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慶放假,我回的不是家,是一片廢墟。
整棟樓都被拆了,而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站在這片廢墟前,給我媽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搓麻將的喧嘩和她輕飄飄的一句:
“哎呀,忙忘了。”
我從三歲就開始習慣被我媽忘了。
忘了接我放學,忘了我討厭粉色,忘了我芒果過敏。
可是我媽每天給我打十幾個電話,每天關心我在哪、吃了什麼、交了哪些朋友。
她到底是不愛我,還是太愛我?
..........
這裏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樓下的老槐樹,牆上我畫的塗鴉,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眼前的斷壁殘垣。
我拖著行李箱,呆立在廢墟前,大腦空白。
“林舟,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咱們家這棟樓都拆了!”
鄰居王阿姨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
“阿姨,我家搬走了?”我的聲音幹澀發緊。
王阿姨一臉你才知道的表情。
“是啊,拆遷款一到,你媽就買了新房,早搬走了。你媽沒告訴你?”
我搖了搖頭。
國慶和中秋連放八天,這麼長的假期,我再也沒有借口不回家。
可惜了,如果家真的沒了,多好啊。
我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撥通了我媽宋文麗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背景是我童年最熟悉的麻將聲。
“喂,舟舟啊,到哪兒了?媽今天手氣好,正贏錢呢!”
我媽的聲音全是贏錢的興奮,絲毫沒想起來女兒不知道家門在哪。
“媽,你們搬新家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緊接著是我媽恍然大悟的驚呼:
“哎呀,忘了跟你說了,我們搬新家了,三室兩廳的大房子。”
“還給你裝修了一間粉粉嫩嫩的公主房!”
忘了?
又是這句輕飄飄的忘了。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
她察覺到我的沉默,語氣變得不耐煩。
“新家地址我發給你,你打車過來,正好趕上吃晚飯。趕緊過來別磨蹭,我還打牌呢。”
電話直接被掛斷。
我站在原地,秋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吹得我眼睛發澀。
手機沒有絲毫的動靜。
五分鐘。
十分鐘。
半個小時過去,新家地址,始終沒有發過來。
我又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冰冷的機械女聲,一遍,又一遍。
我站在廢墟前,笑了。
這一幕,何其熟悉。
三歲那年,幼兒園放學,所有小朋友都被接走了。
隻剩我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從天亮等到天黑。
最後是老師不放心,把我送回了家。
推開門,我媽正和她的牌友們在客廳裏酣戰。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說:“哎呀,忘了要接你放學。”
漸漸的,我就學會了和老師說:“今天我媽媽又忘了來接我。”
高考結束那天,所有同學一出考場就奔向父母的懷抱。
隻有我,獨自一人,默默走回家。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沒習慣我媽的忘了嗎?
我拖著行李箱,在附近找一家快捷酒店住下來。
放下行李,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沒入發間。
這次又要過多久,我媽才會想起我呢。
我媽什麼時候才會記得,我最討厭粉色。
我從三歲就開始說,最討厭粉色。
但是我的書包、裙子、鞋子,全都是粉色。
今年,我大學快畢業了,新家房間又是粉色的,真是太“期待”了呢。
我用被子蒙住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舟舟!林舟!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
是我媽宋文麗的聲音,尖銳,急切。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心臟狂跳。
看了眼手機,淩晨三點。
我媽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2
敲門聲越來越響,還夾雜著她不耐煩的叫罵:
“林舟你長本事了是吧!敢出來住酒店了!趕緊給我開門!”
大半夜,酒店裏的客人都被吵醒了,或開門張望,或指指點點。
“什麼事情?捉小三嗎?”
“好像不是,聽著像是孩子離家出走。”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你看她媽媽都急成什麼樣了。”
我怕事情鬧大,趕緊把門打開。
門一開,我媽布滿怒氣的臉就出現在眼前。
她一把推開我,徑直衝進房間,翻遍每一寸角落,衣櫃都不放過。
“行啊你,林舟,大學還沒畢業就學會住酒店了?長能耐了!”
“你怎麼找到我的?”我冷冷地問。
她冷笑一聲。
“我給你手機裏裝了定位,能隨時看到你在哪兒。要不是這個,我還找不到你呢!”
一股寒氣從我的脊背升起。
我從不知道我的手機裏有這種東西。
難道這些年,我媽就一直這樣子監視著我的行動軌跡?
“你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我氣得渾身發抖。
“隱私?我是你媽!你有什麼隱私是我不能知道的?”
我媽永遠這麼理直氣壯。
“趕緊收拾東西,跟我回家!新家那麼大不住,跑來住這種破地方,傳出去讓人笑話!”
她說著就上手來拉我的行李箱。
我一把按住箱子,盯著她的眼睛:“我不回去。”
這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明確地對她說“不”。
我媽愣住了,下一秒,她突然衝到酒店走廊裏,開始嚎啕大哭。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辛辛苦苦把女兒拉扯大,她現在翅膀硬了,連家都不回了!”
她的哭聲響徹整層樓,引來了更多的圍觀者,酒店經理和保安都趕了過來。
“這位女士,請您冷靜一點,不要影響其他客人。”經理為難地勸道。
我媽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拍著大腿,控訴我的不孝:
“你們看看,看看這個白眼狼!我為了她,連新房子都買了,她就這麼對我!”
“我不如死了算了!”
越來越多的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無數譴責的目光,讓我臉上火辣辣的。
我知道,今天我不跟她走,她能在這裏哭到天亮。
最終,我妥協了,狼狽地拖著行李,跟我媽回家。
走進富麗堂皇的新家,打開我的房間門。
往裏看了一眼,我簡直要窒息了。
滿眼的死亡芭比粉,從牆壁到窗簾,從床單到地毯。
“我不喜歡粉色。”我平靜地陳述事實。
我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你說什麼?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弄的!你怎麼會不喜歡?”
“我從小就不喜歡,我說過很多次。”
“小孩子懂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惱羞成怒。
“我給你用最好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對!”
我沒力氣和她爭辯,拖著行李走進房間。
但是我立馬發現不對勁!
3
我拉開衣櫃,裏麵掛滿了我不喜歡的蕾絲公主裙。
我翻遍房間,省吃儉用買到的絕版手辦,沒了。
珍藏的原版專業書籍,沒了。
甚至,我從高中開始記錄設計靈感,承載著我工作室夢想的七本筆記......
全沒了!
“你憑什麼扔我的東西?!”
我終於控製不住,衝她吼了出來。
“那些筆記是我的一切,你為什麼要丟掉?”
她一臉鄙夷地看著我。
“就你那些鬼畫符?我花錢養你二十年,不是讓你去搞那些東西的!”
“你安安分分待在家裏,努力工作,好好給我們養老!”
在她眼裏,我的過去、我的喜好、我的夢想,一文不值。
她要的,是一個按照她的劇本生活、聽話的女兒。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鎖在這個粉色牢籠裏,一夜無眠。
接下來的幾天,假期變成了煎熬。
我爸林建國是個典型的甩手掌櫃,家裏大小事全聽我媽的。
對我媽的所作所為,他從不幹涉,最多在我媽發火的時候說:“少說兩句,孩子大了。”
我媽則變本加厲地監視我。
我和高中同學約見麵,我媽在背後偷看我手機。
“跟誰出去啊?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約在哪?幾點回來?媽開車送你過去。”
我拒絕了她的好意,獨自出門。
剛見到同學,我媽的視頻通話申請就彈了出來,響了一遍又一遍。
“舟舟啊,到哪了?”
“讓你同學也跟媽打個招呼啊,媽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跟女同學在一起,別被人騙了。”
那一刻,我覺得,她不是我的母親,而是一個獄警,在例行檢查囚犯的位置。
回到令我窒息的粉色房間,我唯一的慰藉隻剩下閱讀。
可這片刻的安寧,也是奢侈品。
房門被一次次地推開,連象征性的敲門聲都沒有。
“舟舟,吃點芒果,媽給你切好了。”
我媽端著芒果,視線在我的書本封麵上掃來掃去。
“又是這些沒用的閑書?有這時間不如多看看理財的書,以後能掙更多錢。”
我媽又忘了,我芒果過敏,愛吃芒果的是她和我爸。
不到十分鐘,房門再次被推開。
“舟舟,喝杯熱牛奶,安神。”
我的一舉一動,全都在我媽的掌控之中。
晚上九點五十九分,我還在用電腦查考研的資料。
秒針剛跨過十二。
網頁瞬間卡死,直接斷網了。
我合上電腦,走出房間。
客廳裏,我媽手裏拿著拔掉的路由器電源線,像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的女王。
“早點睡,熬夜對女孩子皮膚不好,有輻射。”
我沒有像以前那樣質問她,也沒有跟她爭辯我需要網絡來學習。
轉身回房,關上了那扇粉色的門。
爭吵是無用的。
她聽不懂我的話,正如她看不懂我的世界。
我開始計劃著逃離。
我偷偷聯係我的導師,谘詢考研的事情。
我決定要考到離家最遠的城市去,越遠越好。
導師告訴我有一個保研麵試,假期最後一天的上午十點,在線上進行。
如果能通過,我有機會被一所頂尖大學的王牌設計專業錄取。
這對我來說,是逃離這個家的唯一希望。
我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每天假裝看劇、玩遊戲。
等我媽睡著後,再偷偷爬起來,在微弱的燈光下複習麵試資料。
4
為確保萬無一失,麵試當天,我早早起來檢查電腦和網絡,設了三個鬧鐘。
九點半,我借口說要和同學視頻聊天,把房間門反鎖。
一切準備就緒,我坐在電腦前,手心微微出汗,既緊張又興奮。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
“舟舟,開門,媽給你端了杯牛奶。”
“媽,我馬上要跟同學視頻,不喝了。”
我心頭一緊。
“喝杯牛奶補充營養,你這幾天臉色差得很。”
她鍥而不舍地在外麵說。
“快開門,一會兒就涼了。”
我怕她沒完沒了地糾纏,反而耽誤事,隻好走過去打開門。
我媽端著溫熱的牛奶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
“快喝了,暖暖身子。”
我看著那杯牛奶,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算了,速戰速決。
我接過牛奶,當著她的麵,一口氣喝光。
“真乖。那你聊吧,媽不打擾你。”
她轉身離開,還體貼地幫我帶上門。
我鬆了口氣,坐回電腦前,等待麵試開始。
可不知怎麼的,喝下牛奶後沒多久,一股強烈的困意席卷而來。
我的眼皮越來越重,像灌了鉛一樣,腦袋也開始昏昏沉沉。
不行,不能睡!
我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又用冷水拍了拍臉,卻無法抵抗困意。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最終,趴倒在書桌上。
等我再次醒來,是被電話鈴聲驚醒的。
我猛地睜開眼,抓起手機一看,下午兩點!
麵試!
我打開電腦,麵試軟件的通話邀請靜靜地躺在那裏,顯示著已錯過。
完了。
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冰冷。
我辛辛苦苦準備了那麼久的機會,我逃離這裏的唯一希望,就這麼沒了。
為什麼會睡得這麼死?
連三個鬧鐘都沒聽見?
突然,我想起那杯牛奶。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
我衝出房間,翻遍廚房的垃圾桶。
在最底下,我找到一個包裝盒,赫然寫著:安眠藥。
我拿著那個盒子,手抖得不成樣子。
原來如此。
一切都不是意外。
我衝到客廳,我媽正悠閑地敷著麵膜,看狗血婆媳劇。
我憤怒地把藥盒摔在她麵前。
“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媽看到藥盒時,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鎮定。
“你大驚小怪什麼?我看你睡眠不足,讓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錯嗎?”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保研麵試!就在今天上午!”
我氣得快哭了出來。
“你毀了我的前途!”
“什麼麵試?我不知道啊!再說了,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
“還想考那麼遠,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麵!”
“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走了,誰給我們養老?”
她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所以,為了把我留在我身邊,你就可以不擇手段,毀掉我的人生,是嗎?”
我死死地盯著她,冷冷地問她。
“我這都是為你好!外麵的世界多複雜,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放心!”
“留在家裏,媽給你找個好工作,最好連嫁人都不要了。”
“這樣子就沒有人會欺負你,一輩子和父母在一起,多好呀。”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媽比魔鬼還要可怕,她早就安排好了我的人生!
現在更是為了她的安排,毀掉我的未來。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媽?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拿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按下10。
“你好,我要報警,我被我媽非法拘禁,還被下了藥,地址是......”