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晚期的身子愈發笨重,連舉手吹個頭發都跟打仗一樣難。
向來把“自食其力”掛在嘴邊的老公,卻突然伸手接過了吹風機。
“呦,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我隨口調笑一句。
他沒接話,指尖輕輕撥弄著我濕漉漉的頭發。
“林托尼手藝怎麼突然變這麼好,是不是去偷偷拜師學藝了?”
他動作猛地一頓,聲音裏帶著點慌,
“哪有......我跟視頻學的。”
我側過臉,目光直直撞進他躲閃的眼裏,
“哪個視頻?也發我看看唄。”
01
林偏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避開我的視線。
隻含糊道:“就......隨便刷到的,忘了存了。”
他指尖的動作重新開始,卻失了方才的輕柔而變得慌亂。
暖風烘烤著後頸,我卻覺得脊背一寸寸發涼。
十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偏安的習慣。
他手機裏的收藏夾分門別類,精細得令人發指。
從工作的參考資料,到收藏的每一個小眾景點攻略,
甚至是我隨口提過的某家老店地址,他都會立刻存好。
一個能讓他手藝突飛猛進的視頻,他怎麼會忘了存?
我閉上眼沒再追問,任他有些毛躁地吹著發梢。
發絲漸漸幹透蓬鬆,林偏安關掉吹風機。
“腰還酸嗎?”
他的聲音刻意放得輕緩,手指試探性地搭上我的後腰。
以前林偏安這樣問,我會像隻被順毛的貓,
哼哼唧唧地指揮他哪裏多用點力。
他的手開始揉捏,動作力道適中,位置精準。
可我的身體此刻卻崩的僵直。
“舒服點沒?”林偏安問。
他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帶來一股極淡的甜香。
氣味是花香調,芬芳馥鬱。
我的心猛地一沉。
自從懷孕,我遲鈍的嗅覺變得格外敏感。
林偏安最討厭香水。
以前我偶爾試噴點香水,他都會皺著眉躲開,說熏得頭疼。
“你身上的味道......”我欲言又止。
他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襯衫袖口,
“可能是......辦公室新換的香薰吧,大家都說味道有點衝。”
手機適時響起,他接起電話嗯嗯兩聲掛斷。
隨即起身撈起西裝外套就要出門。
“靜怡,公司突然有個緊急會議,你有事就給我電話。”
我默默看著他瞬間消失的身影。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低落情緒,
肚子裏的小家夥不輕不重踹了我一腳。
“沒事寶寶,媽媽在......”
我低聲安撫著,聲音卻酸澀得厲害。
換做以前,我隻會覺得他心真大,竟然把孕晚期的妻子一個人留在家裏。
可現在,我明白了。
那個曾經連我剪短幾厘米頭發都要心疼半天的林偏安,
那個發誓一生隻愛我一個的林偏安,
終究是死了。
死在一個有著飄逸長發、迷戀花香調香水,
能讓他心甘情願去伺候的小姑娘手裏。
02
林偏安回來的很晚,但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禮品袋。
“靜怡,看我給你買了什麼!”
是一個最新款的孕婦枕。
他殷勤地拆開包裝,
“你想現在就試試嗎?”
我看著他,心裏沒有半分感動。
這個牌子我知道,價格不菲,而且非常小眾。
少不了要做很多功課,才能了解到它。
但我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淡淡地說,
“好啊,那我今晚就用上。”
臨睡前,林偏安抱起自己的枕頭往門口走去。
“你現在月份大了,怕翻身碰到你,我去書房睡。”
半夜我突然毫無征兆地醒了過來。
身旁的位置空著,帶著涼意。
我艱難起身,緩慢地挪向書房。
門虛掩著,沒有光透出來。
我停在門口,卻聽見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喘息。
還帶著一個黏膩的、飽含欲望的名字,
“小鬱......”
我愣在門口。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嚨。
書房裏,林偏安壓抑的喘息聲越來越大。
我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將那欲嘔的衝動壓了回去。
回到臥室躺下,心臟生疼,疼得我幾乎蜷縮起來。
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枕套。
十年。
從青澀校園到步入婚姻,從二人世界到即將迎來新生命。
我以為我們的愛情堅不可摧,
可現實卻給了我響亮的一耳光。
清晨,林偏安手裏端著一杯牛奶,語氣輕快,
“老婆,醒啦?昨晚睡得好嗎?腰還酸不酸?”
我沒有接他手裏的那杯牛奶,
而是慢慢攪動著碗裏的白粥,抬眸冷冷看向他。
林偏安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還行”,我聲音淡淡,“支撐力很好。”
林偏安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堆起笑,
“那就好!我就說這個牌子評價很好,肯定有用。”
“嗯,你費心了,挑了很久吧?”
我假裝無意問到。
“啊?也沒多久,看了看評價。”
林偏安含糊其辭,
“老婆,我去公司了,今天事多。你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好。”我頭也沒抬。
03
林偏安走後,我撐著笨重的身體挪到書房。
電腦屏幕亮著,停留在林偏安的微博登錄頁麵。
密碼,是我們結婚紀念日。
我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微微顫抖。
從我和林偏安在一起的第一天起,
我們就說好了不對彼此隱瞞任何事情。
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對他很放心。
可那過於熟練的技術、陌生的甜香,
還有他深夜書房裏壓抑的喘息,
它們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逼得我快要窒息。
我點開他的微博賬號,目光掃過那些轉發和寥寥幾條動態。
他的關注列表也隻有孤零零的幾個官方賬號。
沒有任何異常。
我不死心,又仔細翻了幾遍,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刹那間我的心情忽然一下子輕鬆起來。
或許真的是我孕期太過敏感。
我正準備關掉頁麵離開的時候,突然看到之前忽略的一欄。
“最近常看的人”。
那裏隻有一個陌生的名字:小鬱的星球。
頭像是一張逆光的剪影,長發飛揚,身姿窈窕。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她主頁的最新一條動態,隻有一張圖片。
一個男人微微低著頭,神情專注而溫柔。
他修長的手指正穿過一捧濕漉漉的長發。
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把銀色的吹風機。
動作我熟悉到刻骨銘心。
繼續往下翻,還有那瓶花香調的香水瓶圖片。
粉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曖昧的光澤。
配文隻有一句,
“被誇了!小林師傅說這味道特別配我!”
她的動態不多,但在每一條下麵都有林偏安的回複。
在她抱怨“長發吹幹好累”的動態下,
林偏安回複:“累了隨時呼叫林師傅,隨叫隨到,包君滿意!”
在她分享一張夕陽咖啡館照片的動態下,
林偏安留言:“我的小鬱就像主調的玫瑰,明媚又燦爛。”
最新的那條動態下,林偏安說,
“小林師傅的手藝還不錯吧,練了很久呢!”
那個我認識十年的陳偏安,
可以為了另一個女孩子長發的小小煩惱努力練習技術,
卻不願為孕期中身子笨重的我做出一些小小的努力。
哪怕我還辛苦地孕育著他的孩子。
孕早期我連吐了三個月,什麼都吃不下,骨瘦如柴;
孕中期好不容易孩子穩定了,而我卻體虛的厲害;
好不容易熬到孕晚期,恥骨的痛幾乎讓我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可林偏安,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我的男人,
隻會在旁邊看著,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道,
“自古以來哪個女人懷孕不會受些苦,就你特殊嗎?”
04
窗外,不知何時已陰雲密布。
手邊的手機突然響起,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
我本想置之不理,但鈴聲一直鍥而不舍地響著。
最終,我劃開了接聽。
“靜怡?”他的聲音傳來,卻掩不住背景裏車流的喧囂,
“外麵天氣不好,你千萬別出門啊。我這邊要臨時加班,晚飯你自己......”
“你在哪?”我打斷他的話。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
“在公司啊,還能在哪?剛開完會,一堆材料要整理。”
“沒事。”我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情緒,
“那你注意安全。”
不等他再開口,我直接掛斷。
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蒼白的臉。
腹部的隱痛驟然加劇,我才想起我預約了產檢。
我撐著那把快被風吹折骨架的傘,
在暴雨傾盆中艱難前行。
終於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後表情有些嚴肅,
“你宮縮有點頻繁了,需要密切觀察。家屬去辦一下留觀手續。”
“他公司有事,過不來。”
我垂下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醫生,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醫生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隻是囑咐護士多留意。
在留觀室的床上,我看著那個沒有任何新消息的對話框。
林偏安的頭像,是我們蜜月在三亞海邊拍的合影。
那時的他笑得像個孩子,緊緊摟著我的肩膀。
好像我們的感情真的可以和天涯海角一樣天長地久。
留觀了將近兩個小時,宮縮終於緩和了一些。
醫生說可以回家觀察,但一有異常必須立刻回來。
我看著打車軟件上長長的隊,歎了口氣。
關掉屏幕,走進醫院對麵一家咖啡館。
我找了個角落,疲憊地抬眼看著窗外。
昏暗的路燈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停下。
當我看清車牌號之後才發現,那是林偏安的車。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一個長發披肩的身影輕盈地跳下車。
她沒有打傘,隻是用手擋在額前。
緊接著,林偏安撐著一把傘將她護在自己臂彎之下。
女孩仰頭衝著他笑,他無比輕柔地拂開她額前的碎發。
這時,女孩似乎嫌水窪太深,嬌嗔地跺了跺腳。
林偏安立刻低頭看了看,然後,
他彎下腰毫不猶豫蹲了下去,轉頭示意女孩上來。
那個在我孕晚期連彎腰幫我穿襪子都嫌麻煩的林偏安,
隻是為了不讓女孩的腳打濕,
心甘情願在大街上蹲下來背她。
女孩笑著趴上他的背,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而林偏安的大半肩膀始終暴露在瓢潑大雨中。
腹部的劇痛在此刻排山倒海般襲來,
我掙紮著掏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林偏安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靜怡,不是說了我在加班嗎,你......”
“林偏安,你現在是不是和那個小鬱在一起?”
電話那頭,突然死寂得可怕。
05
林偏安沒有做任何回答。
可我已經明白了他的答案。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身下一股暖流順著小腿蜿蜒而下。
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