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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瘦肉

第3章

王國棟恢複一些,跑到衛生院來對我表示感謝。

我問他還有沒有工友同樣的病。

他說沒有。

我五味雜陳,有些失望。

他又邀請我回龍口湖參加婚禮。

“謝醫生,我閨女下個月就要嫁人!您一定得賞臉回來喝杯喜酒!您人到就是給我天大的麵子,千萬別給紅包!”他熱情邀請我。

我沉默了。

王國棟家在龍口湖旁邊。

這片湖泊,有我最美好的回憶,也有我最深的恐懼。

我的女朋友,合影裏的年輕姑娘,就是失蹤在這片湖泊。

我摸了摸口袋裏泛黃照片,陷入回憶。

幾年前,我剛大學畢業,分配到市第三人民醫院,接著被外派到一個施工隊。

施工隊正在老家龍口鎮的龍口湖修一座跨湖大橋。

龍口湖,這名字聽著挺氣派。傳說是因湖底沉睡著一條蟄伏的巨龍,整個湖泊就壓在它張開的大口之上。又說湖裏的水,都是龍吐出來的龍涎。此湖因而得名。

我們的鎮子便跟著叫龍口鎮。

施工隊駐紮在湖畔,衛生條件極差。

渾濁的湖水既是水源也是汙水池,滋生了數不清的麻煩。

血吸蟲病是家常便飯,很多人貪圖省事,喝生水、吃不熟的湖鮮,上吐下瀉幾乎就沒斷過。

隊裏急需醫生隨行,我便成了那個倒黴蛋。

而渾濁的湖水下,除了血吸蟲,還有許多無法解釋的東西。

因為龍口湖附近總有人離奇失蹤。

不過,正是待在施工隊,我才認識了女朋友杜雅晴。

杜雅晴是極其罕見的女工程師

本來是個文靜秀氣的姑娘,為了方便工作,剪了一頭利落的短發,英姿颯爽。

幾年的工地生活,讓她飽經風吹日曬,皮膚比我這個常跑野外的醫生還黑,但她那雙眼睛明亮,笑容燦爛,兩顆虎牙可愛得要命。

我與杜雅晴的初次相遇,並非溫情脈脈,反而充滿了火藥味。

剛到工地沒多久,一個年輕工人因為貪涼,直接從渾濁的湖裏舀水喝,結果突發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幾近休克。

我正在工棚裏給他掛鹽水,杜雅晴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她那時剛來工地不久,一頭利落的短發,皮膚被曬得有些黑,但眼睛極亮。

她徑直盯著我,劈頭蓋臉地質問:“謝醫生,你是醫生,為什麼不強製禁止他們喝生水?你知道這會耽誤多少工期嗎?”

我當時正忙得焦頭爛額,聞言也來了火氣:“杜工,我是醫生,不是監工!我每天在工棚喇叭裏喊八遍,告示都貼了十幾張,他們當耳旁風,我能把每個人的嘴都給縫上嗎?”

我倆就在狹小的工棚裏大吵一架。她指責我沒有盡到預防的責任,我嘲諷她這個工程師隻懂鋼筋水泥,不懂人心。

就在我們吵得不可開交時,那個休克的工人突然發生了嚴重的喉頭水腫,呼吸困難,臉色瞬間憋得青紫。

我暗道不好,這是急性過敏反應!

情況危急,必須立刻切開氣管,可這是簡易的醫療場所,我手裏沒有氣管套管。

就在我急得滿頭大汗時,杜雅晴卻冷靜了下來。

她看了一眼我手裏的刀,又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果斷從自己的繪圖筆筒裏抽出一支用完的英雄牌鋼筆,拔掉筆芯,用酒精棉飛快地擦拭著筆管,遞給我:“用這個!空心的,夠硬,能當臨時套管!”

那一刻,我看著她那張被機油和灰塵弄得有些臟的臉,和那雙在危急關頭異常鎮定明亮的眼睛,心中驀地一動。

我們對視一眼,聯手完成了那次驚心動魄的野外急救。

從那以後,我倆成了朋友。

我發現她並非不近人情,隻是對工程和人命有著同等的責任心。而她也開始尊重我的工作,時常會露出兩個可愛的虎牙。

當時流行戲說乾隆等古裝宮廷戲,她就笑著喊我“謝太醫”。

就是這樣一個鮮活的姑娘,在工程臨近尾聲時,突然失蹤了。

在杜雅晴失蹤前,發生了一件極其詭異的事。這件事,至今仍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工程即將竣工,那天晚上我們都很高興,在工棚裏難得地喝了點酒。杜雅晴也喝了,臉頰紅撲撲的,格外動人。

深夜,我起夜,路過她的宿舍門口,發現門虛掩著。裏麵沒有開燈,卻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仿佛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哼鳴,極其低沉,斷斷續續,不成調子,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韻律。我擔心她喝多了不舒服,便輕輕推開了門。

月光從窗外灑進來,我看到了令我永生難忘的一幕。

杜雅晴正坐在床邊,背對著我,身體隨著那種哼鳴的節奏,在極小幅度地前後搖晃。

非常規律。

她的短發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漆黑,而她的雙手,正捧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淤泥塊。

那淤泥塊上,纏繞著幾根濕漉漉的黑色細線,像極了雅晴的短發,但是自己一看,這黑色細線竟然在瘋狂卷曲扭動。

這不是頭發。

像是黑色的血吸蟲。

黑色的絲線,在她指間輕輕地蠕動,甚至纏繞。

她就像在撫摸自己心愛的寵物,姿態虔誠而詭異。

我當時嚇得渾身冰涼,下意識地喊她:“雅晴?”

她的身體猛地一僵,哼鳴聲戛然而止。

手裏的泥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緩緩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種夢遊般的茫然,看著我,好半天才輕聲問:“謝太醫?你怎麼在這兒?我......我剛才是不是睡著了?”

她似乎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低頭想看清那黑色的細線,可泥塊掉在地上,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此時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看花了眼,也許那隻是飄過來的頭發。

對於她奇怪的表現,我也隻當她是工程壓力太大,出現了夢遊的症狀。

可第二天,我來門口喊她吃早飯,卻沒人答應。

她的房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裏麵空無一人。

我問了旁邊宿舍的工友,他們都說早上沒見過杜雅晴。

後來,還是包工頭老趙提供了一條線索。

老趙說昨晚起夜時,看見小杜一個人去了湖邊,好像是去測量水文數據。

老趙還提醒她,說晚上一個人去湖邊太危險,湖裏頭不幹淨。

但小杜隻說沒事,馬上就回來。

老趙沒多想就回去睡了。

現在想來,她恐怕就是那個時候出的事。

可工地的簡易宿舍就搭在湖邊,如果真出事了,不可能一點掙紮聲都聽不到。

除非,她走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心急如焚,沿著湖岸四處打聽。

有幾個湖邊居民說,確實看到一個短發姑娘下了水,但不像是被拖下去的,倒像是自己去遊泳,姿態很自然,所以他們也沒放在心上。

反正,老趙和工友們都認定,杜雅晴是被湖裏的邪門東西拖走了。

湖邊每年都有人失蹤。

派出所的同誌來了,也問不出什麼,隻能定性為失蹤,讓大家多留意,並在湖邊展開搜索。

我慌極了,六神無主,想起昨晚杜雅晴那奇怪的舉動,再次走進她的宿舍。

在她床下,我找到了昨晚那個泥塊。

它已經幹了,看起來就是一團普通的湖泥。

可是,我腦中卻清晰地浮現出那幾根在月光下詭異蠕動的黑色細線。

難道她的失蹤,和這黑線有關?

這東西究竟是什麼?

附近的漁民說湖中央的蘆葦洲有很多奇怪的東西,什麼水鬼,什麼野人,拖走雅晴的東西可能就在這裏。

於是,我自己冒死登上蘆葦洲,可惜一無所獲。

其實我計劃工程結束後,就跟她一起去家長,討論未來。可惜伊人不在,天人永隔。

杜雅晴的父母跑過來尋女,哭得昏天黑地。

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家長。

我為了尋找杜雅晴,主動要求分配回老家龍口鎮衛生院,方便在龍口湖附近搜索。

起碼......能找到遺體。

每年汛期過後,水位回落,我都會劃著小船,獨自鑽進那危機四伏的蘆葦洲,一寸一寸搜尋,希望能找到一絲屬於她的痕跡。

哪怕隻是一片衣角,一個發卡......

可惜,除了淤泥、斷葦和死寂,什麼都沒有。

我自己的小命也差點葬送在那裏。

幾年過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些經曆,讓我對深邃的龍口湖產生了刻入骨髓的恐懼,但對雅晴的執念,又讓我像生了根一樣守在這裏。

我不願意離去,放棄了去大城市大醫院的機會,留守在小鎮,時不時去龍口湖邊搜索,拿著照片向鎮上的人打聽雅晴。

沒有看到雅晴的屍體,就說明她可能還活著。

她肯定就在龍口湖和龍口湖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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