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顧行知成婚的那一日,他的白月光闖進喜堂。
當著滿座賓客的麵,讓他不要跟我成婚。
我站在顧行知身側,指尖死死掐進掌心。
在準備成婚的三個月時間裏,沈綰綰再三阻擾,手段一次比一次過分。
一開始是癡纏著顧行知,後來是鬧到我麵前要我離開,如今更是直接攪鬧喜堂。
我看向顧行知,
隻見他閉了閉眼,喉結滾動。
再睜眼時,他厲聲道:“來人,將沈小姐送出去!”
喜樂重新奏響,我們執起紅綢,正要完成最後的對拜。
突然小廝跌跌撞撞衝進來:“爺!沈小姐投湖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紅綢一輕。
抬眼,隻見顧行知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事後,他略帶愧疚的跟我說:“綰綰現在受不得刺激。婚事......先暫緩吧。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們再重新商量成婚的事情。”
我點頭答應。
但不是暫緩,而是我不想再跟他成婚了。
1.
我站在沈綰綰臥房外頭,身上那件紅嫁衣早被雨水泡透了,沉甸甸地貼在背上,像馱著塊沉甸甸的石頭。
房內,是本該和我拜堂的夫君顧行知。
此刻,他在溫柔的哄著沈綰綰。
隔著窗子,都能感覺得到裏麵的溫柔繾綣。
我站在外麵,腿都麻了,
可屋裏的人,自始至終沒出來看一眼。
他的眼中,現在隻有沈綰綰。
獨我一個人麵對著兩家父母的怒火。
“你瞧瞧你都把綰綰這樣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逼成什麼樣子了?”
“當年若不是出了些岔子,行知本該風風光光娶她進門!哪輪得到你在這裏耀武揚威?”
“我告訴你,綰綰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顧家第一個容不下你!”
顧母對我怒目而視。
“當初要不是你死纏爛打,借著你養母的恩情逼行知娶你,我的綰綰怎麼會受這種罪?行知本來就該是綰綰的夫君啊!”
沈母哭哭啼啼。
我站在原地,頭腦有些發懵。
“我逼他?”
我喉嚨發緊,像是被什麼堵住,連呼吸都帶著疼。
五年前,顧行知觸怒龍顏,被貶到邊陲小鎮時,昔日的親友避之不及。
沈綰綰那時還是他的未婚妻,卻在他最狼狽的時候,托人送來一封退婚書,字裏行間都是嫌惡,說他是“喪家之犬”,配不上沈家的門楣。
是我,端著養母熬好的藥找到他,守了他整整三天三夜,
拿著攢了半年的錢,給他請了大夫,
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甚至後來,仇家尋到小鎮,也是我養母救了他。
靈堂裏,顧行知陪我守了七天七夜。
他說,往後他就是我的親人,也是要娶我護我一生一世的夫君。
他跪在靈前,額頭磕得全是血,字字泣血:
“阿婆放心,此生此世,我顧行知若負了阿梧,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最難的五年,是我陪著他熬過來的。
他要平反,我便為他奔走;他想往上走,我便為他鋪路。
我看著他從泥濘裏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他跟我說,要兌現諾言,說要娶我。
我答應了。
可到頭來,怎麼就成了我逼他?
沈父在一旁重重歎了口氣,語氣裏滿是惋惜:
“當年若不是行知遭難,綰綰怎麼會退婚?她心裏是有行知的啊。如今行知官複原職,本該再續前緣,你偏偏揪著過去的恩情不放,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強人所難?
我看著他們一張張義憤填膺的臉,突然覺得好笑。
那些年顧行知落魄時,他們躲得比誰都遠。
如今他平反了,沈綰綰一句“我還愛你”,就想著能抹掉一切過往。
於是養母的死,我五年的陪伴,他親口發下的誓言,在他們嘴裏,都成了我“挾恩求報”的罪證。
耳邊的嗡嗡聲越來越響,像無數隻蜜蜂在飛。
他們還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隻看見顧行知終於從房裏走出來。
他看向我時,眼神複雜,有愧疚,有疲憊,卻獨獨沒有了往日的堅定。
“阿梧......”
他剛要開口,卻被沈母打斷。
“行知,綰綰這孩子現在可受不得刺激了,你要是還念著她,就該當機立斷把這女人趕走!總不能讓她再在這兒攪得綰綰不得安寧,傷了身子啊!”
我突然笑了,笑聲在寂靜的回廊裏顯得格外突兀。
大紅嫁衣的顏色晃得人眼暈,我抬手,慢慢將頭上的鳳冠摘下來,看向顧行知,問道:
“顧行知,你當初發的誓,還算數嗎?”
他的臉色瞬間白了,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最後,隻略帶愧疚的跟我說:
“綰綰現在受不得刺激。婚事......先暫緩吧。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們再重新商量成婚的事情。”
看著顧行知的表情,我忽然累了。
這五年的扶持,這一路的顛簸,好像都成了一場笑話。
我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阿梧?”
他帶著些許愧疚的目光還落在我身上,等著我的回應。
我緩緩點頭,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好。”
不是暫緩。
而是我不想再跟他成婚了。
2.
可婚書已經遞交到了官衙,三媒六聘也都已經完成,若是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思及此,我轉身便往皇宮去。
當年皇後遇刺,是我以身相護才救下她一命。
那時她許我一個心願,我一直未用。
鳳儀宮內,皇後聽完我的請求,久久凝視著我:
“本宮記得,你曾為他奔走求告,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替他平反冤案。如今當真舍得放棄?”
我垂眸想了片刻,堅定的說:“是,民女想離開。”
皇後看了我良久,最後長歎一聲,還是同意了。
“既如此,本宮成全你。”
出了皇宮之後,我在京城也無處可去。所以,又回了那間草屋。
屋子是顧行知親自督建的,青瓦土牆,就連院裏那棵歪脖子樹,窗欞上糊的糙紙都和邊陲小鎮的老屋一般無二。
因為他說怕我念舊,特意照著原樣複刻。
推開門,不料,卻看到了還穿著一身喜服的顧行知。
我有些奇怪,他這個時候不陪著沈綰綰,來我這裏做什麼?
聽到動靜,他猛地轉身,眼底的血絲在燭光下格外明顯。
“阿梧,你去哪兒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顧行知衝過來,一把抱住我,力氣大的勒的我喘不過來氣。
“放手。”
我開口道。
他緩緩的鬆開了手。
但依舊還是看著我,一臉的委屈。
我不明白他委屈什麼?
該委屈的,不該是我嗎?
“阿梧,你也知道綰綰現在情緒不穩,隨時都有可能做出傻事來。”
“她畢竟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對不對?”
我冷笑了一聲。
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受傷,所以就能在大婚之日拋下我,任憑我一個人麵對滿城的流言蜚語了?
“你這麼在乎她,為什麼不幹脆隨了她的意,娶了她不就好了?”
他省事,我也不用再煩心了。
顧行知滿眼的震驚,似乎是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阿梧,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娶綰綰?我要娶的一直都是你啊!”
他抓住我的手,焦急的解釋道:“隻是因為現在綰綰接受不了我們在一起,情緒不穩定,我才對她多了幾分耐心,等以後就會好的。”
聽他說這些話,我差點被氣笑。
“顧行知,這話你自己信嗎?”
“現在她接受不了我們在一起,所以投湖自盡,你要照顧她,推遲我們的婚事,以後呢?是不是每一次她接受不了,你都要把我丟在一旁,去照顧她?”
“你不嫌累,我累了。顧行知,我們到此為止吧。”
顧行知的眼眶倏地紅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說道:
“阿梧,你難道忘記了,我曾在阿婆靈堂前發誓,此生此世絕對不會辜負你,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現在阿婆走了,你就剩下我一個親人了,離開我,你能去哪兒?”
“別說氣話,好嗎?”
他還記得在我養母靈堂前發的誓言呢?
他也知道我在世上就他一個人了啊?
所以他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欺負我。
但我實在是累了,不想再跟他爭辯這些有的沒的,隻說:“我累了,你走吧。”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離開。
第二天天沒亮就來敲門,我沒開。
之後連著幾日,他日日都來,有時帶點心,有時帶首飾。
我始終沒見。
留在這裏,隻不過是在等那道解除婚約的詔書。
3.
天剛泛起魚肚白,院門又被叩響。
我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
左右不過是顧行知又來獻殷勤。
“李姑娘......”
可是,門外傳來的卻是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猛地坐起身,這個聲音我認得。
是沈綰綰。
她來做什麼?
推開窗,隻見她一身素白站在晨霧裏,發間戴了一朵白花。
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死了,她在守喪呢!
見我終於露麵,她撲通一聲跪在青石板上,膝蓋撞出沉悶的聲響。
“求你放過行知哥哥吧!”
這操作把我嚇得不輕,我連忙去拉她。
可是她紋絲不動,隻她仰著臉,哭訴道:
“他這些日子來寢食難安,人都瘦脫了相,你若還念著從前的情分,就別再折磨他了,放過他吧。”
放過他?
我愣了一下。
我怎麼不放過他了?
“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我試圖去拉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你要是不答應我,我今天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沈綰綰突然歇斯底裏地尖叫,
聽到沈綰綰這話,我是真覺得她病的不輕。
但好人不跟瘋子鬥。
我隻好問道:“你到底是要我答應你什麼?”
她不回答,隻是盯著我的眼神裏淬著毒,方才還梨花帶雨的臉此刻扭曲得可怕。
我還未反應過來,她竟真的轉身朝院牆撞去。
“砰——”
“綰綰!”
顧行知衝上來拽住她的後襟,沈綰綰的額頭堪堪擦過青磚,一縷發絲被牆皮勾斷。
我卻整個後背瞬間沁出冷汗,雙腿發軟地扶住門框。
真是個瘋子!
在我驚魂未定之時,突然——
“啪!”
一個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瞬間,我耳邊嗡鳴,嘴裏立刻嘗到鐵鏽味。
右臉火辣辣的疼,連帶著半邊腦袋都麻木了。
我踉蹌著扶住牆壁,被打的頭暈眼花。
“你這個賤人!非要把綰綰逼死才甘心是不是?”
剛剛打了我一巴掌的沈母此時對我怒目而視。
我逼她?
我捂著臉抬頭,正對上沈綰綰藏在顧行知懷裏投來的得意目光。
她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笑,讓我渾身發冷。
“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發瘋!”
我看向沈綰綰,手指都在發抖。
“夠了!”
顧行知突然一聲暴喝。
我怔怔望向他,卻見他小心翼翼地把沈綰綰護在身後,轉頭對我嗬斥:“綰綰都這樣求你了,你還要怎樣?她可是沈家嫡女啊!”
我耳邊嗡嗡作響,仿佛被人當頭澆了盆冰水。
沈綰綰適時地啜泣起來,柔弱無骨地往顧行知身上靠。
“嗬!”我氣極反笑,“沈家嫡女身份高貴,所以我就該跪著答應?”
“你閉嘴!”沈母厲聲打斷,“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勾引行知,我們綰綰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怎麼不去死啊?”
沈母哭的聲嘶力竭,沈父在一旁幫腔。
眼前一陣陣發黑,我扶著桌沿的手指關節都泛了白。
他們這些人圍著我,嘴裏不斷吐出惡毒的字眼。
沈綰綰的哭聲,沈父沈母的咒罵,顧行知的指責,全都混在一起往我腦子裏鑽。
最後一絲理智“啪”地斷了。
我猛地抓起桌上的茶壺砸在地上,瓷片飛濺:“滾!都給我滾出去!”
吼完這句,我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前栽去。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我聽見顧行知驚慌失措地喊我的名字,而沈綰綰的哭聲戛然而止。
4.
不知過了多久,我艱難地睜開眼。
視線模糊間,看見顧行知正坐在床邊,手裏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
他見我醒了,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
“阿梧,你終於醒了。”
他伸手想要扶我,卻在觸碰到我的瞬間,被我躲開。
顧行知眼中閃過一絲受傷,卻又很快亮了起來,語氣溫柔的說道:
“那日是我糊塗,說了許多混賬話,我向你賠罪,往後再也不會了。”
“你原諒我好不好?”
臉上的巴掌還在隱隱作痛,昨日的記憶還曆曆在目。
我別過臉去,不再和他說話。
顧行知在床邊站了許久,見我一直不肯轉頭看他,最終輕歎一聲:“你好好休息。”
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門被輕輕帶上。
我聽著外頭的動靜完全消失,這才撐著身子坐起來。
臉上的掌印已經消腫,可心頭的寒意卻揮之不去。
簡單收拾了幾件貼身衣物,我便要回我和養母的家。
可是,推開門——
兩個侍衛立刻攔在麵前:“姑娘請回。”
“讓開。”
“顧大人吩咐了,您不能離開。”
我被軟禁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鳥。
每日隻有顧行知會來,帶著精致的點心和溫言軟語。
他跟我說話,
可我隻望著窗外的梧桐樹,一言不發。
“阿梧,我真的錯了,我不該......”
“我要走。”
我打斷他,聲音平靜。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無數遍。
直到第五日,顧行知突然不再出現。
難得的清淨中,我卻隱約感到不安。
第七日清晨,房門被猛地推開。
顧行知一身大紅喜袍站在門口,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阿梧,今日我們成婚吧!”
“我知道你一直介意之前我們沒能成婚的事情,今天我們就補上它,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愣了一下,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瘋了?”
顧行知對我的質問置若罔聞,反而從身側取出一套繡工精湛的嫁衣,金線鳳凰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請帖都發出去了,賓客們都在前廳候著。”他溫柔的握住我的手,說道:“就等你了。”
“你放心,今天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我們的婚事。”
我看著他此刻深情款款的模樣,忽然想起前幾日他冷眼旁觀我被沈家人羞辱的場景,隻覺得可笑至極。
“我不嫁。”我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
他臉上的笑容終於出現一絲裂痕,卻仍固執地捧著嫁衣:“阿梧,別鬧脾氣。禮官、媒人、賓客,全都到齊了......”
“滾出去。”
我一把抓起嫁衣狠狠砸在他身上。
顧行知終於沉下臉來,他放下藥碗,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今日這婚,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顧行知一揮手,幾個婆子立刻圍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按住我的手腳。
我拚命掙紮,卻抵不過她們的力氣,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件刺目的嫁衣被強行套在身上。
“顧行知!”我聲音嘶啞地喊道,“你這樣做,和強盜有什麼區別?”
他站在一旁,眼神晦暗不明:“你成了顧夫人,自然會明白我的苦心。”
我被她們架著往外走,耳邊是喜慶的嗩呐聲,眼前卻一陣陣發黑。
就在即將要拜堂成親的那一刻,一道素白的身影突然衝了進來。
沈綰綰披頭散發地闖進來,手裏拿著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哭喊著:
“行知哥哥,你不要跟她成婚,不然我就死在你麵前!”
這一次,顧行知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安撫她。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我身上,眼中翻湧著近乎偏執的執念。
“繼續拜堂。”
沈綰綰聞言僵在原地,匕首“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顧行知,臉色比身上的素衣還要慘白。
我趁機往後退去,卻被顧行知一把扣住手腕。
他掌心滾燙,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阿梧,今日我們必須......”
“皇後娘娘懿旨到——”
一聲尖利的通傳驟然打斷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