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日裏，天亮得各外早。王巧姑用過早飯，便被老夫人的丫鬟請走了。

梁紅玉上工前需要把雪雁送到何繡娘那兒，匆忙地把賀瑾兒揺醒，交代了一些家事！

賀瑾兒迷迷瞪瞪點頭應下，其實她沒聽清她娘在說什麼，但身體本能告訴她，這時候點頭就對了。

昨晚賀瑾兒翻來覆去睡不著，捏著昨晚得來的東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但具體怎麼不對勁，她卻說不上來。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事想了一通，直到天亮，才有了些許睡意！

等陽光照得刺眼，賀瑾兒不情願得起了身。今天她有大事要辦，不能再與床沉淪了。

潔牙、淨麵、穿一身沒補丁的淺藍色圓領袍衫，梳一對雙垂發髻、墜於耳後。在發髻兩旁各插一撮門前盛開的石榴花朵，一副平常人家的女孩打扮新鮮出爐。

饒是她打扮得如此低調，但賀瑾兒還是被鏡子裏的盛世美顏驚到了！癡癡地望了許久。

不由得暗歎美人如畫，莫過於此了。雖然她看銅鏡裏的自己很滿意，但礙於這副長相，她出房門時還是塗了一層黯淡的鍋底灰。

一黑毀所有！賀瑾兒瞬間變得平平無奇，賀野闊望見這幕已經見怪不怪了，除了家人以外，大姐就沒在其他地方展露過真容。

大姐還說過，等雪雁再大點！同樣也要這麼幹，方可保得一世平安。

每當這時賀野闊萬分慶幸自己是個男兒身，不用遭人覬覦！

可大姐同樣也說過，像他這樣斯文內斂的長相同樣在某些人眼中很有市場。讓他平常當心些！

賀野闊沒到曉人事的年紀，自以為“某些人”指得是丫鬟婆子之類的女性，完全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想當然覺得自己是漢子的賀野闊，來來回回抻著脖子在賀瑾兒麵前打轉。

用過一籠素包子，收拾好梁紅玉交代的家事後，賀瑾兒才抬眼皮，高看一眼上躥下跳的弟弟！

“我中午不回來，雪雁還需要你去接！”一句話釘死了賀野闊想跟她出門的心。

她們姐弟三人，賀瑾兒雖是老大，但對其爹娘來講是生出來練手的。

若不是她小時候鬧著要去廚房幫工，夫妻倆是決計想不出來如何安排她。

賀野闊是老二八九歲正是討人嫌的年紀，還是男孩兒。夫妻倆覺得等他大點，再做工也不遲，所以也不多管！

隻有小雪雁，激發了夫妻倆做父母的責任心，早早幫她拜了府裏的何繡娘做師傅，早上去她那兒待一刻鐘學本事！

等中午再把她接回來，這活一直都是賀野闊在負責，沒人跟他搶！

梁紅玉說什麼雪雁淘氣，想要壓一壓她的脾性，刺繡是慢工出細活，最適合磨性子之類的話，說多了都是借口。

賀瑾兒一早兒便發覺了，隻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三歲小女孩兒，她的心大得很！

做不了家裏最受寵的小孩這件事，她看得很開，隻要賀家父母不重男輕女，她怎樣都能接受。再說雪雁也不見得會聽他們的安排，當一個規規矩矩的繡娘！

賀野闊想起要接雪雁的事，頓時霜打茄子一般蔫蔫的！

賀瑾兒沒空開解賀野闊的小孩心性，明天要照常去廚房幫工，她僅剩的一天假必須好好利用起來。

出門向東，直奔永和坊集市。

這裏是城區裏有名的私人坊市，不受官府管控。賀瑾兒拿兩文錢，得了一塊入坊的木牌。管事的人提醒她，如果牌子丟了，她有很大可能被人當街搶走！讓她一定小心！

賀瑾兒心有戚戚地點點頭，她當然很清楚這個私人坊市是什麼性質！

一步邁入坊市，賀瑾兒打量周圍，賣什麼的都有，東邊長白的人參、靈芝，南部洛河的珍珠、魚蚌，北麵沙漠的駱駝、瓜果，西邊販賣的人畜、爬蟲。

尤其是西邊掛著一貫銅錢，一個半大小人的牌子，底下一群看起來與賀野闊差不多大的小孩，跪在地上目光呆滯看著過路的行人，與豬、狗、蜥蜴、老鼠待在一個籠子時。

賀瑾兒倒吸一口涼氣！加快腳步離開此地。她有善心，但幫不了他們，甚至自己也在竭力避免淪落到此等地步。

走出十幾米後，她依稀還能聽見商家一直在強調，這群小孩與豬狗一個價，買兩頭豬的人可以從他這兒半價買個人回去。

賀瑾兒悲憤地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豬狗不如，糟爛的世道，首先要堤防的便是同樣會說話的人！

賀瑾兒路過的所有攤販都在竭力推銷自家的商品，完全不覺得那是不是著裝樸素的賀瑾兒能消費得起的東西。

賀瑾兒擺著一張臭臉隨意敷衍地看看，她隻在女性攤子上停留一段時間。這個朝代經濟發達，女性拋頭露麵地比比皆是！

她要從中找一個人，南邊賣珍珠的羅娘子！年紀不大，耳骨間墜著三枚骨釘的那位便是，不過她今天似乎不賣珍珠改賣雞樅了。

對往來的人賣力招呼：“新鮮雞樅，山裏剛摘的，絕對沒有蟲眼，不開傘！”

好家夥從河裏的混的改賣山裏長的，每次見羅娘子她的跨行還真大！

賀瑾兒小小的驚訝一番，麵上看不出絲毫詫異，一改對其他攤主的臭臉，臉色堆滿了笑，及其自來熟地上前搭話。

即使她一眼便認出，滿攤的雞樅皆是人工培養的球蓋菇，還是她教羅娘子種得呢！

但比起營養價值高的雞樅，球蓋菇很明顯隻是長相相似。

“羅娘子，你這兒雞樅怎麼賣的！多少錢一斤！”

麵對賀瑾兒笑臉盈盈，羅娘子卻板著個臉語氣不善：“去去去！沒錢別湊過來！你那回買過我的東西！”

麵對羅娘子的奚落，賀瑾兒完全沒有不好意思，反而對羅娘子更熱情。

“珍珠我是買不了，但雞樅絕對沒問題！”她拍拍隨身攜帶的小挎包，略帶神秘的暗示她現在很有錢！

羅娘子一時拿不準賀瑾兒怎麼突然大方了，索性把她帶進了攤子後麵的帳篷裏。

“說吧！你去哪撿錢了！有錢買什麼假雞樅啊！你們那位葉老夫人可不是善茬，旁人說她是活菩薩，可我覺著滿葉家也找不出比她更惡的人了！你這麼年輕，多攢點錢贖身才是要緊的！”

羅娘子一改攤子前的冷若冰霜，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對賀瑾兒苦口婆心。

賀瑾兒聽著覺得好笑，忍不住樂了起來，原來羅娘子也知道她賣得是假雞樅啊！

她與羅娘子的相識還要追溯到五年前的除夕夜，羅娘子上葉家朝老夫人借錢那一回。

也是在那天，賀瑾兒才知道原來家大業大的葉府原來也有一門窮親戚！

羅娘子與葉府的關係，相當於紅樓夢裏劉姥姥與賈府的親戚關係大致相同！

羅娘子的姐夫柳時茂祖上與葉府大娘子柳氏的父親是連宗關係，羅娘子的丈夫因為拒絕服役被差役抓進大牢，想要官府放人，必須需要交納保金。

身無分文的羅娘子才想起這門遠親，索性趁著過年討個喜氣，前來葉府向柳氏認親，順便借點錢應急！

可羅娘子顯然沒有劉姥姥的好運氣，扮醜、逗樂、被人唏噓兩句便能要到銀錢。

大娘子柳氏從不執掌中饋，葉老夫人覺得除夕夜借錢不好，容易把自家運道一並借出去，所以找了個理由，直接把羅娘子打發走了。

當時賀瑾兒正提著食盒往老夫人院子送飯，傳話的紅螺嫌晚風太冷，不願出門，把她指使大門外傳話。

那時，賀瑾兒還沒有特別擺爛，她覺得像羅娘子這樣厚臉皮的人是難得的人才，所以她單方麵開始了與羅娘子的合作。

羅娘子借著賀瑾兒給的方子，開始了以假混真的商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