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沈枝意便被喚醒了。
昨夜,她做了場血淋淋的夢,額頂因此覆上了一層薄汗。
醒來時,夢中的刀光劍影也一瞬幻滅。
“小姐,該起身了。”
小秋的喚聲雖輕,但難掩其中歡喜。
“奴婢想了一夜,可算是琢磨出了一種時興的打扮,保管您今日進宮時容光煥發!”
還好隻是前世遺夢,如今一切皆有挽回的可能。
沈枝意鬆開了緊捏被角的手,睡意全無。
再一看床邊那滿麵期待的小姑娘,笑應道。
“好啊,那便辛苦小秋了。”
小秋邊應聲邊將提前收拾出來的釵環首飾端到妝台前。
“幫小姐裝扮是奴婢分內之事。”
“再說了,奴婢巴不得您這回揚眉吐氣一番呢!”
小秋的生母是城中一位家道中落的妝娘,她從小耳濡目染,又在這方麵有些天分,便將梳妝的手藝學了個七八分。
也因這點,祖母才特意送她來梧桐苑,自幼與自己相伴。
此刻回憶起來,沈枝意眼底一片溫和。
其實拋卻階品來說,她身邊不乏有些真心待她之人。
今世,她定要為自己和這寥寥幾位親近之人鑄起一道萬丈高牆,將廝殺與紛爭擋在外麵。
窗外一片暗沉,屋內卻是溫如暖春。
沈枝意起身後移步至妝鏡台前,坐得筆直,任由小秋為自己梳發。
銅鏡之中映照著此刻未經世事的沈枝意。
心卻不似從前純真。
她定定地望向鏡中人,恰似與少時的自己對望。
鏡中的女子未施粉黛便膚如凝脂。
雙鬢綰雲,麵容清素若九秋之菊,眉將柳而爭綠。
端得一身清絕氣質。
“小姐,您看選哪枝?”
小秋三兩下便梳好了一個得體的發髻,並將首飾盒打開,顯露出一排珠光寶氣的簪子。
順著她的目光向桌上看去,便是以紅寶石點翠穿珠花簪,紅藍雙珠紋金發簪,銀鍍金吉慶紋流蘇簪為首的一眾簪子。
這三枝簪子因是祖母贈予的閨中陪嫁,所以是沈枝意最為貴重的首飾。
除此之外,檀木盒中也分列著幾根質地溫潤的玉簪。
那些也是她每日都選擇佩戴的。
“這枝。”
小秋的一隻手已朝向玉簪的方向。
聞言後,她微滯了一瞬,才拿起收在盒中最中間的那枚紅藍雙珠紋金發簪。
燭光下,一層一層的累絲將這簪子點綴得更為典雅。
配上小秋的精心梳妝後,鏡中人的氣度竟不像普通官家女,而像個高門貴女。
“這還是小姐第一次願意戴老夫人留給您的簪子呢!”
“您瞧,這麼一裝扮,咱們小姐簡直姿容傾,傾......”
小秋一時有些詞窮。
沈枝意看了眼鏡中的裝扮後,唇角淺笑,語中暗含深意。
“先前不戴這簪子,是因有些人見之不喜。”
“今日選它,還有旁的用處。”
抬袖撫發時,沈枝意眉宇間的笑意凝結成寒霜。
循著記憶回憶這場入宮,她因裴鶯時的栽贓,險些成了盜取皇後娘娘寶簪的賊人。
那時“人證物證”俱在,宮內的各位貴人又見自己穿得淡素,身無半點首飾,便信了那番手腳不幹淨的說辭。
宮內對她做出了三年不得出入各類宴席之罰。
院內腳步聲將沈枝意的思緒拉回。
房外傳來護院小廝的通稟報。
“小姐,老夫人院中有物件相贈,負責此事的嬤嬤已到。”
“請進吧。”
沈枝意起身相迎。
“吳嬤嬤怎麼親自來了?”
看清來人的麵容後,她眸中的驚訝一閃而過。
“老奴奉老夫人之言為小姐送今日進宮所需的服飾。”
吳嬤嬤將手中木箱移交給小秋。
“見慣了小姐平素平日裏清素的裝扮,今日得見您略施粉黛,卻覺比起城中的容貌之首也更勝一籌。”
吳嬤嬤眸中的驚豔之色轉移到了話語上。
“您過譽了。”
“這妝,多虧了秋兒手巧才添色一二。”
聽到這般讚歎,沈枝意無奈笑談。
彼此隻說過幾句話,吳嬤嬤便趕著回壽安堂伺候了。
祖母的頭風剛好,身邊正是缺人的時候。
此時派貼身嬤嬤來梧桐苑送衣,足見對她這孫女的重視。
沈枝意心底的寒涼被暖意溫熱著。
她抬手打開木箱,其中是兩套色澤質地天差地別的衣衫。
一身淡青色素衣。
另一身卻是一襲紫綃翠紋裙,裙擺處繡著織金雲紋圖樣。
祖母依舊如此,讓她自由選擇。
在見到這兩件衣衫的刹那,沈枝意便已經打定了主意。
換好服飾後,窗外晨光熹微。
梧桐苑外已有不少人等著,沈父平日裏出門專用的馬車也已早早停在府門外。
沈父站在為首的位置上,眼角眉梢都帶著掩不住的笑意,仿佛已經想到了此後自己借此佛緣而平步青雲的場麵。
站在他一旁的周氏卻冷著一張臉,像是來討債的。
“老爺也真是的,偏用自己的馬車抬舉她。”
“裴家的女兒用咱們沈府的馬車,也不怕惹人笑話。”
她還未說出第三句諷刺之語,臉色更像是被噎住了一樣發青。
沈枝意步態端莊的從房門中走出,一身裝扮貴氣逼人,卻未逾矩半分。
哪兒還有半分溫軟怯懦的樣子。
“父親,女兒已準備妥當,即刻便趕赴皇城。”
見此作態,沈父眼前一亮,心思也活絡起來。
這女兒雖不是親生,但舉止如此大方得體,將來興許能借著親事攀附上高門貴族家的公子。
到時候,沈家必定能在朝中更上一層。
沈父難得未露出幾分笑意。
“準備妥當就好,進宮後一切行事都要以沈家全族的榮耀為首,切莫惹出什麼亂子。”
“去吧,別誤了時辰。”
沈枝意規矩的行了個禮後,便上了馬車。
與周氏擦肩而過時,她清楚的看到了對方那副後槽牙都要咬碎了的樣子。
恐怕在周氏眼中,這一切都該是她親生女兒裴鶯時該享有的。
將眾人或喜或怨的表情盡收眼底後,沈枝意便開始在馬車的顛簸中思索接下來的行事。
直至馬車在宮門不遠處停下時,她也已經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