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宅邸的人都可以聽到庶妹的心聲。
祖母壽宴,京城的達官顯貴都來慶賀。
我把用時三個月時間親手打磨的奇楠沉香佛珠獻給祖母,祖母欣慰地誇我有孝心。
此時,庶妹的心聲傳到每個人耳朵。
【祖母肯定想不到,這串佛珠是姐姐前幾天逼工匠臨時趕製的,事後嫌慢了剁了工匠的雙手。祖母心慈吃齋念佛半輩子,最是慈悲,佛珠卻沾滿血腥。】
祖母聽到後,燒了佛珠,命人找到了斷手工匠。工匠失血過多已經去世,我百口莫辯,被罰跪祠堂三天三夜。
事後,我京城貴女的名聲一落千丈。
祖母氣病了。
我三步一叩首登上了雲淩峰為祖母祈福。
祖母心疼地為我擦拭膝蓋傷口,就要原諒我的時候。
庶妹的心聲再次傳來。
【怎麼辦?姐姐死性不改,為了去會奸夫不惜故意傷害自己。可是選秀的名單已經下來了,姐姐這時候做傻事,是要害死全家啊。】
祖母召來我的貼心侍女文竹,父親說要打死她,文竹全招了,說我每次出門都是去會情郎。
選秀當天,皇上一眼就看上了我,要封我為妃。
庶妹的心聲卻傳來。
【姐姐早就懷上了奸夫的孩子,可不能讓皇上知道了,不然會把我們全家都千刀萬剮的。】
皇上宣來太醫,太醫說我已經懷孕兩個月。
祖母被氣的當場斃命。
太後開口求情,保住了家人性命。
而我,被碎屍萬段。
再睜眼,我帶著記憶來到了祖母壽宴這天。
可庶妹不知道,這一次我也能聽見她的心聲。
1
壽宴正酣,滿堂喜慶。
琉璃盞中琥珀色的美酒蕩漾著微光,賓客們言笑晏晏,觥籌交錯。
我卻獨獨覺得冷。
指尖緊緊攥著那串奇楠沉香佛珠,冰涼堅硬的觸感刺著掌心,仿佛握住了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絲竹聲愈是歡快,我心底那股從地獄帶來的寒意就愈盛。
碎屍萬段的痛楚,家族傾覆的絕望,母親啞口無聲的淚水,祖母病逝的悲慟,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幾乎要將我撕裂。
「言兒?」母親輕輕碰了下我的手肘,低聲提醒,「該你給祖母獻壽禮了。」
我猛地回神,壓下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
再抬眼時,臉上已掛起屬於京城第一貴女的溫婉笑容。
我捧著那串色澤溫潤、香氣醇厚的佛珠,朝著主位上慈眉善目的祖母盈盈拜下。
「祖母,孫女楚言祝您福壽安康,鬆鶴延年。特奉上奇楠沉香佛珠一串,願佛祖保佑祖母身體康泰,平安喜樂。」
聲音清越,姿態優雅,一如往常。
祖母果然欣慰地笑了,伸手接過:「好孩子,快起來。難為你有這份孝心,甚好。」
她的話音未落,那道心聲果然準時地在每個人腦海中炸開——
【祖母肯定想不到,這串佛珠是姐姐前幾日逼著工匠沒日沒夜臨時臨時趕製的,事後還嫌人家做得慢,直接剁了工匠的雙手。祖母心慈吃齋念佛半輩子,最是慈悲,這佛珠卻沾滿了血腥,就不怕佛祖怪罪嗎?】
來了。
廳內瞬間落針可聞。
絲竹聲停了,所有賓客臉上的笑容僵住,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
「這是誰在說話?」
「不可能吧?嶽小姐素有賢名。」
祖母捧著佛珠的手頓在了半空,神情變得凝重。
她審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我,帶著探究。
我適時地抬起頭,臉上沒有半分被戳穿的驚慌,隻有滿滿的、恰到好處的錯愕。
前世,我就是太急於證明自己,欣喜地宣稱是自己親手所刻,反而落入了她精心編織的羅網。
這一次,我不會了。
祖母沉聲開口,打破了死寂:「言兒,這佛珠,從何而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我再次跪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清晰堅定:「祖母恕罪。孫女原本確是想親手為您雕刻佛珠,以表孝心。」
說著,我仿佛無意地抬起雙手,微微撩起寬大的袖口,那為了練習雕刻而留下的縱橫交錯的細小傷口和層層紅繭,觸目驚心,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幾位心軟的夫人已經露出了憐惜的神情。
「可惜孫女愚笨,」我繼續道,聲音低落下去。
「嘗試了無數次,浪費了許多料子,卻始終無法雕出配得上祖母的成品。眼看壽宴將至,孫女無奈隻得去寶華寺,誠心祈求了這串高僧開光加持過的佛珠,雖非親手所製,卻同樣是孫女的一片赤誠孝心,望祖母莫要嫌棄。」
話音落下,滿堂寂靜。
我看到祖母的眼神瞬間變了,她立刻放下佛珠,起身親自來扶我:「好孩子,快起來,是祖母錯怪你了,你有這份心,比什麼都強,何苦這般折騰自己。」
父親母親也明顯鬆了口氣,看著我的眼神滿是心疼。
我順勢起身,目光極快地從嶽紫汐臉上掠過。
她正死死捏著帕子,指尖泛白,眼底充滿了難以置信。
祖母冷厲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正襟危坐的嶽紫汐,帶著深深的審視。
所有賓客也都麵麵相覷,以為剛剛出現的是幻聽。
「祖母,佛珠雖非孫女兒親手所刻,但孫女兒還親手為您做了一碗長壽麵,望祖母不嫌粗陋,嘗一口,全了孫女這份孝心可好?」
侍女適時地端上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壽麵。
祖母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剛剛的疑慮似乎徹底消散:「好,好,祖母一定嘗嘗我寶貝孫女的手藝。」
然而,就在祖母拿起筷子,即將觸碰到麵條的那一刻——
那道尖利的心聲再次瘋狂地灌入每個人的腦海。
【別吃,她想要害死祖母,麵裏有毒,快阻止她。】
「哐當。」
祖母手中的銀筷猛地掉落在地,臉色驟變。
父親更是霍然起身,臉色鐵青:「麵裏有毒?怎麼回事?」
整個壽宴廳堂瞬間亂成一團,下毒?謀害祖母?這可是足以震動整個京城、讓永昌侯府萬劫不複的驚天醜聞。
下一秒,我猛地撲到桌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毫不猶豫夾起麵條送入口中。
「言兒不可!」母親失聲尖叫。
「祖母、父親明鑒。孫女一片孝心,天地可表,若此麵真有問題,孫女願當場以死謝罪。」
話音剛落,我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額角迅速滲出細密的冷汗,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鮮血順著嘴角溢出。
「麵......麵真的......」我虛弱地吐出幾個字,眼前一黑,向後軟倒。
「言兒!」
「快傳府醫!快!」
徹底陷入黑暗前,我看到了嶽紫汐那張瞬間失了所有血色、寫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與恐慌的臉。
她確實沒下毒。
因為毒,是我下的。
可為什麼就她一個人知道麵裏有毒?
這一次,眾目睽睽,鐵證如山。
嶽紫汐,你逃不掉了。
2
我中的毒不深,分量算計得恰到好處。
嘔出那口黑血,引發全場驚駭之後,府醫及時施針用藥,也就沒了性命危險。
父親震怒,直接請來了京兆尹府的仵作驗看那碗麵條。
結果毋庸置疑——麵裏被下了足以致命的劇毒,若非我吃得少,救治又及時,此刻早已香消玉殞。
鐵證如山。
但毒從何來?為何隻有嶽紫汐未卜先知?
這成了盤旋在永昌侯府上空,也盤旋在所有赴宴賓客心頭的巨大疑雲。
沒兩天,整個京城就傳遍了。
「聽說了嗎?永昌侯府那個庶出的二小姐,嶽紫汐,邪門的很。」
茶樓酒肆裏,人人都在議論。
「那嶽紫汐不知用了什麼妖法,讓所有人都聽見她心裏的話,先是誣蔑大小姐佛珠是逼死工匠得來的,見一計不成,又賊喊捉賊說麵裏有毒。結果呢?大小姐為證清白當場服毒,我的老天爺,這是何等烈性的女子。」
「嘖嘖,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麵。」
侯府內,氣氛更是凝重如鐵。
父親氣得砸了一套最喜歡的青瓷茶具。
嶽紫汐幾乎毀了永昌侯府累世的清譽,讓他在同僚麵前丟盡了臉麵。
盛怒之下,父親直接衝到了嶽紫汐被看管起來的偏僻小院,要送她去水月庵。
水月庵那是什麼地方?那是京城貴族圈裏默認的,懲罰家族棄女的地方。
她抱著父親的腿苦苦哀求,語無倫次地解釋那心聲不是她的,她不知道麵裏有毒,她是被冤枉的。
可誰信呢?
那日所有賓客都「聽」得清清楚楚。
事實也證明,麵裏確實有毒。
她的辯解,在鐵一般的事實和洶湧的輿論麵前,蒼白無力得可笑。
就在仆婦真要上前拖拽她時,祖母來了。
老人家經過這場風波,精神短了不少,但眼神卻愈發清明銳利。
「送她出家,外人隻會說我侯府手段酷烈,心虛滅口,平白又添談資。」
父親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母親的意思是?」
嶽紫汐被罰停了半年的月例,另加跪祠堂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3
「小姐,您沒看見,二小姐被拖去祠堂時,那樣子可真解氣。」文竹小聲說著,臉上是掩不住的快意。
我淡淡笑了笑,沒說話。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菱花格窗灑進來,落在我依舊隱隱作痛的手上。
文竹見我沒接話,又湊過來,指尖小心避開我手上未愈的薄痂,幫我理了理垂落的袖口。
我抬眼,恰瞥見她指間那枚新換的金戒指,嵌著一顆細小的紅寶石,樣式精巧,絕不是她每月二兩月例能置辦的。
經此一事,祖母終究還是病倒了。
窗外又開始飄起細雪,一如前世我三步一叩首登上雲淩峰那日。
祖母對我極好,所以雲淩峰我還是去了。
這日午後,我剛服侍完祖母湯藥。
【怎麼辦?要不要告訴父親姐姐在服用避子湯,選秀在即,要是讓人知道姐姐每次出門都是會奸夫,珠胎暗結,可是欺君大罪,要滿門抄斬的啊。】
尖利的心聲,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病榻上的祖母猛地咳嗽起來,指著我的手抖得不成樣子:「言兒......奸夫......避子湯?」
母親更是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死死抓住我的手臂:「不可能,我的言兒絕不會。」
【現在去房間搜,還能搜到避子湯藥渣。為了侯府,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文竹很快被帶了上來,她似乎早有準備,一進來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未語淚先流,戲做得十足。
「侯爺恕罪,老夫人恕罪,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對我忠心耿耿。
父親厲聲威脅:「賤婢,還不從實招來,否則立刻亂棍打死。」
文竹像是被嚇破了膽,渾身一顫。
她全招了,說我時常借口出門,參加詩會,實則是去私會郎君,且每次見的郎君都不同。
包括這次去雲淩峰祈福,也是為了私會郎君。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你這背主的賤婢。」母親氣得起身就要掌摑文竹。
我卻異常冷靜,攔住了母親。目光掃過暗自得意的嶽紫汐和表演投入的文竹。
一群婆子丫鬟立刻湧向我的房間。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片灰敗,仿佛被至親的背叛傷透了心。
母親緊緊摟著我,卻無力阻止。
不到一刻鐘,一個婆子果然捧著一個巴掌大的褐色小陶罐,急匆匆跑回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陶罐上。
嶽紫汐立刻用心聲尖叫:【就是那個,裏麵就是避子湯藥渣。】
父親一把奪過陶罐,揭開蓋子,一股濃鬱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他雖不懂醫藥,但那味道古怪,絕非尋常補藥。
「嶽楚言!你還有何話可說。」父親將陶罐狠狠摜在我麵前,藥渣灑了一地。
母親的身子軟了下去。
嶽紫汐幾乎要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就在這仿佛塵埃落定的絕望時刻。
一旁的小廝適時地從袖口掉落一塊赤色鴛鴦肚兜。
嶽紫汐臉色微變。
隻見母親猛地站起身,撿起那條肚兜仔細一看,臉色驟然變得冰冷無比,聲音像是淬了冰:
「嶽紫汐,這肚兜的料子乃是兩個月前我當著眾人的麵,賞給你的江南進貢的軟煙羅,整個府裏就你有。」
「怎麼會從一個小廝的袖中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