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薊州。
臨近正午,日頭正毒。布商葉家大娘子柳氏生的嫡女葉沐顏與妾室秋小娘所出庶女葉秋華,因為一套金絲嵌藍寶石頭麵的歸屬,當著眾多下人的麵在院子裏吵了起來。
“父親當著母親的麵承諾過,這是我的生辰禮!一個娼婦小娘養的也敢跟我搶!”
總以大家閨秀自居的葉沐顏掐著二八腰,張牙舞爪、高聲大喝對著葉秋華罵著難聽的話!
對麵嬌滴滴的葉秋華看著嫡姐失了往日的體統,心裏卻樂開了花,她看上去柔弱,但說出的話卻分毫不讓。
揚聲道:“誰不知道你這頭麵怎麼來的,但要不是我戴上它替你相看,倉大使家的周小郎君會瞧上你。”
“母親說了這是於我的謝禮!當著祖母的麵送我的。讓我嫁到倉大使家後多照應你,雖然我是你的陪嫁,但我長得就是比你好。
我若是你,我都不好意思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什麼樣!你配嗎?”
葉沐顏氣極!寶石頭麵也不要了!拿起院子裏的繡花球盆栽對著葉秋華的臉開始砸!
葉秋華來不及躲,繡花盆栽的青釉瓷片混合著泥巴在她身上炸開,整個人慘叫一聲後,抓著泥巴和碎瓷片開始往葉沐顏身上扔。
整件事發生的太快,讓人來不及反應。院裏的小丫鬟們先是咋聞葉府婚事的陰私,隨後目睹大姑娘失儀行凶傷人、二姑娘奮起反抗的戲碼。
兩邊的丫鬟全都六神無主,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怎麼的,最後齊刷刷地跪下。
恨不得沒長這雙耳朵與招子,有膽子小的甚至抱頭捂住,恨不得沒人瞧見自己。
這些丫鬟裏就包括賀瑾兒,她是一個穿越者,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
雖然她已經在葉府當了十三年的乖順奴仆,但骨子裏還是桀驁不馴,誰也不服,這會兒已經在心裏罵開了。
“怪不得老話說七八九的孩子狗都嫌,快三十度的天,狗都熱出病了。這倆九歲小孩還有精力鬧,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活該你倆一塊嫁智障。你倆有本事別在樹蔭下打,到日頭底下打,姐姐我還高看你倆一眼。”
沒錯,別看賀瑾兒麵上抱頭跪著,實際上她心裏罵的可臟了。
可惜沒人能跟她共鳴,否則她一定當場和人拜把子,義結金蘭。
兩個九歲小孩的打鬧,到底還是引來了大娘子柳氏。
具體怎麼處理的她不知道,柳氏比這倆九歲小孩要麵兒。
她隻知道自己和其餘丫鬟,都被打了五十個手板心,下手的是柳氏的陪房馮媽媽,她與賀瑾兒的親娘梁紅玉是老手帕交。
板子打在她手心比羽毛還輕,隻有最後那幾下用了力,手掌板通紅,也不知道馮媽媽是怎麼控製力道的,看著嚇人,實際連皮都沒破。
賀瑾兒捂著右手,挎著食盒默默退出院子。都是十幾歲的花季少女,這時候正是要麵兒的時候,她可不會討人嫌得在那看人受罰。
大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管廚房的梁管事一看賀瑾兒通紅的手掌,一心疼給她放了半天的假。
輕聲細語地跟她商量:“瑾兒,你聽舅的。這次隻是意外,平常那些丫鬟都可神氣了,個個跟副小姐一樣!以後該露臉還是要去,萬一大姑娘沒看上,討個賞錢還是可以的!”
梁平濤是真的在為賀瑾兒著想,想讓她借著送飯的名義被大姑娘葉沐顏看上當貼身丫鬟。
原因無他,全怪賀瑾兒生得太紮眼了,不似凡人恍若謫仙,有這樣的容貌不努力往上爬將來配個小廝就太可惜了。
雖然說的話略有歧義,有攀附之嫌,但賀瑾兒了解梁平濤的為人,舅舅也隻是為她擇出路,當府裏姑娘的貼身丫鬟是他能看到的最好的路。
隻是接受過現代思想的賀瑾兒,不覺得這條路有多好。
“舅啊!你看我手紅的,我娘瞅見了還不知道有多心疼。我這一趟貴人沒見著幾個,賞錢也沒到手。以後你別讓我去了,我一點也不羨慕伺候小姐們的丫鬟。”
賀瑾兒趁梁平濤心疼,搬出她娘來趁機給他上眼藥。
本來嘛!她一出生就是天崩開局,從她娘這兒、她爹這兒,往上數三代,下數三代全是奴籍。
不過老天還是垂憐她是穿越者,給她安排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
她爺爺是葉家賬房,奶奶是葉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外人給麵子稱一句“王嬤嬤”。
介於他倆的高超地位,她家在下人區有一進四合宅院。在這個時代,不算身份的話,她家按財力勉強算是中下產階級。
可她爹、她娘不算爭氣,一個馬夫、一個廚娘,白瞎了她爺、她奶打下的大片江山。
哦,不對口誤了,在這方麵賀瑾兒隻能說她爹不爭氣。因為她娘算是正常發揮,去了秋小娘的小廚房擔任掌勺,她娘那邊六代都是庖廚,據說還出過禦廚。
綜合來看,賀瑾兒覺得她應該繼承她娘梁紅玉的衣缽,因為她舅、她娘的職業太穩定了,外祖家六代人怎麼樣也把廚子這個職位,琢磨透了。
聽說她沒見過麵的小姨也是廚子,隻不過被租賃到了別府,反觀她爹這邊就不行!從賬房到馬夫落差太大了。
所以賀瑾兒對她的未來做出了安排,她當廚七代,她二妹雪雁給她打下手,至於小弟野闊,不能一個都不給老賀家留,他去當馬夫吧!
馬夫這個職業也很有前途,衛青當將軍之前不也當過馬夫嗎?可見當馬夫的人資質有多高!
賀瑾兒把全家安排的明明白白,總之一句話,把握住現有資源,別總想著開疆擴土,不是自己的圈層別硬融。
她一點也不想當貴人身邊的丫鬟,跪來跪去的,跪久了不長個兒!
梁平濤讓賀瑾兒去送食盒,本就有意讓大姑娘看上她,他也沒想到出來這場鬧心事,導致外甥女對露臉這麼抵觸,索性不再這個問題上較勁。
左右還小,沒準賀瑾兒那天就會想通了,不願意在這個煙霧繚繞的地方呆了。到時候再安排就是!
梁平濤:“那就多給你兩天假,養好了再來。”
賀瑾兒盤算自己可以晚起兩天,心裏樂開了花。
臨走前梁平濤撿了幾樣菜,湊了個食盒,拿給賀瑾兒。
這下賀瑾兒不僅心裏開花,臉上也樂開了花。她瞄了一眼確認有白肉,心裏更開心了。雖然她在廚房做事,但舅舅為了服眾,很少對她如此“偏袒”。
不到過年、過節下人的夥食一般沒肉,賀瑾兒平常拿回家的隻有炊餅、豆芽菜一類。
她激動得向舅舅行了大禮,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連跑帶跳地離開廚房。
看著搖頭晃腦,為這點兒吃得一蹦三尺高的外甥女,梁平濤輕笑道:“還是沒長大啊!”
賀瑾兒一回家,年僅九歲的賀野闊便圍了上來,扒著食盒不撒手。
“給我看看,舅舅給了什麼好吃的!”微臟的小手剛要觸碰,長姐的威壓蓋了過來。
賀野闊條件反射,舉起雙手:“我馬上就去洗手!”得益於賀瑾兒的調教,其實就是賀野闊被打怕了,雙手乖乖離開飯盒跑去井邊打水。
這是賀瑾兒的弟弟,長相斯斯文文,但從不幹斯文的事。夏天登高捉蟬、冬天化凍摸魚,實打實的野小子。
雖然才九歲長得卻比她高一個頭,外人時常分不出他倆的次序。
總覺得賀野闊才是賀家最大的孩子,這也導致賀瑾兒對自己的身高很有怨念,時常敲打不聽話的賀野闊,保證自己的長姐地位。
賀瑾兒的調教初見成效,她很滿意野闊小弟的識相,抽身進屋,招呼繡花的六歲妹妹賀雪雁吃飯。
賀雪雁今年六歲全家最小,在家裏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團寵,長得與賀瑾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玉雪可愛像仙童一般,但這仙童脾氣很大,像個男娃一般淘氣。
她哥幹的事情,她都想幹!爬樹、摸魚有時比賀野闊還利落,所以她娘梁紅玉讓她學繡花,磨性子!
但賀瑾兒不覺得學繡花能讓賀雪雁脫胎換骨,成為一名淑女,瞧那繡棚上故意繡歪的葉子就知道!她家雪雁叛逆著呢!
現在應該做的是引導慢慢教化,不能強製對她說爬樹、摸魚不是姑娘該幹的,姑娘要有一手好女紅。
當過小孩的都知道,這樣更容易引起小孩的逆反心理。
賀瑾兒自封孩童心理學大師,一隻猴一個栓法,麵對雪雁她有自己的辦法。
賀瑾兒當著雪雁的麵,把舅舅給的食盒打開。
用哄小孩的口吻說:“來,讓我們雪雁看看,今天舅舅給了什麼好吃的!”
小小的雪雁繃著一張小臉,認真地看。
她姐跟她站一邊時說過要想擺脫繡花,就必須會做飯,她現在小站不了鍋台,可以先從認菜開始。
她一點也不想學繡花,所以對每次的考核都格外認真,喊得可大聲了:“黃豆飯、茭白炒肉片、半邊身子的糟醋魚、黑黑的醬菜!”
“笨!那是蘿卜醬菜,俗稱青皮蘿卜!”賀野闊端著裝水的木盆進來,出聲糾正。
雪雁錯了一道題,感覺天都要踏了,半掛淚珠落下,賀瑾兒頭大。
賀野闊總明裏暗裏破壞自己的幫廚養成計劃!也不知道按的什麼心!
好半晌,賀瑾兒才解釋清楚為什麼青皮蘿卜會變黑。
雪雁抹著眼淚瞪大眼睛,把醬菜挪遠,奶聲奶氣地立誌:“雪雁以後不吃醬油!”
賀瑾兒用棉巾幫雪雁擦擦小花臉,問她:“你最喜歡的紅燒肉,就是用醬油做的,那你以後還吃不吃啊?”
雪雁的眼睛失去了高光,咽了咽口水:“還是吃吧!雪雁可以少吃一點,不會變黑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