了啊!
孫連長心中湧起一陣狂喜,立刻帶著人衝上了獨立團的陣地。
然而,當他衝上山崗,看到的卻是另一番讓他心頭一沉的景象。
獨立團的陣地上,一片狼藉。
殘存的戰士們,一個個衣衫襤褸,渾身汙垢,臉上帶著悲愴和麻木。許多人身上都纏著滲血的繃帶,蜷縮在篝火旁,默默地啃著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幹糧。
整個陣地,都籠罩在一股悲壯而壓抑的氣氛之中。
孫連長的心,瞬間又揪了起來。
贏了但一定是慘勝!是付出了極其沉重的代價才換來的勝利!
他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向陣地中央,急切地問道:“哪位是獨立團的李雲龍團長?”
“咳......咳咳......”
一陣虛弱的咳嗽聲響起。
兩個警衛員,“攙扶”著一個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眼神“黯淡無光”的軍官,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正是李雲龍。
他看著孫連長,眼中“擠”出幾分熱淚,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我就是李雲龍......同誌,你們是......”
“我是旅部偵察連連長孫德勝!”孫連長連忙上前一步,緊緊握住李雲龍的手,激動地說道,“李團長!好樣的!你們獨立團打得好啊!旅長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給你們請功!”
“請功......”李雲龍聞言,臉上的“悲愴”更濃了他淒然一笑,搖了搖頭,“還請什麼功啊......我獨立團......打光了......”
他用那雙“黯淡”的眼睛,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垂頭喪氣的戰士,聲音哽咽:“我獨立團,一千七百多號弟兄啊......現在......現在就剩下這不到三百號人了......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旅長,對不起黨中央啊!”
說著,他捶胸頓足,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眼看就要哭出聲來。
這番精湛的演技,看得他身後的趙剛眼角直抽抽,差點沒忍住一腳踹過去。
孫德勝被他的情緒感染,也是眼眶一熱,連忙安慰道:“李團長,你別這樣!勝敗乃兵家常事,能全殲阪田聯隊,你們已經是天大的功勞了!犧牲的同誌,都是英雄!”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周圍。雖然戰士們很慘,但陣地上堆放的那些繳獲的武器,還是讓他眼前一亮。
“咦?李團長,你們這次繳獲不小嘛!我看著......這些漢陽造,保養得都還不錯啊!”他指著一堆碼放整齊的步槍說道。
李雲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長歎一口氣,悲戚道:“是啊......也就剩下這點破爛了。小鬼子的好東西,都在戰鬥中被打壞了。我們把能用的都撿了回來可子彈......唉,平均下來一個人還分不到三發,窮啊!”
孫德勝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可就在這時,他的鼻子不自覺地聳動了一下。
一股若有若無的肉香味,似乎還殘留在空氣中,絲絲縷縷地往他鼻子裏鑽。
他有些疑惑地四處看了看目光最終落在了不遠處一個戰士的腳邊。那戰士正悲傷地低著頭,可他的腳,卻下意識地踩著一塊黑乎乎的石頭。
孫德勝眼神銳利,他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石頭,那是一個被踩扁了的日軍牛肉罐頭的鐵盒!
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他又看向另一個角落,一個“重傷員”正靠在工事上“呻吟”,可他那纏著繃帶的手,卻死死地捂在懷裏,那形狀......怎麼看怎麼像一個還沒來得及啃完的飯團。
孫德勝的目光,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還在痛陳革命家史、哭訴部隊艱難的李雲龍,心中升起了一絲強烈的懷疑。
不對勁!
這裏麵,處處都透著不對勁!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依舊帶著同情和慰問的表情,但說出的話,卻像一根針,悄悄地紮了過去。
“李團長,打了這麼大的勝仗,戰士們都辛苦了。隻是......你們這打了勝仗,怎麼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過地上那些被踩進泥土裏的骨頭渣子,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
“聞著這味兒,我怎麼感覺......你們這股打了敗仗的悲傷勁兒裏,還帶著一股子......阪田聯隊牛肉罐頭的香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